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郭歌
许佳讲话是很有个人特点的,带着一点上海味道。“吃完了”会说成“吃好了”,“不是很想吃XX”会讲成“不是很要吃XX的”。当她想表达惊讶的时候,一定会在句首加上“什么?”两个字,活泼得仿佛她还是那个16岁出版第一本长篇《我爱阳光》时那个中学生。
但是她早已离开青春的阶段。从华师中文系硕士毕业后,她没有成为专职作家,而是在传统媒体做时尚编辑,一做就是十多年。直到大厦将倾的时候也没有主动离开。那时她才有了女儿早早,想要把月子做完再做打算,然而她就职的《外滩画报》早已飞鸟各投林,她终于不得不离开。
如今她在故事星球给孩子们上中文读写课,休息日就在嘉定区图书馆写作。虽然还是常常“写着写着,眼影涂好了,指甲油也涂好了”,但她感觉自己成为妈妈之后勤奋了一些,因为作为妈妈有点自己的时间实在是不容易,不能轻易地浪费了。
许佳自认是比较懒散的人,不太会经营自己,也没有十分精进写作,对这个世界的光怪陆离保持着体验和享受的态度。也正是因此,毕业前她在面临做书评文化栏目还是生活方式栏目的选择中,终于选择了后者。
这不是一条传统认知中的“作家之路”。认识她以后,我为她近年没有持续出新书感到惋惜,质疑她是否对自己的才华有足够自觉。许佳用她一贯轻松自信的语气回复我:
“当然有了。我很有才华的。”
/ 青春小说的一个异数 /
海明威曾说,成为伟大作家的必要条件是一个不幸的童年。从这个角度来说,许佳失去了“伟大”的资质。她出生在上海的嘉定区,拥有一个普通家庭,爸爸很爱她,从小便用胶片相机记录她的成长。在她青春期完成的小说里,很少看见主人公们跟父母有什么剧烈的矛盾,青春小说中常见的叛逆戏码诸如自杀、怀孕、离家出走更是被她排除在外。
「我父母好像根本不为我的未来担忧,他们很护着我,对外人夸奖我,给我听好坏。」可以说,她是青春小说的一个异数。她很早脱离了“抒发情怀”的写作阶段,而早早有了作为作家的创作自觉。她关注小说的结构和技巧,《我爱阳光》模仿了米兰昆德拉的《玩笑》,而《最有意义的生活》更是构筑了一种主人公的自我记录感,用ABC代指人物,用“高考前/后N个月”来排列时间。
她的小说从来不是一种自我描画。人物或有原型,情节或有来源,但也多是“朋友的故事”的糅杂与想象。她反感读者把小说中的第一人称当作她,表示自己在读书的时候从不会这样,不会读那些写的都是作者自己故事的书,并且不会因此觉得作者是很有趣的人、想要认识作者。
许佳想要成为相对“古板”的那一类作家,像是奥斯丁或者狄更斯。当然,托尔斯泰她也非常喜欢,但是她认为自己没办法写作那一类痛苦而崇高的作品,在这一点上,她更偏向强调理性和趣味的英国文学。
毫无疑问,她的这种偏向同她的阅读有关,《简·爱》《呼啸山庄》和《大卫·科波菲尔》是她最早的阅读材料。她一路读着“经典名著”,几乎不怎么看流行文学,一些热门的作者也不了解。但是当同事们谈论起来时,她也并不觉得有所缺憾。
有一次她破例跟我谈到一本流行书籍,断言我一定很不喜欢,“不是给我们这种人看的。”我追问“我们这种人”的定义,她说:我们这种“看过很多厉害的书”的人。
学生时代许佳曾接受李海鹏的采访,被问到“你认为自己已经是一个作家了吗?不用加一个‘校园’的前缀?”许佳的回答是:“我现在再也不用‘作家’来要求或者称呼自己了,作家在我心中是一个很老的角色,我还没法胜任。另外还有许多被称为作家的人,在我心里也不是作家——并不是说他们写得不好,只是我想不起来用这个称呼。”(来源:《一个女孩的战争》)
