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魂
题记
民间流行这一个传说,头七回魂。就是在七七忌日内的逝者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死去,要回到阳间。有的人要到阳间看望自己的六亲眷属,有的人则要完成以前未完成的事。
1,
“什么?”
说话的是余杭县尉南宫俊,他盯着眼前这个妇人,刚刚拍惊堂木有点猛,现在放在桌子上的右手还在微微发抖。
刚才击鼓的妇人现在正站在堂前,她左右扭了一下头,用手松了松领口,然后深深的吸进一大口新鲜空气。听到南宫俊的问话,她又把刚才的话颤颤巍巍的重复了一遍:
“杀人了,我怀疑,赵武,赵武把他娘杀了。”
外面大雨瓢泼。南宫俊一抬头,一股凉意就随着他的动作钻进了脖子。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
堂前的女人使劲的喘着粗气,好像是被什么事情惊吓到了。额前的头发湿湿的,还吧嗒吧嗒滴着水。她咳嗽了两下,清了清嗓子,轻轻开口。
“赵大娘住我家隔壁,常年就她一人住。我两关系不错,一周前吧大概我两还说过话。然后,我听到他家总传来声音,是一个男人和她说话的声音。再然后,我就再没见过她了。我怀疑。。。我怀疑老太太被杀了。”
趁南宫俊思考的瞬间,妇人接着说:
“老太太人倒是不错,无冤无仇,从不结梁子。我们大伙都很喜欢她。要说唯一的仇家,那就是他小儿子,赵武。”
“你的意思是,赵武弑母?”
“大人,您刚来余杭不久,这里面的事儿,您还有所不知。这赵武,并非老太太的亲生儿子。”
“而且。”女人上前一步压低声音:“他亲爹是杀人犯。”
2,
25年前。
余杭县赵氏捡了一个男婴。这个婴儿被蓝布包裹着放在一个篮子里,赵氏是早晨在河边淘洗黄豆的时候隐约听到石桥下的干草堆里传来婴儿的啼哭声。看到草丛里有一个小孩,赵大娘吓了一跳。
眼下正值初春,天空中还飘着小雪,凌烈的寒风吹在已经打湿的双手上像刀片一样刮的皮肉生疼。赵氏蹲下来低头看着薄薄的布单下几乎冻僵的婴儿,不知所措的时候,她下垂到篮中的手食指竟被一冰冰凉的东西攥住。小婴儿紧紧的攥着赵大娘的手,竟咧开嘴笑了。
婴儿成了赵家的一员。因为上面有4个哥哥,赵氏便给他取名“赵武”,她也会亲切的称呼他为“五郎”。
赵氏年前刚死了丈夫,几个儿子都未成年,就她一个劳动力。赵氏一边要照顾孩子,一边又要工作养家糊口。每天天没亮就起床去小河边淘洗黄豆了。
洗豆,泡豆,打浆,滤浆,蒸煮。制作豆腐是件费力的活,无季节,无气象。日子虽然辛苦清贫,但一家人每天在一起,倒也过的温暖。
婴儿时期的赵武,便每日装在母亲背后的背篓里。人们常说有情饮水饱,小赵武便是在这清甜的豆花的滋养下,茁壮的成长着。
其乐融融的景象终究在一个晚上被打破。
等赵氏反应过来的时候,赵武已经被几个哥哥推嗓到了墙角,衣服撕裂的口子从领口列到了肩膀。他蹲坐在那里,惊慌失措的哇哇大哭。
饭桌上地上已经一片狼藉,本来就没有几样菜,现在撒的到处都是,另外两个小儿子正趴在地上争着抓起地上的米饭往嘴里塞。
赵氏没有想到的是,兄弟几个人竟然会因为一碗饭大打出手。
“娘,我们家还不够穷吗,为什么要捡来这小子?反倒饿了几个弟弟?”
