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平遥,遇到了这部电影——《幻土》。它像迷离的梦境,带你走进新加坡不停变幻的国土,跟随警察officer去追寻外籍劳工王必成的踪迹,流沙幻土,人似浮萍,谁走进了谁的梦里,谁的故事又在说给谁听?这部在八月拿下了洛迦诺国际电影节最佳影片金豹奖的作品又在刚刚结束的平遥国际电影展获得了罗西里尼评审荣誉,荼白也特别邀请了影片主创——导演杨修华和女主角郭月,一起来聊聊这部电影。
本期逐影专访嘉宾:
杨修华1985年出生,处女作《In The House of Straw》被认为是新加坡电影新浪潮里程碑式电影,第二部长片就是《幻土》。
郭月1991年出生,新一代文艺女神,出演《路边野餐》、《何日君再来》、《女导演》、《花事·如期》等影片,备受赞誉。
Q:影片所涉及的题材(外籍劳工)需要进行大量的调研,在这个过程中,有遇到让导演惊讶的事情吗?
A:其实我们并不明白这些工人的人权问题,所以当你越明白就会越惊讶,比如护照被收走之类的情况。也很惊讶他们很多人都是借了钱交中介费来新加坡打工,中介费很贵,要工作两年才能还清,如果两年之内被遣送回国就会负债,比如受了伤、或者工头不喜欢你就会被遣返。还有很多工人都是大学毕业,有工程师有牙医,这些不做研究是不会知道的,可能一般人就认为是做粗工(文化程度很低)。但有一个让我比较高兴的惊讶是他们会有自己的娱乐,比如在周末做音乐、跳舞,因为他们工作、生活的地方都在偏远工业区,所以一般人看不到,但我碰到之后就觉得很欣慰,也加入了他们,他们也非常好客、热情,虽然大家背景完全不同,但他们还是非常欢迎你。在那个跳舞的空间里是很微妙的,那一刻我跟他们都是一样的人,没有了标签,没有了区别。
Q:他们生活的区域是不是会跟本地人有一个界限或分割?
A:其实你是哪里都能看得到他们的,因为新加坡到处都在施工,所以他们也到处都是。但是你虽然看得到他们但是又见不到(视而不见),就好像他们是隐形人,我们都有一个盲点,好像他们只是工人负责施工,跟我们是没有瓜葛的,是不相干的。新加坡消费也比较高,所以在娱乐场所、或者mall都不会看到他们,大众是看不到他们的。
Q:大众看不到他们,那政府的态度呢?
A:政府当然越来越关注这件事情,也会偶尔打一下广告,让大家要好好对待他们,因为外籍劳工越来越多,排外现象也很多,所以你在大众媒体也会偶尔看到政府在做一些帮助他们融入社会的广告,但我觉得还是有othering的区别对待,问题的核心还是没有被解决。所以这个电影里面也讲到,他们也是人,也有自己的梦想、辛苦,但不能只看到他们是工人很惨这一面,所以电影就是在做这样的一个事情。
Q:我在影片中看到了一个“庄周梦蝶”的故事,导演之前是学哲学的,那么哲学或老庄思想对你的创作有影响吗?
A:有很直接的影响。其实在做剧本之前,我就在想要怎么做庄周梦蝶的故事,这个故事我觉得很多西方的讨论都有点误解了,他们会认为谈论梦是讨论是虚还是实、是真实还是幻想。其实庄周梦蝶,我认为最重要的是它在谈论物化,就是我们是否可以跨越这个容器,达到一种突破,可不可以幻想或者想象到他人,即可不可以物化到他人而舍去一个自我。所以我就利用梦的桥段来做这件事,我把两个人物的故事给层叠了,王必成和警察,你看最后两个人虽然完全没有碰面,但其实已经连接起来了,就是一个形而上的说法吧。虽然被你看到了我在做一个庄周梦蝶的故事,但也并没有很明确的去说它,但是在郭月背上看到的那个蝴蝶,可能就是一个hint。其实观众有没有看到这一点不重要,有没有悟到庄子的那个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没有看到我在做的这个人与人之间能不能够跨越的探讨。(虽然他们身份完全不同,但内在还是可以有连接的?)对,都是人,内在都是一样的。
Q:谈到郭月,是怎么选到她来演这个角色的呢?这个角色很亮眼、辨识度很高。
A:郭月很厉害、很抢戏,也要感谢化妆师、摄影师把这个角色做得很迷人。那我是怎么碰到她的呢,其实是在我做一个工作坊的时候,焦雄屏老师介绍给我的,我之前也看过《路边野餐》,但那个角色非常不同,那就想着试试看吧。这个角色的设计是有点中性的,又娘又不太娘、又man又不太man的一个比较另类、与众不同的女主角,所以我们谈了之后,她也很想试一试。
Q:郭月当时接到这个角色是怎么想的?这个角色吸引你的地方是什么?
