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阅读故事、戏剧与诗歌的一些建议
阅读想象文学的三组规则,在阅读故事、戏剧、抒情诗、史诗、伟大的希腊悲剧等时,需要进行一下微调。
阅读一本书的四个问题,在阅读想象文学作品时,也同样需要提出来。
前三个问题:第一,这整本书的内容是在谈些什么?第二,内容的细节是什么?是如何表现出来的?第三,这本书说的是真实的吗?全部真实或部分真实?
对于故事、戏剧与诗歌来说,回答第一个问题,就是读者能说出关于一个故事、戏剧或诗歌的情节大意,及其中的人物动作与情感变化。回答第二个问题,就是读者要能辨识书中所有不同的角色,并且能用自己的话重新叙述发生在书中人物身上的关键事件。回答第三个问题,就是读者要能合理地评断一本书的真实性。
这像一个故事吗?这本书能满足读者的心灵与理智吗?读者欣赏这本书带来的美吗?不管是哪一种观点,读者能说出自己的理由吗?
回答第四个问题:这本书与我何干?在论说性作品中,要回答这个问题就是要采取一些行动。而在想象文学作品中,第四个也是最后一个问题则需要进行相当大的调整。
严格说起来,在读者读好了——也就是分析好了小说、戏剧或诗歌之后,是用不着采取什么行动的。在读者采取类似的分析阅读,回答了前面三个问题之后,读者身为读者的责任就算尽到了。
乔治·奥威尔(George Orwell)的《动物农庄》(Animal Farm)与《1984》都强烈地攻击极权主义。赫胥黎(Aldous Huxley)的《美丽新世界》(Brave New World)则激烈地讽刺科技进步下的暴政。索尔仁尼琴(Alexander Solzhenitsyn)的《第一圈》(The First Circle)告诉我们许多琐碎、残酷又不人道的苏联官僚政治问题。怀特(E.B.White)曾经说过:“暴君并不怕唠叨的作家宣扬自由的思想——他害怕一个醉酒的诗人说了一个笑话,吸引了全民的注意力。”
不过,阅读故事与小说的主要目的并不是要采取实际的行动。
所谓“纯”艺术,并不是因为“精致”或“完美”,而是因为作品本身就是一个结束,不再与其他的影响有关。就如同爱默生所说的,美的本身就是存在的唯一理由。
要把这些文学作品读通,读者唯一要做的事就是去感受与体验。
如何阅读故事书
阅读故事书的第一个建议:快读,并且全心全意地读。
我们的建议是要读者读得很快,而且全身心投入。我们说过,最重要的是要让想象的作品在读者身上发生作用。让角色进入读者的心灵之中,使读者相信其中发生的事件,就算有疑惑也不要怀疑。在读者了解一个角色为什么要做这件事之前,不要心存疑虑。
除非读者真的尽力“活在”这样的虚构世界中,否则不要任意批评这个世界。
这整本书在谈些什么?
根据我们的观察,一个故事的词义,存在于角色与事件之中。
以《战争与和平》为例,读者不要期望记住书中每一个人的名字,许多人不过是背景人物,好衬托出主角的行动而已。无论如何,当读者读完《战争与和平》或任何大部头的书时,读者就知道谁是重要人物,读者也不大可能会忘记他们。虽然托尔斯泰的作品是我们很多年前读的书,但是皮埃尔、安德鲁、娜塔莎、玛丽公主、尼可拉斯——这些名字会立刻回到我们的记忆中。
阅读这类书时,就算一开始不太清楚,也不要焦虑。
所以,读者在阅读小说时,全部看完之后再回顾一下,就会了解事件的关联与活动的前后顺序了。
所有这些都回到同一个重点上:读者一定要读完一本小说之后,才能谈论其是否把这个故事读通了。
读者所阅读的大部分是故事书,各种各样的故事。对人类而言,小说或虚构的故事似乎是不可或缺的。
其中一个理由是:小说能满足读者潜意识或意识中许多的需要。
在小说中,某个人受到奖励或惩罚,读者都会有强烈的反应。读者甚至会因此对这本书有艺术评价之外的正面或负面的印象。
