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有6个孩子,大舅是老大,他还有三个妹妹,两个弟弟。
大舅总是留着很长的胡子,我刚见到他的时候觉得很吓人,虽然是短发,但是头发像野草一样茂盛,密密麻麻的。大舅的眉毛很浓,下面是一对大眼睛,乌黑的眼珠,瞪起眼来像要吃人似的。大舅从小就会洗衣做饭,照顾弟弟妹妹。送弟弟妹妹上学后,他就去地里种棉花,种菜,浇水。心里面装着这个家,装着弟弟妹妹。一直为家操劳。
那时候大舅还很年轻,就去干苦力活,帮人家盖房子。挣得钱都攒起来,不肯给自己买一件新衣服,身上穿的衣服都是别人送的。冬天穿的衣服都是里三层外三层套着。棉袄都破破烂烂的了。我妈让大舅别穿这件了。买一件。大舅说,不用买了,补补还能穿呢,别浪费那个钱。你们谁也别给我买,买我也不穿。
大舅喜欢抽烟,他不买整盒的烟,而是自己买袋装的烟草,拿纸卷烟抽,要抽到烟短的烫嘴了才肯扔掉。这个习惯维持了几十年。
后来二舅生病了,只能待在家里。大舅负责照顾二舅,大舅没有结婚就跟二舅相依为命,把钱都交给二舅管。二舅喜欢吃肉,就经常买肉吃。大舅只吃几口都让二舅吃。
大舅每天都是早出晚归,有时候中午回家吃饭,就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正热的时候,大舅吃完饭后还拿着个锄头去地里干活。每次都是戴着他那旧草帽,身上搭着一件蓝褂子,整个后背又黑又亮,闪闪发光。有时候整天见不到人影。回家后身上灰溜溜的,拿出烟草卷一根烟,坐在椅子上,打开新闻联播,深深的吸一口烟,在慢慢的呼出。等做好饭后叫他吃饭,他已经在椅子上睡着了,手上还夹着烟,而烟呢,早已掉落在了地上。
大舅有一双巧手。那次,大舅又做了冰糖葫芦。山楂的。橘子的。只见他熟练的操作着,把山楂用水洗净,用刀把籽挖出来,用竹签穿好,大概是七八个一串。穿好之后要熬糖,要用铜锅(要是用铁锅的话会把糖熬黑的)熬好之后把串好的山楂在锅里滚几下然后在干净的光滑的木板上甩,怕沾就在木板上抹点油。等糖都冻结之后,就这样一串串晶莹剔透的糖葫芦就摆在你面前啦!
大舅还会做扫帚,农村用的编起来的那种。藤条特别扎手,但是大舅很有耐心,手被扎破了,拿纸擦一擦就接着编。编好后还是会送给村里人。有人给他钱,他都不要。笑眯眯的看着人家拿走他编的扫帚。好像自己捡了很大的便宜,无比满足。
冬天,大舅就把地里种的大白菜分给自己的兄弟姐妹,自己骑着个破旧的三轮车,车皮都是红红的铁锈,车上放满白菜,在城里一家一家的给人们送去。村里人看见了,就给人家几颗。即使嘴上说着不要,临走时也得抱着两颗。有的还给送过去,每年我家都有一冬天的白菜吃。每逢过年的时候,大舅都会买许多猪肉,牛肉,鱼,菜,然后分给自己的兄弟姐妹。每年初五我们都会去大舅家,一大屋子人特别热闹,就是有点冷,大舅家没有暖气,都是烧炕,做饭也是烧柴火。夏天又特别热,因为没有空调,只有电扇。更没有无线网。还有一台旧式的电视机,已经工作了几十年了,看起来特别厚重,只能收到几个频道。
大舅平时得了感冒,咳嗽什么的,就多喝水,熬不住了才去药店买点药吃。常常说,我身体好着呢,不用去医院。去医院多浪费钱呀。有一次我妈生病了,大舅二话不说就出了住院费,医药费。谁家有个困难的时候,大舅都会帮着。
可是就在今年过年那会,我们又来到了大舅家,他生病了,脸色是多么憔悴,多么苍白,声音没有以前那么嘹亮,变得沙哑起来。胡子都变白了,银发又多了许多。
后来在医院输了几天液,也没好,越来越严重了。又跑去市医院看的病,确诊为癌症晚期。当时没有人告诉大舅他得了什么病,都只是劝他心态放好点,别舍不得花钱了。大舅越来越瘦了,皮包骨头一样,他面黄土色,半椅在床上,睡着了也会咳嗽几声,好像很难过的样子。疾病折磨的他喉咙如同针扎一样,难以下咽。我有一次去看大舅,买了樱桃跟山竹。大舅笑眯眯的说,我知道这个是山竹。来,我吃一个。我给大舅包了一个,他边吃边点头,嗯,挺甜。行了,剩下的放着吧,我不吃了。丝毫看不出生病的样子。精神状态也很好。
再后来他彻底不能吃东西了,喉咙像不是自己的。身体里面像有一团火焰熊熊燃烧,只能含点冰块来缓解。但是只是暂时的。疾病折磨的他全身痛,他挣扎着从床上坐起,苍白的面目因痛苦而变得扭曲,豆大的汗珠从那布满皱纹的额头上流下。他咬牙坚持着。后来坚持不住了才让我妈她们帮忙按摩。大舅哀求着说,要不花几万元钱给我换换血吧。是不是就好了?
最后一次看到大舅,只见他很累的样子。家人帮他把几个枕头摞在一起,趴在上面,身体成弓形。他已经不能躺下了。他很着急的说,你看,我把床单铺的多平整啊。怎么一躺下就觉得有刺扎的慌呢。每到晚上他都不能好好入睡,正是夏天最热的时候,炕上跟火烧一样,大舅不让开电扇,怕风吹,只能拿扇子扇扇,身上也没有力气了,热的汗如雨下,妈妈跟二姨就帮大舅翻翻身,一晚上要翻七八次。大舅情绪很低落,生无可恋的样子,时不时发出痛苦的呻吟声,他说,我有点后悔了,我应该早点去看病。我还想着今年不干活了,在家养一年就会好了呢。看来,不会了。
后来大舅走了,走之前他说,我哪里都好,就是觉得特别累了。他还说如果我的病十年,二十年后能好也行啊。他还说,下辈子在做一家人吧。他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儿地说着,好像每吐出一个字,就有百斤沉重。大舅临走前把所有的兄弟姐妹都嘱咐了一遍,甚至把自己的后事怎么办也交代了。在葬礼上总是听见有人说,这可是个大好人啊!
“人常说好人一生平安,而我那善良,纯朴,为家人操心的大哥却被疾病折磨,命运为什么老和我们开这天大的玩笑?”二舅说。他眼里的无望、痛苦、渴求、深深地剌痛着我,我的心在流泪。
在死亡面前,人是那么无助,生命是如此脆弱,我能理解到大舅对生的渴望,也看到了大舅在疾病面前的坚强,大舅,一路走好,愿在天堂里没有病痛!我会永远怀念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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