有趣的是,如今的许佳似乎认为自己终于可以胜任这个“很老的角色”了。当我谈起一些作者也是有人设的,问许佳:“那你是不要人设的吗?”她回答我:“人设是……作家……”
/ 忙于时尚,忙于生活 /
这两年,许佳渐渐连时装周的时间也忘记了,连当季出了什么新品也不再了解。这也许可以视为许佳彻底告别时尚圈的标志。
许佳自认她中学时代是“有一点土气”的。那个时代嘉定区还是有农田的,许佳就有同学是农民的儿子或女儿。她记得她当时穿个牛仔夹克或者别两个发卡,别人就会觉得她很时髦。进入华师大之后,许佳有意识地在穿搭上面下功夫,剪短头发,又染了颜色。但真正进入时尚的暴风眼,还是她研究生毕业后进入《东方早报》做生活方式板块的时候。
那时《东早》的主编让许佳选则自己要做的版面,书评版或者生活方式,“性格使然吧”,许佳选了后者。后来自然进入《外滩画报》开始做时尚版。
在她刚成为时尚编辑的00年代,对于行业人物和事件的时尚报道刚刚起步,之前都更偏向消费。没有人知道时尚类的稿件要怎么写,甚至很多时候就是译介国外的时尚报道。
从无到有是一个令人激动的过程,花花世界也对年轻女孩有足够吸引力。研究生毕业那年,许佳已经有了一些名气,有了自己的粉丝,也有了每月八千块的工资。她离开嘉定区父母的房子,在上海的市中心一个人租了一间老公房,常常跟同事一起去唱午夜场KTV,开心自在。
时尚行业光怪陆离。许佳对此是有兴趣的,但是似乎不像一些更年轻、更加从小就受到时尚熏陶的同事那样“热爱”。但是因为时尚类的写作当时是蛮荒芜的,“只要写一写就有人知道你在写这个东西。”这样一种持续的正反馈让人难以离开。
“但是写这个东西并不能给我成就感,所以有段时间做得觉得蛮空虚的。”许佳说。
许佳一个星期做一篇时尚类的大稿子,4、5千字。工作很忙,工作外的生活也丰富多彩,她无暇顾及自己的作品创作。虽然她也陆陆续续写了一些短篇,但是却认为自己写得不够好。
忙碌之外,其实是她开始有点完美主义。笔尖沉重,是因为怎么写都觉得不够好,索性不逼着自己写下去。或许她的年少成名在她成年后的创作中无形成为了一种压力,一个证据是,像是花瓶演员急于出演“实力派”角色证明自己,许佳总是向大家澄清自己不是新概念系的作家,她是被安波舜发现并出了第一本书。但是口头强调是不够的,还需要用作品证明自己。
“没有出书的那些年,你是否总觉得自己写下的东西配不上自己的才华?”我问。
“是有点这个意思”,许佳肯定,而后否认,“但也不能说是觉得配不上什么的,那也太傲慢了”。
/ 一个青春的时代 /
我们的渔夫帽跟《最有意义的生活》有闺蜜照!最近,许佳的第三部长篇小说《最有意义的生活》再版了。她在再版序言里说:“我本来为自己迟迟不写新的长篇小说而羞愧,想着好汉不提当年勇,也不喜欢在人前谈及十几年前的旧作。”但是因为常常有读者说遗失了旧书,遗憾于再也买不着,而仍旧再版了。
她写到有读者寄来旧书请她签名,“书被翻旧了,书页蓬蓬的,比新书厚出三分之一”。签名的时候,许佳感到万分珍重,因为她觉得这已经不是“她的书”,而是另一个人的私物,“如果签坏的话,可就赔不上了。”
九十年代过去了,许佳的青春阶段过去了,甚至这些读者也不再拥有青春。但是高潮发生在千禧年元旦的《最有意义的生活》却可以反复再版。许佳曾接受采访问题“19岁的最大恐惧是什么”时回答“无可挽回地老去”,这样天真得令人艳羡的恐惧还将永远陪伴一代代的年轻人。
「19岁的最大的恐惧是什么?无可挽回地老去」2001年这本书初版的时候,还有另一本单行本伴随而出,叫作《一个女孩的战争》。这本书包含了对少女许佳的采访、对她同学及室友的采访、许佳的几个短篇和她从小到大的写真,甚至 “一个与其说关于许佳不如说关于青春本质的小辞典”(来自《一个女孩的战争》序言)。这本书的作者栏写着“小午、古尤尤”两个名字,而如今他们的真名大家都很熟悉了,就是李海鹏和伊险峰。
