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课笔记

74.什么样的将军敢毒死皇帝？

主讲：姜鹏

      东汉后期的政治，有两个令人头疼的问题，一个是外戚，一个是宦官。外戚专权和宦官专权交替出现。由于听政皇太后比较多，外戚占据政治中心就成为一种不可避免的现象。之前向大家介绍的邓太后，靠政治智慧抑制住了邓氏家族的飞扬跋扈。可惜的是整个东汉时期，并不是所有外戚家族都能象邓氏家族那样自觉遵守规矩，张扬跋扈的不在少数。有些甚至大胆到敢于毒死皇帝。这势必造成政治生态的扭曲。当朝政被某位外戚大臣把持，新上任的皇帝（多为年纪尚小）往往会感到无人可用、无牌可打，在他们身边的只有宦官，所以皇帝往往重用宦官，达到消除外戚的目的。

      本讲我们就以一位著名的外戚权臣为例，通过他的嚣张跋扈，你可以看到当时外戚的气焰。你可以了解宦官是如何走进历史舞台中心的。这位外戚名字叫梁冀。

      梁冀有个外号叫“跋扈将军”。由于他骄横残暴，平时倚仗权势，做事毫无忌惮。在一次朝会上，当时的小皇帝汉质帝看着他说：“此跋扈将军也。”“跋扈将军”的名号就是这么来的。因为汉质帝说了这么一句话，梁冀后来就派人做了含有鸩（音政）毒的饼给他吃，就把小皇帝给毒死了。

      梁冀这人有什么来头，敢这么干？我们先从他的家世说起。梁冀的高祖名字叫梁统，是光武帝刘秀时代的开国功臣。因为是功勋贵族，梁家始终和皇室保持着紧密的联系。梁家曾经有的一个女儿是汉和帝老婆（邓太后），后来被追谥为“恭怀皇后”。从辈分上说，这是梁冀的祖姑奶奶。后来梁冀的妹妹梁妠又被立为汉顺帝的皇后。汉顺帝去世以后，梁妠就成为东汉历史上第四位听政的皇太后。

      梁冀就出生在这样一个家族里，按照流行的看法，可以称得上是“赢在起跑线上”了。这是以身份优势，在竞争中获得的便利条件。但他最终并没有顺利完成人生冲刺。不仅个人下场极其悲惨，还连累到整个家族。这是因为他所倚仗的那条起跑线，其实只是一个假象，并非真正的起跑线。

      纵观梁氏家族成员的表现，可以说是“发挥”很不稳定，时而出个好人，时而出个坏人。家族成员的品性不能一概而论。梁冀的父亲梁商，整体上来说，不能算是太糟糕的人。比如《后汉书·梁商传》里面就提到，当梁商的女儿被立为皇后，他自己被任命为首席大将军的时候，梁商首先是辞让，不敢接受。后来在皇帝的坚持下，梁商不得已接受了大将军的职位之后，又表现得“每存谦柔，虚已进贤”，举荐过一批有才能、有声誉的官员。每当遇到年成不好、有饥馑的时候，梁商都会把自己家的米谷拉到城门口，发放给受灾百姓，却不说这是自己掏的腰包，而归功于国家。对自己家族里的人，管得也比较严，没有凭借自己的权势干预正常的司法程序。这都是梁商为人的优点，故而在当时梁商的口碑是非常不错的，史称：“京师翕然，称为良辅，帝委重焉。”

      但梁商在个性上也有一个重大缺陷，那就是优柔寡断，虽然身居高位，但对不正确的人和事却不能裁正。这一点在教育他的儿子梁冀的问题上，体现得尤为突出。有这么一个故事，很能说明问题。当时的洛阳（东汉首都）令名字叫吕放，跟梁商走得比较亲近。洛阳令负责京畿地区治安，对社会上的一些情况比较了解，对梁冀在外面骄横不法的事也掌握得比较多。有一次吕放就跟梁商说，你这个儿子有很多问题，你得好好管教管教。后来梁商就因此批评梁冀了。结果梁冀知道是吕放告的状之后，居然就派刺客把吕放给刺杀了。杀人之后，为了蒙蔽他爸爸，就抛出吕放乃是被宿怨所杀的说法，又推荐吕放的弟弟吕禹继续担任洛阳令。从这件事上就可以看出梁冀这个人有多么阴狠。

      那梁商对梁冀的所作所为会一无所知嘛？我看未必。关键还是性格优柔寡断，投鼠忌器，所以也没有好的方法教育儿子，只能任其胡作非为。梁商死了以后，梁冀代替他父亲做了大将军。父亲在世的时候，他就敢当街刺杀洛阳令吕放，等他自己做了大将军，把持朝政之后，当然更是无法无天了，所以终于干出了毒死小皇帝的事。

