奶奶的一生

奶奶的幸与不幸都要从她的婚姻说起。年轻的奶奶丹凤眼、瓜子脸，个子高挑，是个标准的美人儿。这一点可以从她的后辈得以佐证，那些遗传她的容貌的后辈几乎都是俊男靓女。我的爷爷条件也不错，高大帅气，家境富裕，两人恩爱甜蜜，婚后几年，先后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刚出生那几年，是最富足美好的时光，孩子蹲在开满粉色花瓣的桃树下捉虫子的画面，永远刻在奶奶的脑海。

然而命运并没有无限眷顾她，二儿子刚满月，我爷爷就要出远门做生意。打点好行李，带了些盘缠就同伙伴离开家乡。那个年代战火不断，盗匪横行，刚没有走多远，就被一群强盗盯上了，抢了他们所有值钱的东西，然后勒令他们离开。几个胆小的伙伴连滚带爬跑开了，我爷爷咽不下这口气，就回头警告他们，‘别以为你们得逞了，这十里八村的谁还不认识谁啊！’就这一句话给自己召来了杀身之祸，害怕暴露身份的劫匪，残忍地杀害了爷爷。

奶奶一直不知道爷爷的下落，爷爷自此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奶奶向曾经伙同的人多方打听，不断恳求，其中有一人才把自己在山坡后面偷看到爷爷遇害的情形说了出来。奶奶和家人在山坡一处乱石堆里挖出了爷爷的尸首。奶奶看到面目全非的爷爷，肝肠寸断，可怜寡母幼子从此再无依靠。

幸好那时老爷还健在，帮扶着奶奶和两个幼子过日子。爷爷虽不在了，但到底是殷实人家，还是有些家底的，日子不算特别艰难。然而祸不单行，奶奶家的几个钱财很快被另一帮劫匪盯上了，洗劫一空，老爷也在混乱中被劫匪狠狠刺了一刀。虚弱的老爷抓住奶奶的手泪如雨下，他一万个不舍得离开，他哭着对奶奶说‘我离开了你们娘们可咋过呀？我不要离开你们，就是死了以后，我的鬼魂也要守在这个家！’奶奶大哭着说‘爹啊，你还是安心走吧，别担心俺娘们了，你可别吓着俺们，我胆子小啊’’。就这样，老爷恋恋不舍地闭上了双眼，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

没有了男劳力和钱财，还要养活两个孩子，生活一下子窘迫起来。幸好家里有几亩薄田，勉强度日，靠天收入，时常青黄不接。人们把生活境况编成歌谣‘老天爷，拿块馍，叫你吃多你吃多’。收成不好的年份，奶奶和孩子们连饭都吃不饱，有次二儿子太饿，偷吃了玉米地里的生玉米，回家怕奶奶责罚，偷偷藏起来，不敢回家。奶奶遍寻无果，眼看天已经完全黑了，奶奶心慌意乱，还是邻居老大娘的提醒她‘我今天见他偷吃玉米了，是不是不敢回家，藏红薯窖了？要是找到了，别骂他，孩子还小’。奶奶听完连忙答应‘‘不怪他，不怪他，我这就去找’’。最后在红薯窖里发现了睡着了脸上还挂着泪珠的孩子，奶奶又是心疼又是后怕，幸好窖比较浅，孩子没啥事。

日子眼见一天比一天艰难，又遭遇大旱，庄稼几乎颗粒无收。饿得前胸贴后背，两眼发晕的奶奶听别人说，十几里外在山上有一种石头，可以磨成粉吃。石头再脆弱也是石头啊，怎能当粮食吃呢？可是被饥饿攥住肠子的人哪，连桌子都恨不得卸了吃了，别说这种磨成粉的石头了。

奶奶也学其他人背了一些回来，弄成粉惨和点野菜，硬生生和孩子们咽了下去。虽然一时饱腹，但解大手成了问题，硬生生解不下来，人们只得拿筷子去捅。在现在的人们看来，有些恶心，可那些艰辛岁月，活着都是最大的奢望了，谁关心这些呢。

饥寒交迫的人们，不光要应对吃的问题，还要提着脑袋过日子，天天担惊受怕，哪天听说老日（日本兵，奶奶那个年代都这样叫）来了，吓得魂不附体。尤其是年轻的姑娘们和媳妇们，成了老日口中的花姑娘。听说附近村里，有一姑娘在出嫁当天，被老日强奸后，疯了。

幸运的是老日来的人数不多，也没有在我的家乡待多久，就撤了。老人说都是因为‘洛阳’这二字把他们吓怕了，为什么呢，洛阳，洛阳，不也是‘落阳’吗？他们日本的国旗是太阳，到咱这里就要落下，他们害怕就撤走了。不管传言是否属实，我的家乡确实还算比较平安。

奶奶没有见过老日，倒是见过解放军，有次她抱孩子在院里哄睡，突然屋顶上有个人拿着枪站在上面，奶奶吓得把孩子的小被子都掉在地上，本能地想逃。不想那人迅速用枪对准奶奶，大声呵斥‘不要跑，再跑打死你！’奶奶哪见过这场面，吓得浑身发抖。这时藏在柴火堆里的邻居大娘，探出身来为奶奶求情道‘她还年轻，没见过世面，有啥好好说，她胆小别吓她’。那人听这么一说，赶紧收了语气，说道‘大娘，我不是坏人，我是解放军，打老日的。她见我就跑，我只是吓她一吓。’说罢，那人从房顶下来，告诉奶奶他饿得慌，麻烦做一碗饭给他吃。奶奶也没什么米面，就是邻居借了点，做好端给他吃了。他谢了又谢才离开。这一次有惊无险的经历，让奶奶老年还记忆犹新。

解放后，生活好了一点，虽不饱，也不至于饿死。然而到吃大锅饭的时候，孤儿寡母的难处就显现出来了。那时候，以工分来分粮食。奶奶家里没有壮劳力，俩孩子还小，只能顶半个劳力，奶奶是女人力气不大，挣得工分很少，分得粮食也少的可怜。孩子们的饭稀得照出人影，饿得都要睁不开眼了。倔强的奶奶，也开始渴望有男人的家。

奶奶生的貌美，年轻时穿着碎花上衣的样子，站在那里的样子，使一个男人终生难忘。到老了，还不时和奶奶提起。奶奶刚开始一心一意带孩子，也没想再嫁，但眼下难关难过，再嫁似乎是唯一的办法。有了这个心思的奶奶找到对象也不难，不久就有人愿意和奶奶过一辈子。奶奶没要求什么，只有一点，这人必须入赘。她想守住这个家。那人没有意见，两人就简单登记结婚。

男人的到来，像温暖的春风拂来，让这个家有了生机。有了男人的帮助，家里吃饭问题渐渐解决了，生活也日益好转。奶奶的一生从此进入了平淡琐碎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