老大怒不可遏的将造成这一切的原因的矛头指向了他们的母亲。
赵氏懵了,理想终究敌不过现实,她怎么也想不到,那个曾经在篮子里嗷嗷待哺的婴儿,有一天会把这个本来就拮据的家庭搞揭不开锅。
赵氏怒吼了一声,几个孩子一哄而散。她抱起赵武将他拦在怀里,轻轻的抚摸他:“别怕,没事,娘会一直保护你的。手心手背都是肉。”
母亲温暖的臂弯,是那时小小的赵武,认为在这个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赵武把头深深的埋在母亲的的胳膊里,紧紧的拽着母亲的衣襟。
他怕他一松手,母亲就不见了,就像他的生母当初不要他一样。
3,
少儿的时候赵武还有几个玩伴。可是这两年,小伙伴们对他的敌意越来越明显了。从大人们的嘴里他们多多少少听说了赵武的身世。
七八岁的孩子像恶魔,孤儿寡母,没人撑腰。赵武理所当然的成了村里那些顽皮孩子欺负的对象。平时身上青一块紫一块是常态。
母亲总是像救护神一般,在最关键的时刻冲出来,拿着扫把追着那些孩子满村子里跑。这些孩子哪会害怕一个寡妇,反而这一幕却更增加了那些坏孩子的斗志。
一个叫毛蛋的孩子甚至还编了儿歌传的满城风雨,人尽皆知。
“赵武从小没人要,寡妇养大真可怜。长大一看吓一跳,恶霸的孩子来报道。”
“娘,到现在你还不相信?你去听听那些孩子唱的歌都是怎么说咱家的,怎么说他的!”
二哥听到外面的风言风语,回家看见赵武便怒火中烧,揪起他的领口就要上拳头。
“娘,这都怪你,当年就是你把这个扫把星捡回来。”
随着岁月的变化,几个哥哥对赵武的恨意有增无减。大哥还是一如既往的视赵武为眼中钉。
“娘。”赵武小心翼翼的拽着母亲的衣角, 怯怯的躲在她的身后,他只知道嘤嘤的哭。他不敢看站在前面的哥哥们,更不敢抬头看母亲。他生怕母亲听了哥哥们的话,把他拎起来扔出去。
“你看看他,这还不够明显吗?”
大哥上前一把拽住赵武的衣领,像拎小鸡儿一样把他提了起来。赵武紧紧抱着母亲的大腿拼命的挣扎。此时他并不知道,在他的身上,已经浮现出了一个多年前的秘密。
赵武,长的越来越像一个人。方脸,单眼皮,眼尾上挑,颧骨有点高。尤其是在生气的时候眉心揪在一起的样子。
赵氏一把抢过赵武,抱在怀里。她有点急。可能是害怕哥哥们的话吓着赵武了,又像是在极力掩饰着什么,越害怕就越掩饰。
“你们,别瞎说。”赵氏的声音有些发抖。
七年前,就是刚捡到赵武那一年的年前。赵氏的丈夫死了,被人杀了。
其实根本不是什么深仇大恨,老赵的豆腐坊在余杭县春秀街仅此一家,虽然店面不大,但因为他做的白醋点豆花非常好吃,十米开外都能闻到白醋和辣椒油的香味。所以吸引了不少当地和其他地方的人前往。人多,排队也就成了一件很正常的事。
张琛是远近闻明的地痞,他胡作非为是因为仗着有点钱买通了当时的县太爷。他做过的卑鄙龌龊的事情数不胜数,小到吃饭赊账,顺手牵羊,大到强抢民女。他老婆便是他在街上看人漂亮强行抢过来的。当地人对他恨之入骨,却又敢怒不敢言。
张琛喜食豆花,也是老赵豆腐坊的常客。平时他直接拿了东西老赵也是睁只眼闭只眼。正巧那日人多,有两个外乡排队的老人不明所以,看不惯赵琛的行为便多说了两句让他排队的话,张琛反手便将其中一人打翻在地。
“张爷,您别和他们一般见识,我给您。。。”
老赵赶过去拉架的时候,张琛已经面露凶相拔出了腰间的匕首。
一刀,戳中心脏。老赵的话还没完全说出口,一只手还停留在半空中。便倒地不动了。
张琛举刀威胁那个老人的时候,老赵正好跑到了他面前,就这样热心肠的老赵成了替死鬼。
面色煞白。从伤口和嘴角流出的血已经在地上凝固成好几摊。眼球突起,久久合不上眼。
赵氏至今都忘不了丈夫死去时的样子。
老百姓新仇旧恨加在一起,堵在县衙门口。县太爷吃里扒外,知道逆民意的后果,杀人偿命,百口莫辩。
女人死了丈夫,孩子们死了父亲。家里失去了顶梁柱,即使凶手被正法了又能怎样?那段时间,赵氏一度沮丧到几乎万念俱灰。直到,那一天她在小河边发现了一个孩子。小婴儿哇哇的啼哭声,告诉她,失去了丈夫,她还是好几个孩子的母亲。
“娘,你别忘了,爹爹是怎么死的。你从哪里拣的这小子?”
