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泉

（一）

晚间，卡洛尔收拾好衣服进入了浴室。

打开莲蓬头之前，她看了一眼刚脱下的衣服，那一身穿了近一周的衣服像是冬眠醒来后蜕下的皮。

热水流下的时候，她想:哪怕只有短暂的时刻，春天能到来就好。这股温暖淌过额头，滑过锁骨，经过白皙的胸脯后便径直地一路向下，滋润着曾如水般润滑的肌肤。

但短暂的是这来之不易的热水，这点春泉很快就要变成秋水，不由得她多想。并且，她得迅速穿好新的一身衣服，另一身厚厚的“皮”。

世界变得荒芜已有十年。那之前，进步的步伐没有停止，形形色色的科技陆续步入人们的生活，潜伏的危机爆发在同一时刻。破败的光景，卡洛尔依稀记得。起初毫无征兆，一种无形的疾病无声地传播着，城市渐渐衰颓，并影响到了乡村和边远地区。若仅仅是物种的消逝也就罢了，但文明和科技也跟随着暗淡下去。

卡洛尔走出浴室，没有人在等她。

（二）

十二年前，一颗小型陨石造访地球。陨石的降落被精确预测，并未造成太多损失，在送至落地处A国的研究所后，科学家们无意中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一个月后，参与陨石搬运和科研工作的一线人员均染上不明重疾，陆续病逝，之后相关人员均被控制住，该不明疾病没有扩散的迹象，事件得以平息，或者说，悄无声息。

陨石降落的新闻并没有太大影响当时的世界，倒是被资本的嗅觉用来制造关于科幻电影的热门话题，没人知晓发生在一线工作者身上的事情。A国政府派了另一批人马对接触过一线人员的科研人员进行调查，受调查者除了情绪低落和精神状态欠佳外，并无其他症状。

在无明显异状的情况下，这部分人员分开和新一批研究小组继续之前的研究工作，不久之后完成工作交接，并接受精神康复的疗养。没有人知道，真正的危险潜伏其中。

直到科研进度滞缓，早期研究者除了最先病死的一批外都渐渐因心理上的问题停止工作，后来的研究者也无法取得新的进度，研究一筹莫展且毫无可喜成果，政府仍未觉察到危机，只是搁置了研究计划，解散了小组。

A国在十一年前的灾变里首当其冲，祸根根植于最初的疏忽——那些心理上出现问题的科研工作者们被视为普通的病患送进了一般的疗养院里，与其他普罗大众有了接触。

（三）

七天不到，这还算是幸运的。上上次洗澡间隔了一个多月，找到能够进入的同时还能洗浴的房子并不容易，现在这一家保存得还算相对完整，看来屋主一家走得还算安详。

床头还有报纸，那是8年之前的，上面记载着彼时社会的动乱与恐慌，以及政要们安抚民众的发言。纸媒在疾病爆发后坚持了几年，随后也跟着消失，而互联网则是最先发生混乱的地方，也是疾病传播后坚持最久的阵地。

卡洛儿记得自己也曾上过报纸，不过她从不知道上面写了，因为大家都主要接收互联网上的资讯，她当年曾短暂地当过一段时间的童星，之后便埋没于众人之中。不过那时，谁会关心真正重要的事？生活无非是形形色色的消遣，看似热闹，却又空虚。卡洛儿的父母的工作就是去生产各式娱乐产品，业余生活则是和卡洛儿一起去享受它们，但卡洛儿却没有真正融入其中过。当父母也染上了疾病时，她成全了他们。她想，现在的屋主或许是一家人手牵手走向了彼岸。比起那些充满了争吵与消沉的房子，这里井然有序，除了时日已久而积着灰尘，看不出有任何变动的痕迹，颇有静谧之美。

她意识到世界的变化是从充满欢声笑语的互联网开始不断出现哀伤和阴郁开始的，世界由虚伪转为病态。是的，她无法从生活中的欢声笑语中感到真实感——那些媒体上和教科书里的虚构故事，那些因被神化、夸张化而广为流传的个人经历，那些无时无刻不在试图告诉你生活多美好的广告和宣语，它们在共同编织着同一个景象。她见过的每个人，每一张人物照片，每一张有模特的海报，都是笑脸。

不知为何，她不愿像他们这样。

（四）

在十一年前的灾变发生之前，最初的几批感染者都已经自杀身亡，这也是起初绝大多数感染者的结果。感染者早期表现出情绪低落，意志消沉，行动与思维迟缓，晚期则有失眠、自闭的表现，并且最后都选择了自杀。随着传播范围不断扩大，越来越多人感染，A国出现了局部社会瘫痪。

人们开始注意到这个现象，政府也有所行动。一方面，在学校和媒体上主张积极向上的生活态度和心理学来缓解人们的问题，对任何可能引发恐慌和忧虑的内容进行审查；另一方面，给出现心理疾病特征的人群提供药物治疗的同时加力研发新药物，以求控制局面。

A国努力维护着祥和之象，但每天都不断有人在死去，而政府仍不清楚其中的原因。与此同时，觉察到潜在危机的部分人开始行动，其中一部分是破坏者，伺机进行非法获利的勾当；还有一部分人扮演其拯救者，他们的方式不一，有的开始成立新的宗教并招引信众，有的当起帮助打击罪恶的英雄，有的对政府过分控制所隐含的危险进行声讨。

A国的气氛终究趋于紧张，5分之一的人口去世，社会瘫痪部分扩大，经济秩序混乱，犯罪率上升，新宗教等团体组织行动不断浮现，政府不断加强管制，人心惶惶。而在这时，整个世界对于即将到来的危机毫无防备。

（五）

卡洛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