可以说,这本书是今天流行的人物特稿策划的先声,它包含了很多文化搬运内容的、策划性的选题。从这本书里我们可以一窥那个时代,一种温暖的湿气裹挟着绿植才刚冒出的尖尖角,推动它热烈地、简直是狂热地向上冲撞。许佳推荐这本书,然而又说:“不过他们应该也是借着做这本书,做了很多自己想做的吧。我看了觉得,我本身经历也没那么洋气。”
「一个燃烧般灿烂的年代」我愿意把许佳谈到那首叫做《如果感到幸福你就拍拍手》的歌时说的话当成是那个时代、那个年龄的一种象征:“是啊,如果真的感到十分幸福,确实不得不用一些肢体的动作把它表达出来吧?也许这不大含蓄,有一点动物性,但是,非常纯粹、非常真实,最容易让人相信:生命感人。”
Interview
其他青春小说不是我的参照物
三明治:你觉得你这本小说跟其他的青春小说有什么不同?
我没有办法回答你这个问题,因为他们写的我没有看过。他们不是我的参照物。后来好像是《小时代》要出电影的时候我稍微看了几段,我觉得跟我没什么关系吧。我觉得当然你要说这个主旨上有什么突破的地方,那也没有什么。你要读者讲这个,他也说得很个人,但是应该是在他当时的年龄阶段体会到书里的感情他是能够理解的。
三明治:所以到现在你发相关推送热评第一还是“襄没城,我爱你”。
对的,然后他们会觉得,呀看到这个人我好感动,好想跟他谈恋爱什么的。
三明治:在早期的几部长篇小说之后你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出书?
对。那个时候我已经知道什么东西是适合写长篇的,对自己有更高的期许,所以就没有那么容易下笔,后来我很长时间碰到的问题都是这个问题。
三明治:但是你读中文系之前的创作也还是有创作意识的?
是有创作意识,但是会有更高的要求,我要写不一样的东西。
三明治:你觉得自己从哪个作品脱离了青春文学作家的内容?
其实后来很快写了一些短篇小说,我现在看来不太满意的,但是肯定不是写的这种青春文学、少男少女的了。
三明治:去哪里能找到这些作品呢?
你不要找了,很难找的。而且都很散落了,有一些我自己也不是很满意,所以也就不愿意拿出来了。而且后来有一段时间青春文学就比较火,很多人写,我就发现很多人会觉得我有一些哀伤的情绪,可能书写自己就可以写很多。但是我很快就很不想书写自己,甚至于比较极端地希望写那种跟自己完全无关的东西。但是我又实际上没有找到路径,还没有书写跟自己完全无关的东西的能力。
三明治:那你有什么尝试吗?比如去采风?
尝试写了一些不成功的作品。但我也不是那种非虚构作者的做法,只是说不是总是挖掘自己内心的东西。当然跟我自己读的书也有关系,还是比较希望从外部写一些生活中常见的人,但是不是“我”。我感觉那个时候写青春文学的人这个“我”都很大,而且这个趋势一直延续到现在,愈演愈烈。
当然我们应该有一个分野,有一种是流行文学,另一种是更偏向于文学创作。我觉得我当时写的门类还是偏向前者,至少很多人都是这么认为的。现在有很多作家,他的人设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不停地写跟自己有观的事情,其实还是会有受众的。但是显然我是不想做这一类的作者的,所以就停下来了。当然你可能看了我的书觉得我也不尽然是这种人设,但是读者当时的反馈还是,比如会问我是不是书里的主人公这样一些我不喜欢的问题。
三明治:既然不想表达这么多“我”,为什么还会选择重版《最有意义的生活》?
