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龙

                    一

      去年秋天，友人惠赠大闸蟹若干。蓦地有了“紫蟹霜肥秋纵好  绿醅蚁滑晚慵斟”的兴致。

    平日里，买醉赏竹，征歌逐马，似乎最不缺的事就是应接不暇的酬酢。但是，真到了自家奢念一份逍遥，想找几位只为滋味好的同道，却有点四顾无人的茫然。

      环视左右，思衬良久，发现这局组起来有点困难。冷不丁，想起了少龙。想起我们已经许久许久没有欢聚。

      我和少龙是发小，一个院子住，一个校门入，一个班级学。少龙从小灵秀，身形矫健，点子多， 脑子活。我呢，笨！属于尾随其后，陪着乐的那种。后来，我们彼此离开了后小河，初中之后，不只是我们，所有的同学均散落在不同的中学。再后来，父母工作变迁，大家先后离开了童年的居所，很多年，我们之间声息皆无。

                    二

      重新接上头，是在少龙从武警退役以后。那时的少龙青春正好，身板要条有条要型有型，浑身散发着精悍的气质。比起我们尚青涩的模样，少龙已然是大男人了。

      少龙早婚，在我们还在为爱情伤，为爱惆怅的时候，他已经妥妥地建立了自己温馨的小家。少龙好干净人利索，家里收拾的清雅大方，妻子样貌明丽。这样的生活状态，着实让我们眼热。

      少龙的小家在大南门财贸大楼背后，临街的一座老楼。距离我们大家的住处不远，那时我们都年轻，兜里都不宽裕，聚会没个走处 ，少龙好客，他家自然成了我们的据点。山呼海啸聚着闹着，少龙从来不嫌麻烦，总是乐呵呵的笑迎欢送。

      酒喝大了，话唠不完，少龙家客厅演变成集体宿舍，铺着地垫，挤挤挨挨睡着一地人。很多年，走哇，去少龙家吧，是我们怀揣着青春期勃发的激情，渴望宣泄的首选。

      少龙家住二楼，打迎泽大街路过，会看到他家暖暖的灯光，在夜色里向我们招手，我们每一个发小都知道，少龙在等我们，有酒有菜有茶有烟，有少龙不倦的笑容。开心了失意了，没关系，少龙会陪着我们夜漫漫，情意深！

    我真觉得，那些年，少龙就像一把火炬照亮了我们所有人内心的孤单，慰藉着我们所有人无处安放的内心。少龙会燃烬所有，落灰如尘，冬藏春发。

                  三

      少龙是我们所有兄弟中，人缘最好的一位。

      有一年，少龙酒后回家，那天他喝的有点多，多到意识模糊。于是遭了罪，被人打的很惨。我们几个赶到医院的时候，楼里楼外都是同学战友，群情激愤，甚至有同学老婆训老公，要你们死呀！少龙那么好的人被欺负了，还不去收拾狗的.....。那天，闻讯而来的朋友络绎不绝。

    这人吧，谁也别吹自己如何了得。能做到像少龙这样，一介平民，有大把兄弟站台，还真不是容易事。

    少龙裹着一脸纱布，小眼睛亮晶晶的，人还在调笑，鼻子也打歪了，正好整个容.....唉！少龙就是这样一个乐观的人，愁这个字，和他没啥关系。

                四

      少龙长情。海兵当年蹉跎的时候，一年四季，常泡在他家。有段时间海兵好像鼓捣电脑，没地放，少龙家客厅成了仓库。他也不以为忤。

      海兵有几年去了坦桑尼亚做项目，光景不错。有次回国，特意喊少龙去大酒店品洋酒，带着心意和礼物。我懂海兵的意思，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他其实不明白，少龙从来不拘泥行迹。他重的是情。至于这酒，在那喝不关键，礼物厚薄无所谓。那天，也是我和海兵的最后一面。

    海兵走的突然，他回国后，一直在北京发展。海兵小资，是资深驴友，结果在丽江心脏病突发，走了。

      对于我们，海兵的离去，是一份故人不在的感慨，对少龙却是痛彻心扉。他妻子说，少龙回家后，痛哭嚎啕，她从来没有见过少龙如此撕心裂肺的样子。

    海兵不在经年，我们很多人恐怕连他样子都模糊了，可是少龙没忘。他依然会去探望海兵的母亲，去替远在天国的海兵尽一点孝道。

              五

      少龙贪杯，开始我们只是觉得他好酒罢了。慢慢地大家觉得他有些失控了。

      每次聚会，少龙一旦喝到飙英文，就开始张着手，满屋子溜达，斗志昂扬，誓与天地较高低。这个时候，他已然高了。醉眼惺忪，步履蹒跚。次数多了，大家都心生怯意。担心他糟蹋了身体。