之前大哥就发现,赵武的鼻子和眼睛长的和张琛很像,那个杀父仇人。
“别瞎说。哪里像了?我看一点都不像。世界上哪有那么巧的事。”
大儿子的话让赵氏顿时一激灵,有些恼火的制止住了他的话。
每一次,她都不敢往深里想。
4,
村里的孩子继续欺负赵武,变本加厉。原因是,现在连赵武他娘都不护着他了。
“娘,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六岁的赵武对母爱格外的敏感,可能和自己孤儿的身世有关。晚上,他躺在母亲的身边,使劲的往她身边又靠了靠,感受母亲的温暖。
”喜欢。”赵氏的语气有点漫不经心。赵武往她的身边靠,她便不经意的往旁边又挪了挪。
“哦。”赵武识趣儿的将头塞进被子里。他问完这句话就后悔了。
这几天脖子上的伤口有点化脓了,钻心的疼。母亲已经很多天没帮他清理伤口了。他咬着被角忍者,不叫出声来。
“赵武,从我裆下钻过去,我便绕了你。”
毛蛋又集结了一群孩子把赵武围了起来。赵武坐在地上,眼泪和鼻涕和在一起,他只知道哭。
那群孩子一直在起哄:“快点啊,从他裆下钻过去。”
毛蛋双手叉腰,挑着眉毛居高临下,一副王者的姿态。
“喂,知道你是杀人犯的儿子,你娘也不要你了吧?”
“你说什么?”
赵武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脑门上,他双眼猩红。像一头发怒的狮子。
毛蛋还没反应过来,赵武的拳头便像流星雨一样重重的落在了他的身上,头上。旁边的小孩看傻了,一下跑开了。
毛蛋的一只眼睛瞎了。他娘带着他来院子里闹了一天。毛蛋的娘倒也是讲理的人,说只要赔了医药费便不再追究,都是一个村的,她知道赵家的不易,多多少少也听说了毛蛋经常欺负赵武的光辉劣迹。
临走的时候,她悄悄拉着赵武的娘小声嘀咕了一句。
“那时候,张琛媳妇不是快临产了吗?之后便失踪了。这小子下手重,这叫有其父必有其子。”
“对了,听妹妹一句,你的早做打算。你这是养虎为患啊。况且,别人家的孩子,养不熟。”
即便是只赔医药费,家里都是赔不上的。哥哥们出主意把赵武卖到乡里徐员外家做杂役换些银两。徐员外是当朝少卿的弟弟,在乡里也是有名的善人,定会多给些银子。
赵氏把自己关在屋里一天一夜。出来以后,点头同意。
这一次,她没有像以往站出来保护赵武。或许是默认了赵武的身世,也或许承认了他养不熟的事实。
此时偏偏边疆起了战事,北边的游牧民族柔然不断骚扰北魏边境,朝廷到处征兵抵御外敌,规定每户必须出2名男丁前往前线。
朝廷画了大饼,表现出色的士兵火线提拔,同时家里也发放粮饷。对于贫困人家这绝对是大块人心的好事。可能是因为穷吧,赵武的四个哥哥在短短两年间便陆续被征召入伍。
5,
话说赵武到了徐员外家,并没有想象中的痛苦,相反,赵武和年龄相仿的徐家少爷子枫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徐子枫是徐员外的独子,员外对他甚是宠爱。他见两个孩子私交甚好,便收了赵武为义子,每日陪徐子枫一起诵读诗书,习武练剑。
“小武,你和子枫好好练习,假以时日便能上阵杀敌。到时候凯旋归来好好孝敬你的母亲。”徐员外是一个正直的人,也大概听说了赵武的身世,心疼赵武。
但提起母亲,赵武便心如刀绞。
那日卖他之时母亲把换来的银两快速、慌乱的踹进怀里的样子,他看在眼里。
寒来暑往,四季如流。转眼间赵武就十七岁了。在员外府的这几年,赵武脱胎换骨的长成了一个能文能武的翩翩少年。尤其是百步穿杨的技术,那可是地方一绝。连子枫斗自愧不如。
每次去郊野狩猎,赵武能都满载而归,箭无虚发。大雁,野兔,山鸡,小鹿。在地上能堆出一个小山丘。
员外府衣食无忧,可是赵武总是想起在赵家的那段清苦的日子。所以每次狩猎,除了员外府上下能美食几顿,剩下的赵武全部免费送给了乡里的穷苦人家。
“小武,你把这几只山鸡给你娘拿过去吧。”有一次,子枫收拾了几只山鸡说带给赵武的母亲。
赵武的哥哥们已经出征了好多年了,一直杳无音讯。那时候,书信慢,尤其是战乱年代,普通士兵的家书传着传着就丢了,根本到不了家里。
子枫说,他知道他们母子之间关系不好,作为兄弟,自己曾偷偷看望过赵武的母亲。不知孩子们死活,母亲整日忧心仲仲,再加上也上了年纪,日渐消瘦,憔悴的很。
“去吧。你每次都送给别人,怎么就不去看看你娘?”子枫把刚捆好的山鸡架到赵武肩上,推他出门:“母子间有什么是解不开的,他没生你,还养你长大了不是。”
是啊,有什么事情是母子之间解不开的呢?赵武这几年也一直这么反问自己。
想想从母亲把自己卖了到现在,已经9年有余了。这9年里,他已经慢慢消化了很多东西。
他不再痛恨哥哥们当时不念手足情谊对他欺负和嫌弃。他也不再痛恨当时带着有色眼镜对他另眼相待的大人和孩子了。
他甚至开始和自己和解,接受了生父是杀人犯,生母抛弃自己的事实。
但惟独为什么不能原谅自己的母亲?