譬如小说中的一个角色继承了遗产,或发了大财,读者通常也会跟着高兴。
许多——或许绝大多数——小说是关于爱情的。当读者认同其中恋爱的角色时,读者会觉得快乐。他们很自由,而读者不自由。但读者不愿意承认这一点,因为这会让读者觉得自己所拥有的爱是不完整的。
其实,在每个人的面具之下,其潜意识里都可能有些虐待狂或受虐狂倾向。这些通常会在小说中得到满足。
最后,读者总是怀疑生命是不公平的。在故事中,这个混乱又不愉快的情况(好人受苦,坏人成功)被矫正过来了,读者觉得格外满足。
在故事书——小说、戏剧或叙事诗——中,公理正义确实是存在的。
真正会说故事的人一定要能说服读者:正义——我们称之为诗的正义(poetic justice)——已经战胜了。
大悲剧也是如此。可怕的事情发生在好人身上,读者眼中的英雄不该承受这样的厄运,但最后也只好理解命运的安排。而读者也非常渴望能与其分享其领悟。如果读者知道如此,那么读者也能面对自己在现实世界中所要碰上的事了。
《我要知道为什么》(I Want to know Why)是舍伍德·安德森(Sherwood Anderson)所写的一个故事。
在批评小说时,读者要小心区别两种作品的差异:一种是满足读者个人特殊潜意识需求的小说,读者很容易说:“我喜欢这本书,虽然我并不知道为什么。”另一种则是满足大多数人潜意识需求的小说。
但是在伟大的作品中,世界多多少少是美好的。只要有可能,读者希望能经常住在那个故事的世界里。
关于史诗的重点
荷马《伊里亚特》 《奥德赛》 维吉尔《埃涅阿斯纪》
但丁《神曲》 弥尔顿《失乐园》
华兹华斯(Wordsworth)《序曲》(Prelude)拜伦(Byron)《唐璜》(Don Juan)
真正的困难似乎在于如何跟随作品逐步升高那种环绕着主题的追寻。阅读任何一部重要的史诗对读者来说都有额外的要求——要求读者集中注意力,全身心参与并且运用自己的想象力。
不幸的是,如果读者不能善用阅读技巧来阅读这些史诗,那么读者就会一无所获。
《伊里亚特》《奥德赛》《埃涅阿斯纪》《神曲》《失乐园》《圣经》,是任何一个认真的读书计划所不可或缺的读物。
如何阅读戏剧
一个剧本是一篇小说、故事,同时也真的该像读一个故事一样阅读。但是这样的阅读缺乏身体语言实际的演出,为了弥足这一点(目的在于读一个只出现在舞台表演上的完成的剧本),读者必须假装看到演出的实景。
在《哈姆雷特》第二幕第二场中,波隆尼尔向国王与王后密告哈姆雷特的愚行,因为他爱上了奥菲莉雅,而她会阻碍王子的前程。国王与王后有点迟疑,波隆尼尔便要国王跟他躲在挂毯后面,好偷听哈姆雷特与奥菲莉雅的谈话。(第二幕第二场)……“啊!啊!你是真诚的吗?”(第三幕第一场)。那么,哈姆雷特是否偷听到波隆尼尔与国王准备侦察他的对话?或是他听到了波隆尼尔说要“让我的女儿去引诱他”?如果真是如此,那么哈姆雷特与波隆尼尔及奥菲莉雅的对话代表的都是同一件事。如果他并没有听到这个密谋,那又是另一回事了。莎士比亚并没有留下任何舞台指导,读者(或导演)必须自己去决定。读者(或导演)自己的判断会是了解整出剧的中心点。
我们的重点是,无论剧作家写得多清楚,一字不误地告诉读者发生了什么事,都是很值得做这件事(假装看到演出的实景,即将剧本搬上心灵的舞台演出一下)的。
阅读戏剧时需要特别注意一点,即剧作家不能像小说家一样对读者直接说话。
有一些例外:菲尔丁《汤姆琼斯》 阿里斯托芬(Aristophanes)“古老喜剧”(Old Comedy) 萧伯纳《心碎之家》(Heartbreak House)
要阅读萧伯纳式的剧本,却不读萧伯纳所写的前言,就等于是拒绝了作者最重要的帮助,不让他辅助你理解这出戏。