A(郭月):我觉得很特别,又娘又不娘,又想被拯救又不愿被拯救,又想做点什么又不想做什么。我觉得这个特别真实,虽然听起来好像很飘,但我觉得人可能就是这样矛盾,没有谁能一直维持一个状态——一直怎样怎样、一直是谁谁谁,所以导演写了这么一个角色,我觉得非常棒,之前没有遇到过这样的角色。
(导演补充)她出演的这个角色出场时间可能没有两位男主角那么多,但她是两个世界的桥梁,所以我觉得这个角色非常重要。
Q:我觉得可能每个人都会有类似的状态。
A(郭月):可能很多人去看电影、去看那些不是自己生活的一些艺术作品,习惯于去寻找一个答案,这个我特别理解。但是一个作品如果它不给你答案你也不能因此就怎样。我个人的口味是,我会试着从没有答案中去找一个答案,你不觉得这样更好玩么?
Q:有了答案可能反而没办法让我们牵挂那么久。
A:对,因为就像翻到了最后一页,一旦看到答案就可以不去管它了。但我们想要呈现的是一些问题,重要的是问题能否带入一些反思。
Q:但导演在这部片子中的一些处理方式可能还是会让一些观众觉得有距离,导演有没有考虑过用一些更能让观众理解的方式去表达?
A:其实《幻土》已经慢慢在做这个事情了,因为它不像我的处女作。我的处女作它完全就是在讲述我自己的故事自己的生活,那这种片子你看不看我无所谓,所以就是很艺术的艺术片。但《幻土》我们谈论是这些工人的故事,所以希望更多人能了解,那当然也会考虑怎么把它变得更精彩,所以也是为什么把它做成这种类型片的氛围,带有一些惊悚的成分。但是也不能完全妥协到不去做我真正想做的事,所以结构上还是会做一些实验。当然拿奖之后有了好的口碑,也会让更多人尝试去看这些比较另类的电影,作为导演是很幸福的。
Q:郭月能谈谈与两位男主角的合作吗?
A(郭月):非常棒啊!王必成的演员刘晓义本人是一名舞台剧导演,做一些实验背景的话剧,最近还在做戏曲——将中国的两种曲种杂糅到一起,在新加坡很多地方做剧场,所以我们非常聊得来,他的整个表演状态也会激发到我。还有officer宏荣老师也特别好,他本人非常温和,是个非常好的基督徒,我们相处很愉快,他在电视台有超过十年的经验,所以大家都心情好、状态好、有经验,片场的状态就是很平静的愉悦。
左起杨修华、郭月、宏荣
Q:那些非主演劳工都是真正的劳工出演的?
A:其实之前也有想过要不试试看主演也找他们,但是时间很难配合,因为只有在他们放工的时候才能拍,我们谈论这个群体,就是要表现出他们真实的样子,所以有时候也会用长焦镜头来偷拍。
Q:如何得到他们的信任呢?
A:做研究的方式比较像纪录片,就是要深入他们的团体、生活,要真的花一些时间去交朋友,很多工人就跟我变成了好朋友,现在也一直在联络。其实我在遇到他们之前是没有剧本的,真正的去了解他们的故事、辛酸之后,才把找到的那些真实的东西放进剧本里。
Q:导演本人是中产阶层,之前可能完全接触不到外籍劳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关注到这个群体的呢?
A:因为新加坡这50年一直在填海,一直在扩大,那一个新加坡人生活在一个一直在变化的土地上,我觉得我需要去了解、探讨这个事情,所以对填海很有兴趣。谈填海是不能去谈一些很空泛很哲学的东西的,得去明白一些事情,就一定会遇到这些工人,一旦遇上就回不了头了,我一定要去讲他们的故事,所以他们就变成了主要人物,因为填海的故事也是他们的故事。
Q:导演之前说了一句很有意思的话,就是感觉自己脚下的土地是在浮动的,这个特别有意思,因为完全就是一个心理上的状态,事实上是不会动的。
A:是的,谈到沙的话其实它是一个imagery(意象),它有几层意思。首先,我脚下的这个沙,五年前是没有的,五年前是水五年后却变成了土地,这个是很奇妙的,以一个国家来说,你要怎么样去重新幻想出一个一直在变的国家。其次,这个沙也掩埋了很多人(劳工)的青春和梦想,我遇到过一个人——他在新加坡工作了20年,但却完全不能融入新加坡这个社会——这些人花了20多年来建设这个不属于他们的国家。还有一点是比较西方的——沙跟睡眠的关系,sandman(沙人)是西方的一个神仙——睡神,它是沙子做的。很奇怪,我的故事也谈到了睡眠,也跟沙有关系。所以我一边写,一边发现都是跟沙有关系的。
影片目前已经有发行商在做,希望能有更多的朋友有机会在大银幕上看到它。
采访/整理:荼白
排版/校对:苏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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