这三年间,其实他是偷偷的看望过她的。
第一次是刚入徐府不久赶上徐员外寿宴,他看着那一桌桌从未见过的珍馐,眼前突然浮现出很多年前自己和哥哥抢半碗黍饭而大打出手的样子,母亲骂了哥哥,并把自己碗里的饭都给了他,回头去吃锅里的饭焦。
“其实母亲是爱自己的。”赵武心想着便偷偷藏起了一份自己最爱的鱼羹饭在怀里。就在他傍晚进家门的时候,屋子里传出母亲和哥哥们的欢声笑语:“娘,这鱼真鲜啊。”
“你们吃,你们吃。你们吃了娘高兴。”
手里端着的鱼羹饭打落在地,赵武顾不得收拾落荒而逃。
第二次是四个哥哥入伍以后。
赵武想着哥哥们都走了,对孤身一人的母亲又起了恻隐之心。他想去家里帮着母亲再干活,她的腰不好。他想和母亲坐在一起聊聊天,像小时候一样。可是,他再一次错了。
远远的他就看见母亲倚坐在门口的大石上,双目含泪,眺向远方。那个方向,正是哥哥们远去行军打仗的方向。
算了,何必自取其辱呢,在他们面前自己永远是个外人,而他们才是幸福的一家。他永远不会原谅这个杀夫仇人的儿子的。
赵武想着,已经到了家门口,他把山鸡放在了窗台下的小手推车上,悄悄的离开了。
3,
那时,柔然的知名度并不高,但向南的势力可达现在的内蒙古北部一带。 虽然北魏皇帝对柔然嗤之以鼻,可是几年时间却依然没有平复北疆,一直被柔然吊打。
无奈之下,朝廷便在北方又陆续建立了几个军事重镇,兵力严重匮乏。
一日,子枫从外边兴冲冲的跑来:“小武,叔父帮我在戍边部队安排了一个偏将军的职位,你与我一同前去如何?”
“你不考取功名了?”赵武大吃一惊,戎马一生是自己这介草莽武夫的梦想,他没有料到子枫会弃文从武。
“修身,治国,平天下。”在子枫心里,文武都很重要,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顶着寒风,越过黄河和黑山。
就这样,赵武和子枫一同迈开了北上从军戍边的步伐。
赵武上了战场以后,冲锋陷阵,英勇杀敌。很快获得了元帅的赏识,在子枫的引荐下,赵武很快也被提拔成一个小首领,射箭的本事渐渐展露头脚,之后一路升到都统。
几年的光景,朝廷的戍边军队逐渐壮大,柔然人步步后退。这场仗又打了5年。终于告捷。
但最后的几场战役却打得十分艰辛,朝廷军队伤亡惨重。
黄沙漫天,血流成河,战场上的敌人和我方将士的尸体横七竖八的堆着。战后,赵武通过多方打听,自己的几个哥哥在这几年间已经全部阵亡。
4,
如今战乱已平,赵武第一个心愿便是回家看看。他在军队里挑选了一匹千里马,便先行拜别了子枫快马加鞭,一路南下。
多年不见,母亲的脚步变得蹒跚笨拙,脸上也爬满了皱纹。若不是亲眼看到,他甚至无法相信眼前这个被岁月侵蚀的瘦小的老太太竟是自己的母亲。
听闻哥哥们的噩耗,母亲本来就佝偻的身体瞬间瘫软了下去,一下子感觉缩的更小了。
“娘,孩儿错怪你了。以后哥哥们不能照顾你了,就全由五郎来尽孝吧。”赵武一个跨步走上前去搀住母亲。声泪俱下。
大捷前夕,子枫问赵武:“小武,如果此战告捷,我们都能活着出去,你最想干什么?”