      梁冀毒死了称他为“跋扈将军”的小皇帝汉质帝之后，又操纵了迎立下一个皇帝的过程。最终确立吾蠡侯刘志为帝，也就是历史上的汉桓帝。汉桓帝即位后，为表示对梁冀的感谢，准备制订一套特殊的礼节待遇，让梁冀享受。官员们七嘴八舌地开始讨论。梁冀的党羽很多，加之由皇帝主导，最后讨论下来，要把汉代历史最著名的几位辅政大臣享受过的礼遇加在梁冀一个人身上。这些历史上的名臣包括西汉的萧何、霍光以及东汉的邓禹（邓太后的祖父）。萧何是西汉的开国功臣，因此享有“入朝不趋，剑履上殿，谒赞不名”的礼遇。“趋”是急步而行。上朝的时候走趋步，是表示臣子的恭敬。萧何上朝的时候，不仅不用趋步而行，还可以佩着剑、穿着鞋，谒见皇帝的时候赞礼官只称呼他的官职不称他的姓名。霍光是西汉中兴的奠基人，邓禹是东汉的开国功臣，因此都享有很丰厚的财富、食邑回报，以及崇高的礼节待遇。当时的议礼官说，要把萧何、霍光、邓禹享受过的待遇，加在梁冀一个人身上。

      这事要让一般的大臣摊上，无论自己曾为国家、为皇帝做过多少事，也得三思，想想自己何德何能受得起这么高的礼遇。但梁冀真不是一般人，他看到这个建议之后的反应，居然是：“犹以所奏礼薄，意不悦。”居然还嫌把萧何、霍光、邓禹加一起的礼遇太薄了，不高兴。此外，地方上的一些特贡品，梁冀总是把最好的那部分拿走，次一等的留给皇帝。这些事都体现出梁冀在对待皇帝、对待朝廷上，无比傲慢。

      梁冀对上傲慢，对待同僚们又如何呢？当时有位官员叫吴树，被任命为宛令，上任之前去向梁冀辞别。梁冀就对他说，宛这个地方有我很多老朋友、关系户啊，你要多照顾照顾。吴树就对他说：“明将军处上将之位，宜崇贤善以补朝阙。自侍坐以来，未闻称一长者，而多托非人，诚非敢闻。”意思是说，将军你是国家重臣，应该多多引荐贤达良善之士以匡补朝政。但自我到府上来了以后，没听到你称赞任何一个贤人长者，反而把关系户一个个罗列出来，这个托我照顾，那个托我照顾。这样不太好吧！这不是一位国家大臣的态度，梁冀听了当然很不高兴。

      吴树到了宛这个地方后，执法严明，只要触犯法令，不管你靠山是谁，一律法办。这样累积下来，共诛杀了梁冀门客数十人。这就把梁冀重重得罪了。后来吴树调任荆州刺史，赴任前又去向梁冀辞别。梁冀摆酒席招待，在酒里下了鸩毒。吴树出门以后就死在车上。吴树很正直，也很守礼。所以即便得罪了梁冀，赴任前也还是去向身为辅政大臣的梁冀道别，最后被梁冀毒害。还有一些官员，讨厌梁冀，干脆就不去拜访梁冀。有位叫侯猛的官员，被任命为辽东太守，赴任之前就没去向梁冀辞行。梁冀同样怀恨在心，觉得侯猛怠慢他。后来梁冀就找了个理由，把侯猛腰斩了。这位“跋扈将军”，对待同僚是何等残酷！

      梁冀不把朝廷放在眼里，不把同僚放在眼里，那对待平民百姓的态度就可想而知了。为满足私欲，梁冀劫掠了数千名良民为奴婢，对外宣称是“自卖人”，意思他们自愿卖身给梁府的。梁冀还圈了一块广阔近千里的土地，作为自己的林苑。这还不够，还专门围了一个数十里地的“菟苑”，在里面养兔子，并在每只兔子的皮毛上染上色，作为标志。有个西域来的胡商，不明就里，误杀了“菟苑”里的一只兔子。结果这件事牵连十余人，悉数被梁家处死。不仅如此，梁冀对自己的弟弟都不假颜色。他两个弟弟曾私自派人去梁冀的林苑里打猎，被梁冀知道后，处死了他弟弟手下三十余人。这又是何等暴虐的一位“跋扈将军”！

      对于这样的一位权贵，生活上的奢靡腐化，也就不难想象了。生活上，梁冀不仅自己很奢靡很腐化，他还有位太太，跟他竞赛着奢靡腐化。梁冀的太太名叫孙寿，有几分姿色，史书上说她善为妖媚之态。梁冀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这个太太，所谓一物降一物。梁冀大兴土木，为自己造宅第。他太太在对街也开始大造宅第，殚极土木，相互夸耀，比谁更奢侈。历史上穷奢极侈，相互炫耀、斗富的贪腐权贵有不少，但一般斗富也是跟别人斗，像这样夫妻之间相互斗富、攀比奢侈的，还真不多见。

      那么梁冀能够一直这样愉快地奢侈腐败下去吗？被他扶植上来的汉桓帝就这样任他摆布吗？我们下一讲再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