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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岁的女儿妮妮，终于穿着她那双鸳鸯鞋，上学去了。
关上门的那一刻，叶子悬在半空的心，就像春日里被剪断的风筝，随着妮妮下楼的脚步声，一步步沉甸甸地往下坠。如果叶子的手上真攥着根线，她早就甩出去拴住了女儿，然后连着自己的心，一起拉回家了。
昨晩见到那双五彩的鞋时，这种飘浮不定，又似快要坠落的心态，就缠上了叶子。可是，每多吸一口气，堵得发慌的心像又增大了一分，然后再次抵住了她的胸口，让她喘不过气来。
不同于以往，叶子有点狂躁似的向老公倾诉道，以前遇到不平事，心里像吞了块石头，但是这么那么地设法一砸，碎开了就被轻易搬走了。这也不像维维妈夸耀她儿子数学考得好，那就像刚充的气球，针一戳就破了，维维的排名从没高过妮妮。这次像什么呢，就像被塞进了一个大大软软的Q糖，它砸不坏，戳不破，还滑溜秋地上下滚动着，无论想什么法子都弄不出来。
叶子难受，老公就劝她：“那你就慢慢地消化好了。小女孩不会因为穿一双鸳鸯鞋就成为问题少女，她们倒有可能因为没穿上，而成为问题女孩。”
叶子因为这句话，克制住了想唠叨想发难的心。但这样的克制，并没有让她产生优越感的平静，反而让她更加地心神不宁了。
她没有告诉老公，其实第一眼，见到那鲜亮的鞋子，那么多的色彩，白蓝红黄绿，忽然像彩带一样在她面前铺展开了。突然间，她仿佛被复活了似的，闻到了一股春的气息，带着一种快乐的生机。然而第二眼，忧愁就让那些清新欢快的自然之态统统消失了。因此，她更加地愤怒于那双鞋，为什么要设计出这样的鞋子，为什么要让她看出两只鞋之间的不同呢。
叶子坐在餐桌前一口饭也吃不下去。碧绿的西兰花，金黄的煎鸡蛋，自制的酱肉，大杯的牛奶，精心熬制的鱼粥……它们变成了一双双鸳鸯鞋向她扑过来。从前，她会很自豪地为孩子制作早饭，那是一份对孩子的爱，还有一份对自我的肯定，如今全被一双奇怪的鞋子打败了。她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失落感，失败的阴影——对孩子教育的失败、对自我意识的失败，双重地失败，笼罩了她。
不，现在更重要的是女儿，她又振作起精神，想起了女儿。她现在该走到了马路的拐角处了吧。那些正在等红绿灯的人们，是否都在盯着她的鞋瞧，是否都对着她指指点点呢？一想到这种情景，叶子内心不禁颤抖起来。她想一步就冲到那里，跑到那群人面前，大声地告诉他们，她的女儿有多么优秀，老师同学们有多么地喜欢她。她想牵着女儿的手，陪她一起走向学校。
可是她什么也做不到，只能坐在椅子上抱紧自己的双臂。她想象着高傲扬起头的女儿，做出根本不屑别人对她议论的样子。可这让她更加痛苦，她宁愿女儿丢掉那双鞋，也不愿她故作坚强地去承受。早知道如此，应该去年冬天买一双，叶子想，冬天的早晨天还没亮，人们不会注意到这些。
可这仅仅是在路上，如果进了学校，会不会有同学嘲讽，她会不会受到老师的批评。女儿会怎么办？叶子实在受不了这种煎熬，她又对老公诉说起忧郁对她的侵扰，老公却责怪她整天胡思乱想。他认为，再这样下去，女儿没出问题，她倒可能先变成问题少女，不，是问题老太婆。
叶子想扯嘴笑一笑，可今天老公的调侃却变得无趣起来，她立即反驳说是做丈夫的太冷淡太自私了，她甚至觉得非得和他吵一架才会舒服。可老公见情况不妙，抓起外套说了声上班了，就走了。于是，叶子不免又对老公生了气，她在担忧气恼中熬到了中午。妮妮回了家，叶子才想起她忘记做午饭了。
不过，妮妮却很兴奋，她一边吃着早晨的剩饭，一边说：“今天我们班的舞蹈，青春之歌一次性通过了选拔，下个月可以代表学校参加全市的比赛了。原来指导老师总是说，缺了点什么，缺了点什么。我们的音乐委员提议换一双鞋，没想到感觉一下子就变了。今天就我们班的节目，学校领导全票通过。”
叶子开心之余，觉得另有种失败感萦绕上了心头，好像她和这时代差了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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