“当然是荣归故里,骑着战马进家乡,多威风。那时马路两边一定站满了人,也有人向我撒花。我要让他们看看,我赵武也有今天。”
“你就不想着首先冲进家门给你娘报喜,让她好好看看你?”
“你能不张口闭口提她吗?再说,她怎会看我,她想看的是她的亲生儿子吧。她捡了我这个杀人犯的孩子,不知道多后悔。”赵武嗤之以鼻。
子枫说他很理解赵武为什么一直对母亲怀有敌意,就是因为当初把他卖到了徐府。换做任何一个人心里都是没办法释怀的,要是他,他也一样。
“可是,小武,你有没有想过把你送到徐府,对当时的你来说是最好的选择呢?”子枫一如以往的语重心长,在赵武的成长路途中,子枫一直扮演着兄长的角色,是兄长,更是良师益友。
在赵武刚卖去徐府的那几年里,子枫曾经去看过几次赵武的母亲。
赵家贫苦的家境那是有目共睹的,从子枫第一次去赵家的时候便被穷人家的状况惊住了。当时正值寒冬,自家府里到处燃烧着火盆,每人还有手抓的暖手壶。可是赵家只在地上铺一层厚厚的干草阻挡地面的寒气。
赵母听说是徐公子,激动极了。招待之余问的最多的便是赵武的近况:“小武好不好啊?有没有长高啊?”
当听说徐员外收了赵武为义子,竟然直接跪下给子枫连磕了三个响头。
“小武,你想啊,你和哥哥们关系也很恶劣,外面又传出你是杀人犯张琛的儿子,哥哥们和外界都给了你娘很大的压力。然后你又打了人欠了钱,你母亲能怎么办?“
在哥哥们的怂恿下,母亲只好顺水推舟,把赵武送进了员外府,因为这样他至少能有口饱饭吃,毕竟徐员外的宽厚仁慈那是远近皆知的。
但看着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就这么卖给别人做苦力,做母亲的怎会好受。她不敢看,她揣着银子就赶紧逃离了。
赵武颤抖着双手将母亲搀回屋。这些天里,赵武一直没闲着,整理好哥哥们的排位,又为哥哥们立了衣冠冢,每天给母亲做饭,陪母亲散步聊天。
老太太虽然失去了四个儿子,精神打击非常大。可是在赵武的静心照料下身子骨竟一天一天的硬朗起来,脸上也有了红润的色泽。
“五郎啊,你当年送的鱼羹饭,娘收到了。怎么不进屋啊?总是毛手毛脚的。”一日,母亲突然提起了当年赵武送的鱼羹饭。
原来,她知道那日是自己在门外。当时听到打碎碗碟的声响,哥哥们赶紧出门看,地上除了撒了一地的鱼羹饭,哪有人影。可是母亲却偏说是五郎回来了,念叨了一晚上。那日,是母亲受了风寒卧床不起,隔壁大婶送来了她家多余的鱼头汤,鱼头汤哪是穷人家吃的上的饭,固执的母亲只吃了一口便不舍得吃了。
“你们吃,你们吃。你们吃了娘高兴。哎,要是五郎在就好了。”母亲在自己生病的时候还想着自己。只可惜,他只听了前半句,却未闻后半段。
赵武眼里含泪,原来自己一直在误会母亲。
“傻儿,我要不心疼你,当初干嘛把你抱回家?”母亲抚摸着赵武的头,轻轻替他拂去面颊上的泪水:“你们都是我的孩子,我都喜欢,都喜欢。”
”你那时啊,就这么小小的,躺在一个篮子里,朝我乐。我一下就喜欢了。我就想啊,即便家里再穷我也要把你养大。“母亲手舞足蹈的比划着,兴奋的像个孩子。
赵武突然明白了,当时母亲孤独的眺望着北方,那不仅仅是哥哥们戍边部队的方向,也是徐府的方向啊 。母亲在牵挂哥哥们的同时,也在深切的思念着自己。
其实,母亲一早便知道,他是张琛的孩子。从她捡到他的那一刻,她就知道。
河对面的树林里,一直有一个人在向这边张望,虽然很小心,她也看到了,是张琛的老婆。她看到孩子被人收留才放心的离开。之后张琛的老婆便消失了,传说是去了别的地方。她理解,一个女人带着孩子不好过,更何况是一个杀人犯的女人。