在阅读剧本时最好是一气呵成,才能掌握住整体的感觉。但是,许多剧本都是以韵文写的。因此,把剧本(尤其是莎士比亚的作品)大声地读出来倒经常是不错的方法。
关于悲剧的重点
大多数剧本是不值得阅读的。
埃斯库罗斯(Aeschylus)、索福克勒斯(Sophocles)、欧里庇得斯(Euripedes)的悲剧,莎士比亚的戏剧,莫里哀(Moliere)的喜剧及少数的现代作品——都是非常伟大的作品。在这些作品中包含着人类所能表现的既深刻又丰富的洞察力,因此这些剧本都是非常值得阅读的。
在这些剧本中,对初学者来说,希腊悲剧可能是最难入门的。其中一个原因是,在古代,这些悲剧是一次演出三幕的,三幕谈的都是同一个主题,但是今天除了埃斯库罗斯的《俄瑞斯底亚》(Oresteia)之外,其他的都只剩下独幕剧。另一个原因是,几乎很难再心中模拟这些悲剧,因为我们完全不知道希腊的导演是如何演出这样的戏剧的。
还有一个原因,这些悲剧通常来自一些故事,而这些故事对于我们来说是非常陌生的。
俄狄浦斯的故事 华盛顿与樱桃树的故事
索福克勒斯 《俄狄浦斯王》
后来的许多剧作家如拉辛(Racine)和奥尼尔(O’ Neill)都以这些希腊悲剧为基础。
阅读希腊悲剧的两点建议:
第一,记住悲剧的精髓在时间,或是说缺乏时间。
读者能在有限的时间中看清楚一切吗?在阅读希腊悲剧时,读者一定要一直把这个问题放在心上。
第二,在读旁白的部分时,读者要想象这些台词是跟自己一般身高的人所说出来的话,而在读悲剧人物的台词时,读者要想象这是出自一个大人物的口中,他们不仅在形象上,而且在实际身高上也高出自己一截。
如何阅读抒情诗(Lyric Poetry)
这里所谓的诗是有所限制的,即诗人所写的东西。
一些人认为诗是一种人格的自然宣泄,可能借文字表达出来,也可能借身体的行动传达出来,或是由音乐宣泄出来,甚至只是一种感觉而已。
一种关于诗的古老观念认为,诗人要向内心深处探索,才能创造出他们的诗句。
无论读者心中如何激荡着原始的诗情,诗都是由文字组成的,而且是以条理分明,精巧熟练的方式所组合出来的。
另一种关于诗的定义:诗(主要是抒情诗)如果不是赞美,或是唤起行动(通常是革命行动),或者如果不是以韵文写作,特别是运用所谓“诗的语言”来写作,那就算不上是真正的诗。
我们要说两个观念:首先,抒情诗,任何现代诗,只要读者肯拿起来读,就会发现并不像自己想的要花那么大的功夫。其次,那绝对是值得读者花时间与精力去做的事。
一首好诗可以用心研读,一读再读,并且在你一生当中不断地想起、不断地回味这首诗。这样,读者就会在这首诗中不断地找到新点子、新的乐趣与启示,对自己和整个世界产生新的想法。
我们的意思是,接近一首诗,研读一首诗,并不像读者以为的那样困难。
阅读抒情诗的第一个规则:不论读者觉得自己懂不懂,都要一口气读完,不要停。
T.S.艾略特、狄兰·托马斯(Dylan Thomas)等人的作品或其他“费解”的现代诗
读者要明白,不光是现代抒情诗难懂。许多好诗用词都很复杂,而且牵涉诗人当时的语言与思想。此外,许多看似简单的诗,其实内在架构非常复杂。
但是任何一首诗都有个整体大意。除非读者一次读完,否则无法理解大意是什么,也很难发现诗中隐藏着的基本感觉与经验是什么。
阅读抒情诗的第二个规则:重读一遍——大声读出来。
一旦读者掌握了一首诗的大意,即便是很模糊的大意,读者也可以开始提出问题来了。
对论说性作品所提出的问题是文法与逻辑上的问题。而对抒情诗的问题则通常是修辞上或句法上的问题。
读者可以从修辞上找出一首抒情诗的关键字,进而分析这首抒情诗的节奏、押韵、重复、同样概念之间的关联。这可以帮助读者了解这首诗。
譬如大多数的伟大抒情诗——或许最主要的都是如此——所谈的都是爱与时间、生与死、短暂的美与永恒的胜利之间的冲突。但是在诗的本身,却可能看不到这些字眼。