原因我也在序言里面说了,就是很多人跟我说找不到这本书了。我自己现在是不想再写这样的,但是当时是写了这样的嘛,那我自己认为从一个比较置身之外的角度,这本书写得也还可以,出一出也还可以。
毕竟,出一本书在现在也不是什么大事。
三明治:所以主要的受众是以前的读者?
当然我希望有新的读者啦。但是现在的出版市场,如果你不是投入了很多的宣传的话,你也不能理所当然地觉得会有很多人看。
三明治:这本书里面写到千禧年的元旦之类具有时代性的故事,你是否担心现在再版时代性被消解?
我本来就没有觉得它有什么时代性。这我觉得无所谓吧,你现在也会看什么十九世纪的东西。
我一直处于一种比较中间的层次
三明治:在你心里想到上海,你想到的场景或者符号是什么?
我觉得有一些上海作家,因为他们就生长在石库门里面,比如王安忆,包括我们嘉定有个作家叫殷慧芬,他们会写很多跟石库门相关的作品。我跟她们不太一样,不是生长在弄堂里,我是郊区长大的。所以我跟她们的经历还是不同的。
但我肯定也不会觉得嘉定的什么地方能代表上海。但是你要说一谈起上海,就是金宇澄啊王安忆啊那种场景,或者是说外滩什么的,好像是能代表上海。但是上海也不是只有这样啊,如果你始终用这样的东西来讲述上海,会令外地的人觉得很烦。
我应该说这些侧面我都认识。我生下来是住在郊区,但是当我在托儿所前后的时候,我奶奶带过我一阵。我奶奶住在上海老城隍庙那些最破的房子里。包括我的舅舅啊什么的都住在那里,所以那一带我也很熟悉。后来上幼儿园之后又回到郊区生活。之后我奶奶分房分到了浦东,我的假期都在那里读过。那时候隧道还没有建成,我就住在杨浦大桥的下面。他们的气质是非常不一样的,我不是受到某个环境的熏陶。
我一直处于一种比较中间的层次,来来去去的。我实际来说,我读的中学是嘉定一中,这在嘉定是最好的中学,但是在全上海的市重点里也不算一流,那我觉得也不能作为我的符号吧。后来我上了华师大,那么华师大也还可以,但是就是说不像复旦的人觉得自己“我是复旦毕业的,这是我的一个符号”这样,我觉得自己没什么符号。
嘉定这个地方在我小时候有一个很滑稽的说法叫“卫星城”,它实在太远了,我们那个时候说到市区来都是说“到上海去”,我们根本不觉得自己是上海的。嘉定这个地方存在感又蛮弱的,我后来出书有人以为我是嘉兴人,或者因为韩寒以为我是松江人,我都觉得蛮烦的。所以我没有什么可以贴一个标签,我也不觉得自己是很“上海”。
三明治:为什么考研还选择自己的学校?
因为我们是文基班,大三的时候有一个机会提前去考,考上了也就上了。然后当时好像确实也没有考虑过“我应该去考别的学校”或者“我应该去留学”,我觉得现在的孩子就不太一样,他们很小就开始清楚地思考职业规划。另外我们的父母眼界也不算宽,也给不了我们什么指导。
我有一个朋友很滑稽。她说她当年其实是理科很好,一直想考同济的室内设计专业。后来翻指南看到同济没有室内设计,那没有办法,就随便报了一个对外汉语。但是她不知道其实是这个专业改名叫做工业设计了,所以我们当时其实很惨的,也没有地方查。
我意识到其实自己不适合做时尚
三明治:从华师大研究生毕业以后也没有想要继续念书了?
对,研究生还没毕业的时候《东方早报》就开始筹办了,研究生最后一年我就是一个半在工作的状态,经李海鹏介绍就去了,所以也没有经历过面试啊什么的。
三明治:所以你那个时候可以说是还蛮有资源的?要成为成功的作家是不是要很会运用资源?