“孩子是无辜的,你说对吗?五郎。”
赵武抑制不住情绪,抱着母亲嚎啕大哭起来。
5,
子枫回朝廷接受了册封,之后回乡,已是半年之后。
在家中歇息了数日,子枫便带着整理出来的当年赵武戍边时的一些衣物赶往赵家。正好和余杭县令南宫俊带领的人手撞到了一起。
赵家门口除了官兵封锁了四周,围观者也多多少少聚在了门口,个个拉长了脖子朝里瞧。场面极其混乱。
“这是?”徐子枫的头皮有点麻。
“命案。老太太让他儿子杀了。”一个站在门口的衙役不耐烦的挥挥手。示意让他走开,不要妨碍公务。
最终,在赵家后面的小柴房里找到了赵氏的尸体。
刚进小柴房的瞬间,南宫俊明显的皱了一下鼻子。那种恶心从胃里冲破了喉咙,其实在来这之前他已经把可能出现的情况在脑子里全想象了一遍,可是看到屋里的景象时,他还是无法抑制的蹲在地上呕起来。
柴房很小,仅仅能够站立3个人,苍蝇满屋子乱飞。老太太就趴在柴堆上,尸水顺着柴火流的满地面都是。
“大人,尸体身上没有明显伤痕。尸骨颜色也正常,未见中毒迹象。初步可以排除他杀。”
老太太的尸体被仵作来来回回检查了好几遍。
南宫俊走进堂屋,扫视了一下屋子,屋子整齐干净,床边整齐的叠放着几件干净的衣服。桌子上还有半碗没有吃完的鱼肉,已经发霉。没有任何打斗的迹象。最里面的屋子桌上,摆着老太太4个儿子的牌位。
“死亡时间?”
“回禀大人,初步判断,10天左右。”
确实是10天前已经死了,可有人说这两天还看到过她。到底怎么回事,是哪里不对?南宫俊感觉脑袋发胀。
“传吴氏。”
那个瘦小的妇人跌跌撞撞的从外面跑进来,脸色铁青,有些局促的挫着双手,扑通一下跪在宫南俊面前。
“大胆吴氏,赵氏乃正常死亡,据我所致,你儿毛蛋和赵武在多年前有过过节,你可是故意陷害与他?”
“大人,我和赵大娘关系一直很好,那时是小儿不懂事,我们早就不再提起。赵大娘命苦,早年死了丈夫,几个儿子又都去了前线,就孤身一人,我们平时就互相帮衬着些。”
吴氏咽了一口吐沫压低了音量:
“我们住的近,前几日连续好几日夜里,我都听到他家有响动,有男人的声音,我便过来站在墙外往里望,那影子和声音,分明就是赵武的,错不了。连续几天都是。虽说他被卖去徐员外家已经很多年了,但是他中间回来过,我见过的,他就那么远远的看着他娘,眼里全是恨。阴森森的。”
“他一定是记恨当时卖了他。回来报仇了。可是这怪不了他娘,谁都知道他亲爹就是那个恶霸,杀了人家丈夫。”
赵家的房子小,院子的声音外面听的真切。徐子枫算是听明白了。他跑进院子,将身上背的包袱扔在地上。
“这里是赵武的衣物,你们不用去追查赵武了,因为他早就不在人世了。”
“当时在最后一场战役中,赵武率领一支精锐部队在前线刺探敌情,却在返回的路上碰到敌人的围剿,小武箭无虚发,一连射中了敌方几元大将,可是自己却被山上滚落的大石砸中。”
几天以后鉴定结果出来了。
老太太是去柴房取柴的时候蹲下没上来气儿,再也没有站起来,属于自然死亡,排除他杀。死亡时间是10天前。
而根据徐子枫口供,赵武去世的时间大概在2周前。
吴氏是眼花了吗?不是。
村里的老人知道真相以后都说,赵大娘和赵武其实都死了,但是他们心里有放不下的东西。
老太太惦念自己的儿子,久久不肯离去。而赵武,知道自己误会了母亲,千里迢迢的回来报恩来了。
这便是民间经常说的,头七回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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