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 大都谈的是“贪婪的时间”造成的毁坏。
我曾窥见时间之手的残酷
被陈腐的岁月掩埋就是辉煌的代价
马维尔(Marvell)的庆典抒情诗《致害羞的女主人》 (To His Coy Mistress)谈的是同样的主题(爱与时间)。
如果我们拥有全世界的时间,
这样的害羞,女郎,绝不是罪过。
阿契伯·麦克莱西(Archibald MacLeisch)的诗《你,安德鲁·马维尔》(You, Andrew Marvell)所谈的也是同样的主题。
在这里脸孔低垂到太阳之下
在这里望向地球正午的最高处
感觉到阳光永远的来临
黑夜永远升起
关于阅读抒情诗,还有最后的一点建议:只要一个人愿意努力,几乎任何人都能读任何诗(在阅读抒情诗时,对作者及创作背景的了解并不是必要的,关于这首抒情诗的导论、评论、传记通常也没有必要阅读)。
要了解一首诗,一定要去读它——一遍又一遍地读。
读完第二遍时,笔者在这章末尾写下了如下内容:除了抒情诗部分内容外,其他的基本没读懂。(而现在这一遍,也就是边看着铅笔标注边敲读书笔记,至少算是第三遍阅读《如何阅读一本书》了)
练习:
运用本章学到的阅读故事、戏剧与诗的基本方法,阅读以下图书:
《一千零一夜》 《伊索寓言》 《希腊神话故事》 《克雷洛夫寓言全集》
《格林童话》《安徒生童话》《成语故事》《中国神话故事》《长生殿》
《中国古代寓言故事》《西厢记》《牡丹亭》《桃花扇》《哈姆雷特》
《诗经》《楚辞》《乐府诗集》《花间集》《唐诗三百首》《孤独的玫瑰》
《雪莱抒情诗选》《外国名诗三百首》《外国哲理诗精选》《美国现代诗选》
《泰戈尔全集》《欧美现代十大流派诗选》《特朗斯特罗姆诗歌全集》《豪放诗》
《聂鲁达情诗选集》《叶芝诗选》《蔡其矫诗选》《毛泽东诗词选》《边塞诗》
《新鲜的焦渴》《郑敏诗集》《现代派诗选》《白居易集笺校》《咏史诗》
《李白集校注》《杜诗详注》《全唐诗》《高适集校注》《苏轼诗集合注》《纳兰词笺注》
第十六章 如何阅读历史书
我们有必要告诉你在《如何阅读一本书》里我们是如何运用“历史”这两个字的。
首先,就事实而言的历史(History as fact)与就书写记录而言的历史(History as a written record of the tacts)是不同的。显然,在这里我们要用的是后者的概念,因为我们谈的是“阅读”,而事实是无法阅读的。
所谓历史书有很多种书写记录的方式。
1.收集特定事件或时期的相关资料,可以称作那个事件或时期的历史。
2.口头采访当事人的口述记录, 或是收集这类的口述记录,也可以称作那个事件或那些参与者的历史。
3.另外一些出发点相当不同的作品,像是个人日记或是信件收集,也可以整理成一个时代的历史。
历史这两个字可以用在,也真的运用在几乎各种针对某一段时间,或读者感兴趣的事件上所写的读物。
所谓更狭义,指的是我们希望限制在针对过去某段时期、某个事件或一连串的事件,来进行基本上属于叙事风格,多少比较正式的描述。
在更广义上,我们认为,虽然并不是所有的历史学家都赞同,但我们还是强调历史的基本是叙事的,所谓的事指的就是“故事”,这两个字能帮助我们理解基本的含意。就算是一堆文状的收集,说的还是“故事”。这些故事可能没有解说——因为历史学家可能没有将这些资料整理成“有意义的”秩序。但不管有没有秩序,其中都隐含着主题。否则,我们认为这样的收集就不能称之为那个时代的历史。
难以捉摸的史实
历史学家所关心的是已经发生的事件,而且绝大部分是发生在很久以前的事件。所有事件的目击者都死了,他们所提的证据也不是在法庭上提出的——也就是说没有受到严格、仔细的规范。
