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兰河传》,一本初中就知道的小说,零零散散看了一点,始终没有从头到尾、认认真真地读过一遍。买书时为了凑单顺便买了一本,近期忽然想看小说,便捡了起来。当看到祖父家的后院时,觉得的确曾经读过;当看到小团圆媳妇时,一边忍不住把前面的几章又细细地看一遍,画出自己喜欢的词句,一边赶忙看看还剩几章可以看,发现只剩两章了;当看到尾声时,就像作者萧红最后所说的“以上我所写的并没有什么幽美的故事,只因他们充满我年幼的记忆,忘却不了,难以忘记,就记在这里了。”
关于那个春夏秋冬都在祸祸人和动物泥坑:
说拆墙的有,说种树的有,若说用土把泥坑填平的,一个人也没有。
总共这泥坑子施给当地居民的福利有两条: 第一条是常常抬马抬车、淹鸡淹鸭,闹得非常热闹,可使居民说长道短,得以消遣。 第二条就是这猪肉的问题了,若没有这泥坑子,可怎么吃瘟猪肉呢?吃是可以吃的,但是可怎么说法呢?真正说是吃的瘟猪肉,岂不太不讲卫生了吗?有这泥坑子可就好办,可以使瘟猪变成淹猪,居民们买起肉来,第一经济,第二也不算什么不卫生。
关于呼兰河城里扎彩铺的那些人:
做这样的活计的,也不过是几个极粗糙极丑陋的人,他们虽然懂得怎么打扮一个马童或是打扮一个车夫,怎么打扮一个妇人女子,但他们对他们自己是毫不加修饰的,长头发的、毛头发的、歪嘴的、歪眼的、赤足裸膝的,似乎使人不能相信,这么漂亮炫眼耀目,好像要活了的人似的,是出于他们之手。
他们吃的是粗菜、粗饭,穿的是破烂的衣服,睡觉则睡在车马、人头之中。
他们这种生活,似乎也很苦的。但是一天一天的,也就糊里糊涂地过去了,也就过着春夏秋冬,脱下单衣去,穿起棉衣来地过去了。
生、老、病、死,都没有什么表示。
生了就任其自然地长去;长大就长大,长不大也就算了。
老,老了也没有什么关系,眼花了,就不看;耳聋了,就不听;牙掉了,就整吞;走不动了,就瘫着;这有什么办法,谁老谁活该。
病,人吃五谷杂粮,谁不生病呢?
死,这回可是悲哀的事情了,父亲死了儿子哭;儿子死了母亲哭;哥哥死了全家哭;嫂子死了,她的娘家人来哭。
哭了一朝或是三日,就总得到城外去,挖一个坑把这人埋起来。 埋了之后,那活着的仍旧得回家照旧地过日子。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
回到城中的家里,又得照旧地过日子,一年柴米油盐,浆洗缝补。从早晨到晚上忙个不休。夜里疲乏至极,躺在炕上就睡了。在夜梦中并梦不到什么悲哀的或是欣喜的景况,只不过咬着牙、打着哼,一夜一夜地就这样地过去了。
假若有人问他们,人生是为了什么?他们并不会茫然无所对答的,他们会直截了当地不假思索地说出来:“人活着是为穿衣吃饭。”
再问他,人死了呢?他们会说:“人死了就完了。”
所以没有人看见过做扎彩匠的活着的时候为他自己糊一座阴宅,大概他不怎么相信阴间。假若有了阴间,到那时候他再开扎彩铺,怕又要租人家的房子了。
春夏秋冬,一年四季来回循环地走,那是自古也就是这样的了。风霜雨雪,受得住的就过去了,受不住的,就寻求着自然的结果。那自然的结果不大好,把一个人默默地一声不响地就拉着离开了这人间的世界了。
至于那还没有被拉去的,就风霜雨雪,仍旧在人间被吹打着。
关于跳大神:
这唱着的词调,混合着鼓声,从几十丈远的地方传来,实在是冷森森的,越听就越悲凉。听了这种鼓声,往往终夜不能眠的人也有。
满天星光,满屋月亮,人生何如,为什么这么悲凉?
若赶上一个下雨的夜,就特别凄凉,寡妇可以落泪,鳏夫就要起来彷徨。
人生为了什么,才有这样凄凉的夜?