是的,比同学是有一些。但是也没想着借这个资源(营销自己),就是觉得啊还蛮好的,蛮轻松的,也没有费什么力。
如果想要成为畅销作家,需要非常积极地操作这件事,运用自己的一切资源。因为你不是有名的作家,出版社也没有那么多经费去宣传你。
三明治:一开始在《东早》做什么?
那时候处于纸媒的上升期,《东早》要做一个我们当时看起来很惊人的事情,就是做一个一百版的报纸,每个周末的时候会有一百版。我当时做的就是里面的生活方式这一块。
三明治:做时尚的那个时段还有自己的创作吗?
很少。有很长一段时间每周都要写很多稿子,我们一个星期做3~5个版面。当然时尚领域总的来说在国内起步很晚,会做比较扎实的采访什么的在国内起步也是比较晚,其实我们从编译开始起步,当时国内的版权状态是混乱的。当然也有很多原创的采访,各种各样的都有。
三明治:但是时尚报道应该重点是照片?
对,像你这样就是会有一种误解,确实现在很多是这样的。但是当时我们做了一些编译,就会知道像是《纽约客》《纽约时报》这样会有一些很好的评论人。所以后来有一些90后前后的人生长环境跟我有点不一样,他们语言条件也更好,比较小的时候就接触到时尚,他们是有这个条件做时尚评论人。他们确实非常喜欢这个行业。
我是有点误打误撞的,其实时尚行业里的人还是有点光怪陆离的,接触到他们也蛮有意思的,我能够从中找到一点我觉得好像可以吸收到的东西。但是并没有他们那么有热情,所以我渐渐意识到自己不适合做这个事情,慢慢开始不想做这个。
三明治:但是你没有主动离开。
对,因为很舒服。而且后来又做顺了,我又是做管理的工作,基本上自己不用去编版什么的,虽然说乱七八糟的事情也很多,但是总的来说你在一个做顺的岗位上是很舒服。自己还老是有一种想法,觉得自己能够空一点就能做一些自己的创作。但是并没有做呀。
我当然深知你就是必须要很勤奋,但是就是有我这种人的呀。就是那种自身的趣味也还可以,能力也还可以,但是就不是很去“够”那个东西的。
三明治:那么最后怎么离开的呢?
《外滩画报》不做了呀,闭刊了呀。当时我也怀孕,就想把小孩生好再走。但是就在我坐月子的时候,他们就说要闭刊什么的,所以基本上没有怎么回去上班了。
后来我到服装公司做了一年marketing。再后来就来故事星球了。
三明治:现在日常也还是会注意穿着打扮?
自从不做这个行业就感觉很舒服。你做这个行业的时候就会有一个参照,比如说你要出席一个活动,那么你觉得自己要穿好点,结果你去了以后,发现别人都比你穿得好很多。当然你就会对自己有要求,比如我也要穿一点当季的东西啦什么的。但是离开这个行业以后根本没有这样的要求,就是我想要怎么穿就怎么穿,这种时候就觉得很自由的。
剖析自己心里的痛点、把它放得很大不是我的兴趣
三明治:来到故事星球教小朋友可以说是你很大的改变?你以前说过自己并不喜欢小朋友。
我虽然不喜欢小孩,但是很喜欢幻想文学。大学论文就写过《哈利波特》和《地板下的小人》,把《地板下的小人》放在英国文学传统的背景下来写。
来了以后我就发现,教学是跟每一个具体的人有关系的事情,你直接接触到他们,你越来越了解他们、他们发生一些改变,这都是很有意思的事情。这个意义是我原本的工作里是没有的。
做媒体你会总是幻想你的读者群体是什么,或者就是赤裸裸地迎合广告主的要求,然后广告主也有一个幻想出来的顾客群体。后来做 Marketing 觉得实在一点,你会接触到你的用户,但是还是很虚,你会老是觉得要满足他们的需求什么的。
但是小孩子就不一样了,你接触到的是他们整个人,你会觉得自己的工作更有意义。反正就是比我让你一个四十岁的成功男性穿得好看一点更有意义吧!后来你对这份工作就会有一种厌恶的感觉,觉得:谁要让你们穿得好看一点啦?!就很烦。