这样的证人(即历史学家)经常在猜测、推想、估算、设定与假设。
一件历史的“事实”——虽然我们感觉自己很相信这两个字所代表的意义,但这两个字实际上是世上最难以捉摸的。
当然,某一种历史事实是可以很确定的。如:1861年4月12日,美国在桑姆特要塞掀起了内战;1865年4月9日,李将军在阿波米脱克斯法庭向格兰特将军投降,结束了内战。(除非当时全美国的日历都不正确,否则我们每个人就应该同意这里的日期都是确定无疑的)
你可以说,至少我们知道,不论内战是不是从桑姆特之役开始的,这场战役确实是发生在1861年4月12日。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我们前面说过,这是在特定限制之下的史实。
历史的理论
如果非要分类不可的话,我们应该把历史,也就是过去的故事——归类为小说,而非科学——就算不分类,如果能让历史停格在这两类书之中的话,那么通常我们会承认,历史比较接近小说,而非科学。
这并不是说历史学家在捏造事实,就像诗人或小说家那样。
只有在梦中,人们才会创造真正不同的全新世界——但是就算在最荒谬的梦境中,这些想象的事件与生物也都是来自每天的生活经验,只是用一种奇异而崭新的方法重新组合起来而已。
当然,一个好的历史学家是不会编造过去的。其认为自己对某些观念、事实,或精准的陈述责无旁贷。不过,有一点不能忘记的是,历史学家一定要编纂一些事情。其不是在许多事件中找出一个共通的模式,就是要套上一个模式。
读者在读历史书时,最基本的认知就是要知道作者在运作的是哪一条路。
换句话说,历史根本就没有模式可循。
托尔斯泰认为,造成人类行为的原因太多,又太复杂,而且动机又深深隐藏在潜意识里,因此我们无法知道为什么会发生某些事。
如果我们真的想要了解一个事件或时期的历史,就很有必要多看一些相关的论著。
无论如何,我们认为每一种历史的写作都必定是从某个观点出发的。为了追求真相,我们必须从更多不同的角度来观察才行。
历史中的普遍性
当我们做不到的时候,我们必须承认,我们没有那么多机会提出问题,以学习到有关的事实——明白真正发生了什么。
修昔底德(Thucydides)写过一本有关公元前五世纪末,伯罗奔尼撒战争的史实,这是当时唯一的一本主要的历史书。
事实上,如果我们停下来想一想,伯罗奔尼撒战争所遗留下来的似乎也就只有修昔底德这本书了。
但是这样的记录还是很重要的。因为修昔底德的故事——我们还是觉得用这两个字很好——影响后来人类的历史。
因此我们阅读修昔底德的历史,不是因为他多么精准地描述出在他写书之前的那个世界,而是因为他对后代发生的事有一定的影响力。
虽然说起来很奇怪,但是我们阅读他的书(以及其他的历史书)是为了想要了解目前发生的事。
历史不像诗那样有普遍性。历史与事件有关,诗却不必如此。但是一本好的历史书仍然是有普遍性的。
修昔底德说过,他写历史的原因是:希望经由他所观察到的错误,以及他个人受到的灾难与国家所受到的苦楚,将来的人们不会重蹈覆辙。
如果读者阅读历史的观点时设限的,如果读者只想知道真正发生了什么事,那么读者就不会从修昔底德,或任何一位好的历史学家手中学到东西。
历史是由古到今的故事。我们感兴趣的是现在以及未来。
读者可以由历史中学到未来的东西,甚至由修昔底德这样活在两千年前的人身上学到东西。
阅读历史的两个要点:
第一,对你感兴趣的事件或时期,尽可能阅读一种以上的历史书。
第二,阅读历史时,不只要关心在过去某个时间、地点真正发生了什么事,还要读懂在任何时空之中,尤其是现在,人们为什么会有如此这般行动的原因。
阅读历史书要提出的问题
在阅读历史时,我们也要像阅读论说性作品一样,提出基本的问题。