似乎下回再有打鼓的连听也不要听了。其实不然,鼓一响就又是上墙头的上墙头,侧着耳朵听的侧着耳朵在听,比西洋人赴音乐会更热心。
关于四月十八娘娘庙大会:
至于塑像的人塑起女子来为什么要那么温顺,那就告诉人们,温顺的就是老实的,老实的就是好欺侮的,告诉人快来欺侮她们吧。
人若老实了,不但异类要来欺侮,就是同类也不同情。
可见男人打女人是天理应该,神鬼齐一。怪不得那娘娘庙里的娘娘特别温顺,原来是常常挨打的缘故。可见温顺也不是怎么优良的天性,而是被打的结果,甚至是招打的缘由。
关于全书最治愈的后园和最温暖的祖父:
太阳在园子里是特别大的,天空是特别高的,太阳光芒四射,亮得使人睁不开眼睛,亮得使蚯蚓不敢钻出地面来,蝙蝠不敢从什么黑暗的地方飞出来。凡是在太阳下的,都是健康的、漂亮的,拍一拍连大树都会发响的,叫一叫就是站在对面的土墙上都会回答似的。
花开了,就像花睡醒了似的。鸟飞了,就像鸟上天了似的。虫子叫了,就像虫子在说话似的。一切都活了。都有无限的本领,要做什么,就做什么。要怎么样,就怎么样。都是自由的。倭瓜愿意爬上架就爬上架,愿意爬上房就爬上房。黄瓜愿意开一个黄花,就开一个黄花,愿意结一个黄瓜,就结一个黄瓜。若都不愿意,就是一个黄瓜也不结,一朵花也不开,也没有人问它。玉米愿意长多高就长多高,它愿意长上天去,也没有人管。蝴蝶随意地飞,一会儿从墙头上飞来一对黄蝴蝶,一会儿又从墙头上飞走了一个白蝴蝶。它们是从谁家来的,又飞到谁家去?太阳也不知道这个。
只是天空蓝悠悠的,又高又远。
每当祖父一擦锡器的时候,我就不高兴,一方面是不能领着我到后园去玩了,另一方面祖父因此常常挨骂,祖母骂他懒,骂他擦得不干净。祖母一骂祖父的时候,就常常不知为什么连我也骂上。
祖母一骂祖父,我就拉着祖父的手往外边走,一边说: “我们到后园里去吧。”
也许因此祖母也骂了我。
她骂祖父是“死脑瓜骨”,骂我是“小死脑瓜骨”。
我拉着祖父就到后园里去了,一到了后园里,立刻就另是一个世界了。绝不是那房子里的狭窄的世界,而是宽广的,人和天地在一起,天地是多么大,多么远,用手摸不到天空。而土地上所长的又是那么繁华,一眼看上去,是看不完的,只觉得眼前鲜绿的一片。
一到后园里,我就没有对象地奔了出去,好像我是看准了什么而奔去了似的,好像有什么在那儿等着我似的。其实我什么目的也没有。只觉得这园子里边无论什么东西都是活的,好像我的腿非跳不可了。
若不是把全身的力量跳尽了,祖父怕我累了想招呼住我,那是不可能的,反而他越招呼,我越不听话。
等到自己实在跑不动了,才坐下来休息,那休息也是很快的,也不过随便在秧子上摘下一个黄瓜来,吃了也就好了。
休息好了又是跑。
家里边多年前放的东西,没有动过,他们过的是既不向前,也不回头的生活,是凡过去的,都算是忘记了,未来的他们也不怎么积极地希望着,只是一天一天地、平板地、无怨无忧地在他们祖先给他们准备好的口粮之中生活着。
关于粉坊、磨坊里的那些人:
逆来顺受,你说我的生命可惜,我自己却不在乎。你看着很危险,我却自己以为得意。不得意怎么样?人生是苦多乐少。
那粉坊里的歌声,就像一朵红花开在了墙头上,越鲜明,就越觉得荒凉。
他们看不见什么是光明的,甚至于根本也不知道,就像太阳照在了瞎子的头上了,瞎子也看不见太阳,但瞎子却感到实在是温暖了。
他们就是这类人,他们不知道光明在哪里,可是他们实实在在地感得到寒凉就在他们的身上,他们想击退了寒凉,因此而来了悲哀。
他们被父母生下来,没有什么希望,只希望吃饱了,穿暖了,但也吃不饱,也穿不暖。
逆来的,顺受了。
顺来的事情,却一辈子也没有。