      爱闹酒的人，劝不住。后来我们开始规定量，明明知道少龙还差点意思，坚决收摊。打小的伙伴和家人一样 ，他的状态让我们心疼难受。

      我们无从知道，少龙心底有多少块垒需要酒来化解。我们其实都很惭愧，习惯了叨扰习惯了少龙的没心没肺，我们何曾安静的倾听过他内心深处的声音？

      少龙家境很好，父亲曾居要职，为人清廉，他呢，也曾经是一个充满理想的人。王新宇给我看过一封信，是当年少龙，在他考入中山大学的寄语，字迹工整，话语间，洋溢着积极有为的鼓励。少龙心中一样有梦，一样有着生活的蓝图。

      他如今的庸常，甚至颓唐，一定是在生活某一个弯道被卡住了，我们不是亲历者不会懂，也懂不了！

    有天，我去接他参加聚会，在南海街加油站对过，阳光灿烂，他微着驼背，冬天嘛，温度低，缩着肩，容颜消瘦，头发斑白，脸上黑斑点点，显老。再不复昔日俊朗的少年人。我们都老了，谁又能敌过岁月的淘洗。只是少龙老的意外，老的仓皇。这样的样子，我信，不是少龙内心的心甘情愿。生活很多时候，是没法讲道理的。

            五

      少龙是个心思细腻的人。他新婚后，过大年，我去看他。他瞅着我没精打彩的样子，说，没烟抽吧？拿出一条红塔山扔给我，又从都里掏出七十多元钱递给我，拿着。过年了，万一有个事，身上不能没钱....那个年，我被温情弥漫。多年后，我回忆起旧事，少龙愕然，还有这事，我早忘了.....

      少龙就是这样一个人，他对人的好，自己从来不会记得。他的日子没多宽裕，有几个银子都拿出来打酒吃，帮衬周边需要的朋友，即便寅吃卯粮，少龙每天也是兴冲冲的。我想，正是他这股子散尽千金为友欢的劲，赢得了人心，排遣了烦忧。

              六

      我提着一兜螃蟹，拎着酒，敲开门的时候，少龙的笑脸一如往昔，事实上，我已太久没有登门。我们总会忽视和遗忘曾经的好。

    那天，人不多， 大家都忙，赶巧能到的也就四个发小。少龙家还是收拾的那么可人，一张茶台横亘客厅，两旁是两张罗汉床榻，酒柜里杯盏晶莹，整间屋子透着清爽。

    茶泡好，酒斟满，螃蟹熟。少龙厨艺不错，凉菜拌的酸辣可口。来吧，大家大快朵颐。按说，这吃螃蟹得有点红楼梦里的“泼醋擂姜兴欲狂.......指尖沾腥洗尚香”的仪式感。

    可惜，我们是牛嚼牡丹，吃到就好。于是把螃蟹大卸八块，吃相不雅图的是一份脱略行迹的畅快。

    少龙很细心的把蟹腿留着，把蟹黄部分推给我们，说，他就爱嚼吧这个味。归置归置够晚上下酒。其实是他看我们吃的酣畅，怕我们吃不美。少龙就是这样一个喜欢处处考虑别人的人。

    因为是家宴，大家不担心少龙喝偏，所以，酒喝的随意洒脱。少龙一手扬着蟹腿，一手擎着酒杯喟叹：我过几年退休了，工资可不低，就怕我这身体熬不到退休.....少龙是笑谈，他总喜欢把一切的不快，谈笑间，随着香烟飘散于无形。

    怎么会？少龙啊！我们都会活到很久，会老到眼花不辩物，会老到拄着拐杖击打日子。会老到没人在乎我们。但是，我们哥几个还是会惦记着对方，还会记得儿时的糗事，还会招呼着见见聚聚，哪怕喝不动了，这酒杯也得端着，这酒里盛着我们一辈子放不下的情谊。

          七

    你坐轿我骑马，他日相逢下车揖。少龙是一个很平凡的人，过着平凡的日子。

    可是我们谁又不平凡呢，境况不错，永远是相对不错。好之上有更好。心存计较，心难安。

    想起少龙，我总会忽略他曾经和正在经历的不如意，总会记住一个普通家常，但温暖的灵魂，总会在心底点亮大南门那座楼里的那盏灯。那份光明在我们心里永远亮堂，永远！

      北风吹，羔羊肥，正是吃肉好时节。那就，找个时间，叫上少龙叫上兄弟们，围炉暖酒，大口吃肉，一响贪欢。约了！少龙我们大家最亲的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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