第一个问题关心的是,每一本历史书都有一个特殊而且有限定范围的主题。令人惊讶的是,通常读者很容易就看出这样的主题,不过不见得会仔细到看出作者为自己所设定的范围。
因此,如果读者要把历史读好,就要弄清楚这本书在谈什么,没有谈到的又是什么。
当然,如果读者要批评这本书,就一定要知道它没谈到的是什么。一位作者不该因为其没有做到其根本就没想做的事情而受到指责。
根据第二个问题,历史书在说一个故事,而这个故事当然是发生在一个特定的时间里。一般的纲要架构因此确定下来了,用不着读者去搜寻。
但是说故事的方法有很多种,读者一定要知道这位作者是用什么方法来说故事的。其将整本书依照年代、时期或世代区分为不同的章节?还是按照其他的规则定出章节?其是不是在这一章中谈那个时期的经济历史,而在别章中谈战争、宗教运动与文学作品的产生?其中哪一个对其来说最重要?如果读者能找出这些,如果读者能从作者的故事章节中发现其最重视的部分,读者就能更加了解这个作者。
批评历史有两种方式:
1.这本历史书不够逼真。
2.作者误用了资料。
通常情况下,我们都希望一位历史学家有完备的知识。
第一种批评比较重要。
一个好的历史学家要能兼具说故事的人与科学家的能力。其必须像某些目击者或作家说一些事情确实发生过一样,知道一些事情就是可能发生过。
第三个也就是最后一个问题:这与我何干?
历史告诉我们人类过去所做的事,也经常引导我们进行改变,尝试表现出更好的自我。
把历史书读好是非常重要的。
这个世界已经变得很渺小又危机四伏,每个人都该开始把历史读好才行。
如何阅读传记与自传
传记是一个真人的故事。
一般来说,一本传记是关于生活、历史、男人或女人及一群人的一种叙述。
阅读传记就像阅读历史一样,读者也需要弄清楚两个问题:
1.作者的目的是什么?
2.作者所谓真实包含哪些条件?
传记有很多种类型。“定案本”(definitive)的传记是对一个人的一生进行详尽完整的学术性报告,这个人重要到够得上写这种完结篇的传记。
鲍斯韦尔(Boswell)的《约翰逊传》(Life of Johnson)
一本定案本的传记是历史的一部分——这是一个人和其生活的那个时代的历史,就像从其本人的眼中所看到的一样。应该用读历史的方法来读这种传记。
“授权本”(authorized)传记又是另一回事了。
当然,授权本的传记不能像定案本的传记那样受到相同的信任。读这种书不能像读一般的历史书一样,读者必须了解作者可能会有偏见——这是作者希望读者能用这样的想法来看书中的主角,这也是其友人希望世人用这样的眼光来看传主。
授权本的传记是一种历史,但是一种非常不同的历史。
在阅读授权本的传记时,这本书通常在告诉读者有关当时的时代背景,人们的生活习惯与态度,以及当时大家接受的行为模式——关于不可接受的行为也同时进行了暗示与推论。
要得到真相,必须要读所有正式的文件,询问当时在场的人,运用我们的头脑从混乱中理出头绪来。
剩下的是介于定案本与授权本之间的传记,即一般的传记。
艾萨克·沃顿(Izaak Walton,他最著名的作品是《钓客清话》(The Com pleat Angler))为他的朋友、诗人约翰·多恩(John Donne)与乔治·赫伯特(George Herbert)所写的《传记》(Lives)
约翰·丁达尔(John Tyndall)为朋友迈克尔·法拉第(Michael Faraday)写的《发明家法拉第》(Faraday the Discoverer)
有些传记是教诲式的,含有道德目的。
普鲁塔克(Plutarch)的《希腊罗马名人传》(Lives of the Noble Grecians and Romans)
自传所呈现的又是不同的有趣问题。
首先要问的是,是否有人真的写出了一本真实的自传?