在呼兰河,人生没有最悲凉,只有更悲凉,小团圆媳妇就是那个更悲凉:
有娘的,她不能够打。她自己的儿子也舍不得打。打猫,她怕把猫打丢了。打狗,她怕把狗打跑了。打猪,怕猪掉了斤两。打鸡,怕鸡不下蛋。
唯独打这个小团圆媳妇是一点毛病没有,她又不能跑掉,她又不能丢了。她又不会下蛋,反正也不是猪,打掉了一些斤两也不要紧,反正也不过秤。 可是这小团圆媳妇,一打也就吃不下饭去。吃不下饭去不要紧,多喝一点饭米汤好啦,反正饭米汤剩下也是要喂猪的。
我只打了她一个多月,虽然说我打得狠了点,可是不狠哪能够规矩出一个好人来。我也是不愿意狠打她的,打得连喊带叫的,我是为她着想,不打地狠一点,她是不能够中用的。有几回,我是把她吊在大梁上,让她叔公用鞭子狠狠地抽了她几回,打得是狠了点,打昏过去了。可是只昏了一袋烟的工夫,就用冷水把她浇过来了。是打狠了一点,全身都打青了,也还出了点血。可是立刻就打了鸡蛋清子给她擦上了。也没有肿地怎样高,也就十天半月的就好了。这孩子,嘴也是特别硬,我一打她,她就说她要回家。我就问她:“哪儿是你的家?这不就是你的家吗?”她可偏就不这样说。她说回她的家。我一听就更生气。人在气头上还管得了这个那个?因此我也用烧红的烙铁烙过她的脚心,谁知道来,也许是我把她打掉魂啦,也许是我把她吓掉了魂啦,她一说她要回家,我不用打她,我就说看你回家,我用锁链子把你锁起来,她就吓得直叫。大仙家也看过了,说是要她出马。一个团圆媳妇的花费也不少呢,你看她八岁我定下她的,一订就是八两银子,年年又是头绳钱、鞋面钱的,到如今又用火车把她从辽阳接来,这一路的盘费。到了这儿,就是今天请神,明天看香火,几天吃偏方。若是越吃越好,那还罢了。可是百般地不见好,将来谁知道会……到结果……
她们围拢过去,看看有没有死。若还有气,那就不用救;若是死了,那就赶快浇凉水。
若是有气,她自己就会活转过来;若是断了气,那就赶快施救,不然,怕她真的死了。
祖父说:“好好的孩子快让他们捉弄死了。”
关于风歪嘴子:
我就站在那里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我看她用草把小孩盖了起来,把小孩放到炕上去。其实也看不见什么是炕,乌七八糟的全是草,地上是草,炕上也是草,草捆字堆到房梁上去了。那小炕本来不大,又都叫草捆子给占满了。那个小孩也就在草中偎了个草窝,铺着草盖着草地就睡着了。
我越看越觉得好玩,好像小孩睡在喜鹊窝里了似的。
所以呼兰河城里凡是一有跳井投河的,或是上吊的,那看热闹的人就特别多,我不知道中国别的地方是否这样,但在我的家乡确是这样的。
但是人们还是愿意看,男人也许特别胆子大,不害怕;女人却都是胆小的多,都是乍撑着胆子看。
还有小孩,女人也把他们带来看,他们还没有长成为一个人,母亲就早把他们带来了,也许在这热闹的世界里,还是提早地演习着一点的好,免得将来对跳井上吊太外行了。
他的小儿子,一天一天地喂着,越喂眼睛越大,胳膊、腿,越来越瘦。 在别人眼里,这孩子非死不可。这孩子一直不死,大家都觉得惊奇。
萧红用孩童视角的白描,淡淡地说着呼兰河那些令人窒息的人和事,不明白一生究竟要多少悲苦,才能让文字透纸生凉。在这满是悲凉仅有一点点欢喜的世界,生而为人,愿我们自己学会善良,愿我们都被这个世界的其他人温柔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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