三明治:你的兴趣是生活中一些反常或者有趣的事情?而不是生活中一些苦难,然后苦难通往崇高嘛。
我不是不感兴趣,那我肯定觉得我也想写悲剧,大家看了之后感觉到心灵震撼这种,当然想写啦!我喜欢托尔斯泰怎么会不想写这样的故事,肯定想写的。
但确实是经历呀能力呀(所限),像以前我可能就是一直强迫自己写这样的,但是其实是写不出来。我写得比较好的都是比较轻松的东西。
在我的上一份工作时常常开会,一次开会间隙跟蔡崇达聊天,当然他也是写作者了,他就说他觉得写作一定要挖掘自己内心深处的东西。当然这也不是什么很难的道理,但是我当时一下子觉得受到了启示。因为我一直很回避,但是他在《皮囊》里是很袒露的。我始终是觉得小说家就是应该要藏起来,不应该让读者感到你在抒发你的苦难,我觉得这样是不高级的。但是我确实得到这样一个启发,确实不应该回避自己内心里觉得很重要的事情。
三明治:有这样的写作计划吗?
目前还没有,目前我可能尝试写一些小朋友相关的事情。我现在心态有一个变化,确实我之前比较随波逐流,做了儿童教育的工作之后我还是在工作中找到一点意义。找到了很多意义。
我以前还是有点偏执地觉得我还是要写传统意义上的严肃作品,别的东西我不想写,我也不想当网红啊什么的。但是现在我觉得写写小孩、拍拍她的生活大家蛮喜欢的,大家也觉得挺可爱的,我觉得蛮好的;另一方面我也觉得,这个人是我的小孩又不是我,我就觉得安全一点。
我觉得这是为人母之后的一点变化,而且好像很多人都会有这个变化。现在觉得写一点轻松的东西也可以,至少还在写,比不写要好。等到有机会还可以再写自己很满意的东西,但是这个东西是什么我要寻找。
最近也很忙,除了上课之外我还接了一个翻译,就是重译《傲慢与偏见》,也很占时间。虽然也不觉得要超越已经有的那么多译本,但是他来约我,我也蛮喜欢这个作品的,以前也没有做过类似的事情,那就做一下。但是翻的时候发现这个东西确实很难翻的。
三明治:你刚才说自己想“藏起来”,不写自己的父母或者恋爱故事,主要是出于一种比较高级的审美?
主要是。另外还有一个原因是,我不是很想写知识分子,这个是跟我小时候看的书有关系。打个比方说我比较喜欢王安忆,她也写很多农民啊小市民,当然也有很多文艺青年,但是你不觉得那个是她。她写各种各样的人。对我来说写小说的趣味主要就在于可以写各种各样的人。剖析自己心里的痛点、把它放得很大不是我感兴趣的部分。我之前读的东西都是像《包法利夫人》那样的东西。
三明治:不喜欢《卡拉马佐夫兄弟》那种吗?
《卡拉马佐夫兄弟》是读的时候你不适应,读完又觉得很厉害。但是你始终觉得他像一个超人或者外星人。我觉得那不是我可以走的道路。当然我作为一个读者的素质还可以,我可以体会到他的优点,但这不是我可以仿效的东西。如果你让我自己写一个我满意的作品,我觉得就是类似于《包法利夫人》,这个程度的心理描写是我可以承受的。
三明治:现在会有机制 push 自己更勤奋地写作吗?
每日书啊。(点击了解每日书)
我现在就是写作习惯差一点,需要一个比较长的时间进入。就比如说我今天到图书馆里写作,可能从早上十点钟到下午三点钟只写了三百字,但是下午三点钟开始到七点钟,我可能就写了三千字。
三明治:接下来的出版计划?
一个童书主题的专栏合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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