无论如何,虽然不太可能写一本真实的自传,但也不太可能整本书中都是谎言。就像没有人能撒谎撒得天衣无缝,即使作者想要掩盖一些事实,自传还是会告诉我们一些有关作者的真面目。
卢梭《忏悔录》 奥古斯丁《忏悔录》(Confessions)蒙田《随笔》(Essays)
柏拉图《理想国》(Republic)弥尔顿《失乐园》歌德《浮士德》(Faust)
如果读者对人性感兴趣,在合理的限度内,读者在阅读任何一本书的时候,都会睁开另一只眼睛,去发现作者个人的影子。
感情谬误(pathetic fallacy)
因此,所谓正式的(formal)自传并不是什么新的文学形式。从来就没有人能让自己完全摆脱自己的作品。
蒙田说过:“并不是我在塑造我的作品,而是我的作品在塑造我。一本书与作者是合而为一的,与自我密切相关,也是整体生活的一部分。”“任何人都能从我的书中认识我,也能从我身上认识我的书。”
惠特曼《草叶集》(Leaves of Grass)
阅读传记与自传的一个特别提醒:无论这类书,尤其是自传,揭露了多少有关作者的秘密,读者都用不着花上一堆时间来研究作者并未言明的秘密。
至于“这本书与我何干?”这个问题,我们只能说:传记,就跟历史一样,可能会导引出某个实际的、良心的行动。传记是有启发性的。那是生命的故事,通常是成功者一生的故事,也可以当作我们生活的指引。
如何阅读关于当前的事件
所谓当前发生的事件(current events),也就是跟“新闻”这两个字很类似。
就像我们无法确定过去的事实一样,我们不能确定我们所获得的是不是事实——我们也无法确定我们现在所知道的是事实。但是我们还是要努力去了解真实的情况。
如果我们能同时出现在任何地方,收听到地球上所有的对话,看穿所有活着的人的心里,我们就可以确定说我们掌握了当前的真实情况。但是身为人类就有先天的限制,我们只能仰赖他人的报导。
所谓记者,就是能掌握一小范围内所发生的事,再将这些事在报纸、杂志或书中报导出来的人。
因此,最重要的是,在阅读当前事件的报导时,要知道是谁在写这篇报导。
要知道记者写作的心态是什么。
要了解记者心中戴着什么样的过滤器,我们一定要提出一连串的问题。
这些问题是:
1.这个作者想要证明什么?
2.这个作者想要说服谁?
3.这个作者具有的特殊知识是什么?
4.这个作者使用的特殊语言是什么?
5.这个作者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
大体而言,我们可以假设关于当前事件的书,都是想要证明什么事情的。通常,这件事情也很容易发现。书衣上通常就会将这本书的主要内容写出来了。就算没有出现在封面上,也会出现在作者的前言中。
问过作者想要证明的是什么之后,你就要问作者想要说服的是什么样的人了?这本书是不是写给那些“知道内情的人”(in the know)——你是其中的一个吗?那本书是不是写给一小群读过作者的描绘之后能快速采取某种行动的读者,或者,就是为一般人写的?
如果你并不属于作者所诉求的对象,可能你就不会有兴趣阅读这样的一本书。
接下来,你要发现作者假设你拥有哪种特定的知识。
作者认为你与其一起分享的假设,有时很难察觉出来。巴兹尔·威利(Basil Willey)在《17世纪背景》(The Seventeenth Century Background)一书中说:
想要知道一个人惯用的假设是极为困难的,所谓‘以教条为事实’,在运用形上学的帮助以及长期苦思之后,你会发现教条就是教条,却绝不是事实。
找出不同时代的“以教条为事实”的例子很容易。
无论如何,阅读当代作品时,我们不会有时空的隔阂,因此我们除了要厘清作者心中的过滤器之外,也要弄清楚自己的想法才行。
特定的字眼会激起我们特定的反应,却不会对一个世纪以后的人发生作用。譬如“共产主义”或“共产党”就是一个例子。我们应该能掌握相关的反应,或至少知道何时会产生这样的反应。
你所阅读的这位报导作者真的知道事实吗?是否知道被报导的人物私下的思想与决定?其有足够的知识以写出一篇公平客观的报导吗?
