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去下乡,坐在公交车上,路过自己20年前刚毕业分配工作的地方,沿途路上没有多少变化。路旁田地里盛开着的油菜花,深深吸引着我,我不由得深吸一口气,仿佛自己此刻置身于油菜花田中,那种带着泥土的香味让我深陷回忆中:那年刚走出校园,怀着对自己未来职业的无限憧憬,还有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我走进那间属于自己的办公室:一张破旧的办公桌和一张铁架子床,和一个柜门都关不上的书柜。当领导宣布:“这是你的办公室,你负责宣传教育工作,资料和文件都在柜子,这周你先熟悉资料。”我快速扫视一遍又办公室,这和我在上班之前我脑海中想象的差距也太远了,那无数遍温馨舒服的办公室,和眼前的现状让我没法办联系在一起,我呆呆的愣在哪。把行李放好去会议室开会,一句尖锐的声音惊醒了发愣的我,我才回过神。就这样我的职业生涯开始了,一名乡镇计划生育宣传工作者。象牙塔里的种种憧憬和幻想此刻都被眼前的现实所击垮,我必须接受此刻的一切,并说服自己在这里扎根,因为这对于一个农村的孩子有这样一份所谓的铁饭碗工作已经很不错了。
从此我的工作就是每天下乡,深入田间地头的宣传政策,做思想工作,让广大群众接受国策。每天和淳朴的乡亲们打交道,每每总会被他们的热情所感动。但我们的传统观念,在他们脑海里是根深基固的,古语:‘人生有三不孝,无后为大’。质朴的乡亲们不敢忘记古训,总要想尽一切办法,生一个儿子。当时我们国家的政策农村是“一孩半”,就是第一胎是女儿的可以在间隔四年之后申请生育二胎,所以在这个申请二胎中,就有了很大的文章可以做。那些年堕胎的事情太多了,我想起就全身不舒服。
击垮我,甚至让我抑郁的一件事是:我才工作半年,一天快下班被领导临时分配工作,陪护一位身怀六甲逃跑的孕妇,被追回来滞留在医务室谈话,让放弃生育。因为她第一胎是男孩,按照政策是不允许生二胎,整整一个夜晚我们的同事轮流做思想工作,攻破孕妇和她家人的思想防线。我不记得我是怎么给做思想工作,当时我没有感同深受让一位母亲放弃已经在自己肚子了有了胎动的孩子,彼此已经相互感知对方的存在,放弃对于一位母亲是怎样的一种残忍。就这样我们几位乡镇工作者轮番的思想攻击,第二天,这位孕妇同意终止妊娠。
就在第二天办好一切住院手续,就要进产房的那一刻,她突然提出要去一趟厕所,领导让我陪同去。我因为工作时间短没有经验,到厕所门口没有跟进去,在外面等。可是过来好一阵,还没有出来,领导在那边喊我,让快点。我就进厕所去找,结果出事了,厕所没有人窗子大开着,我突然意识都不好了,她确实从二楼的窗户爬走了。我不知所措的喊:“人跳窗了”,同事们问声迅速赶过来,看了一下这边的情况,就立刻分头去找。我被领导狠狠的训了一通。
这位可伶的孕妇没有逃脱,被同事找回来了,终止了妊娠。孩子在落地的那一刻还有生命迹象,那一刻也我振到了,我一下瘫坐在地上,满脑子里是孩子的哭声,和那位母亲怨恨的眼神。此后我几个月都从这件事情走不出来,晚上不敢一个人睡觉,睡到半夜大喊,几乎濒临抑郁。我不敢想自己以后的工作是如此之残忍,我不敢相信这一国策的正确性。从此以后我再也没有了工作的热情和积极性。好在最后这项政策取消了,我终于释然了。我国计划生育工作执行了近30年,基层的计划生育工作者是怎么硬着头皮去完成这项工作的,我真的不敢回忆那些年工作的点滴。坐在公交车上看着窗外田地里盛开的油菜花,有一种冲动拍几张照片,但是一想起那些年在这里的记忆我就完全没有了兴趣。那份被历史定格了的工作,那些年为这一国策做出贡献的人们都太伟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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