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凤

李白有诗，“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诗人笑喻自己，本是那楚狂接舆，高歌以嘲笑孔丘。孔子想要见他，却只能听见“凤兮凤兮……”飘渺而去。

这楚狂人口中的凤凰，应该是个什么样子？古楚国基本上位于现在的湖北省境内和湖南省的一部分。我在武汉念书多年，只记得一句话：“天上九头鸟，地下湖北佬。”可以想见，这位楚狂人歌中的凤凰，它应该有九颗头颅。

《山海经·大荒北经》说道，“大荒之中，有山名曰北极天柜，海水北注焉。有神，九首人面鸟身，名曰九凤。”楚人所崇拜的九头神鸟，所指的应该就是九凤。楚人以火神祝融为祖先。传说祝融就是凤鸟的化身，东汉《白虎通义·五行篇》说祝融“其精为鸟，离为鸾。”鸾便是凤。今天南岳衡山的最高峰都叫做祝融峰，所以楚人对九头凤凰这种神鸟总存在着一种深厚的感情。

九头神鸟的神话传说，是我所见最为复杂的形象体系。九凤是人面鸟身，但汉代之后另有一种名叫奇鸧的凶鸟，也是九头，但不是人面。这二者在某一个时期被认为是一体两面，慢慢地也就混为一谈。分辨二鸟的标准，除了是否人面之外，应该就是正邪之别。那什么原因，吉祥的神鸟九凤就演变成了妖气十足的九头奇鸧？

奇鸧又叫鬼车、鬼鸟、姑获鸟，从名字上看就不是什么好鸟。唐人刘恂《岭表录异》说：“鬼车，春夏之间，稍遇阴晦，则飞鸣而过。岭外尤多。爱入人家摄人魂气。或云九首……”传说宋代一朝有皇帝得病，一天白日里忽然看到九头鸟站在门前捣衣石上哀鸣啾啾，当晚皇帝果然病死，所以九头鸟常被看成是会摄人魂魄的大灾星无疑。南朝有《荆楚岁时记》一书记载了当时楚地风俗：“正月夜多鬼鸟度，家家槌床打户，捩狗耳，灭灯烛以禳之。”可见南朝时，连楚地都把九头鸟当成了恶鸟，见之必祈祷去邪除恶。

一种神话学上的解释，历史上北方的周朝和南方的楚地是死对头。周公旦曾被迫流亡楚地以避政敌，后回归周朝时将楚地神鸟九凤妖魔化成凶邪鬼车。楚文化虽自成系统，但历史前进迁移，北方的强秦统一六国，文化统治也波及到被征服的国家，包括楚国。所以《山海经》后，九凤的形象便基本消失了，而作为妖鸟的九头鸟形象，则在全国普遍流传开来。道理上很说得通。

但是，千百年来湖北同胞以“九头鸟”自居，肯定是认同其正面意义为大。想起了在武汉读书的往事，同学中一半人都来自湖北各市县，这批人几乎个个聪明、能吃苦，却又脾气大、不好惹。相处的时候经常红脸，这么多年过去，却还是那几个湖北“九头鸟”同学联系最多，关系最好。所以庆幸，湖北这个地理、历史、人文并不特出的省份，因为有了“九头鸟”的历史代言，其形象倒是独树一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