新闻管理(management of the news)
一个记者尽管可能抱持着最大的善意,一心想提供读者真实的资料,在一些秘密的行动或协议上仍然可能“知识不足”。
也许,就阅读这类书而言,整理一堆“规则”还比不上归纳为一句警告。这个警告就是:读者要擦亮眼睛(Caveat lector)!
而写作当代事件的作者却可能(虽然不见得一定)在希望你用某一种方式了解这件事的过程中,有其自己的利益考虑。就算其不这么想,其消息来源也会这么想。
你要搞清楚他们的利益考虑,阅读任何东西都要小心翼翼。
关于文摘的注意事项
《时代》(Time)或《新闻周刊》(Newsweek) 《读者文摘》(Reader’s Digest)
当然,最好的文章,就像最好的书一样,是不可能经过浓缩而没有遗珠之憾的。
总之,浓缩的唯一功能就是激励我们去阅读原著。
毕竟,在经过专业浓缩过的句子中,读者更要能读出言外之意才行。你没法找回原文,看看是删去了哪些,你必须要从浓缩过的文字中自己去判定。因此,阅读文摘,有时是最困难又自我要求最多的一种阅读方式。
铅笔小结:
如何阅读历史书
历史:
1.就事实而言的历史——史实无法阅读,某一史实可以阅读
2.就书写记录而言的历史
记载历史:传记、自传、当前事件、文摘
历史理论——历史是过去的故事(一半小说,一半科学)
阅读历史书要问:
1.谈什么,没谈什么
2.说故事的具体方式
批评历史的侧重点:
1.不够逼真
2.误用资料
练习:
运用本章学到的阅读历史书的基本方法,阅读以下图书:
《剑桥中国史系列》《中国通史》(白寿彝著)《世界通史》《向前一步》
《哈佛中国史》《万历十五年》《中国大历史》《多尔衮大传》(戴逸等编著)
《大秦帝国》《明朝那些事儿》《大清相国》《中国历史研究法》《巴菲特传》
《顾炎武评传》《中国学术史讲话》《康熙皇帝一家》《历程·制度·人》
《马克思传》《褚时健传》《李嘉诚全传》《滚雪球》《凯恩斯传》《索罗斯传》
《俞敏洪口述:在痛苦的世界中尽力而为》《当辛福来敲门》《百年传奇邵逸夫》
《苏东坡传》(林语堂著)《拿破仑大帝》《本杰明·富兰克林传》
《杰克·韦尔奇自传》《这就是马云》《李鸿章传》(梁启超著)
《周恩来传》(金冲及著;迪克·威尔逊著)《毛泽东传》(特里尔著)
《蒋介石传》(克罗泽著)《习仲勋传》《梁启超传》《希腊罗马名人传》
《孔子传》(鲍鹏山著;钱穆著)《塑造美国的88本书》《史蒂夫·乔布斯传》
《富兰克林自传》(中国友谊出版公司,2013年11月版)
《富兰克林传》(沃尔特·艾萨克森著,中信出版社2016年7月版)
《李光耀回忆录》《丘吉尔传》《绝望锻炼了我:朴槿惠自传》
《奥巴马传》《华盛顿传》《权力的艺术:托马斯·杰斐逊传》
《托马斯·杰斐逊传》(译林版)《慈禧大传》(徐彻著)
《林肯传》(大卫·赫伯特·唐纳德著,长江文艺出版社,2013年6月版;托马斯著,商务印书馆,2013年8月版)
《罗素自传》《杜威传》《朱元璋传》(吴晗著)《我的前半生》
《清朝十二帝》《正说清朝十二帝》《雍正传》(冯尔康著)《苦命天子》
《陈寅恪的最后20年》《罗素传:孤独的精神》《黑格尔传》
《康德传》(曼弗雷德·库恩著)《维特根斯坦传:天才之为责任》
《胡适:努力人生》《章太炎生平与学术》《梁启超家书》《曾国藩家书》
《孝庄皇后》(孟昭信著;苏越著)《有种后宫叫德妃》《两个女人,一个清朝》
《孝庄秘史》(上下,杨海薇著)《顺治皇帝》(朴月著)《龚自珍评传》
《人生若只如初见——纳兰容若词传》《剑魂箫韵——龚自珍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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