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第22周练笔 主题:儿童节
我对童年的记忆左不过罗大佑似的“池塘边的榕树上,知了在声声地叫着夏天”。这句歌词形象地为儿时着上了“明亮”、“慵懒”的底色,也不知为什么,想起那时候就多半想到夏天,大概源于儿童节和暑假前仆后继的鲜活体验吧。六·一那天常常是上午出游,下午放假,穿漂亮裙子,吃一堆零食。因着要出去玩,要么是游乐园,要么是张家山,或者是河边野炊,天气好坏成为了孩子们心里特别惦记的大事。头天傍晚,我忐忑地站在阳台上极目远眺,要是能看清北边的六王山,于层峦叠嶂间辨明起伏的山脊和飘逸的云彩,那一准儿是个好彩头,明天是个艳阳天。吃下定心丸,躺在床上,心里美滋滋地畅想节日种种,梦里也幸福得冒泡。
有时候,学校会组织文艺汇演和游园活动。有一个很美的小姐姐,次次都出来挑大梁。她舞跳得特别好,人也出众,主持活动稳重大气,一路班长、大队长上来,一直是全校风云人物。我喜欢看她出场,起舞时身姿优美,报幕时大方得体,没有一丝“小大人”的油腻违和,不需要模仿谁的姿态谁的腔调,她就是那样,她就是她。对于这点我佩服得五体投地。我姨妈说她绕来绕去还跟我家沾亲带故,虽然关系有点远,我可不管那么多,俨然把她奉为家族荣光,心之向往,哪怕人家根本不认识我,我也从来没能凑上去说过一句话。
有一个秘密榜单,上面写着各个特别的人物,构成我童年时代不为人知的心灵江湖。这个姐姐便是我现实中所爱,另外还有好多承担五花八门角色的人,讨厌的、搞笑的、令人害怕的、让人敬畏的、斤斤计较的、阳光灿烂的等等。我生长在南方小城,那个年代流动人口少,市区居民好多都或多或少相互认识,有些甚至从父母那一辈就成名的人物,到了我这代依然名满天下,至今我还能忆起其中几位,比如爱岗敬业、严肃认真的交警爷爷,疯疯癫癫到处闲逛孩子一见她就跑的“蚊子”,一脸横肉浑身匪气吓你没商量的“康胖子”。这些人,气质迥异,形象鲜活,或被我主动笑纳,或逼我被动接受,他们一一闯进我的江湖,毫不客气地占据半壁江山。
还有一半空间,我留给了想象中的人。也不是凭空蹦跶出来的角色,极大程度上,他们的确源自江湖,电视上那个刀光剑影的江湖。那是个武侠大行其道的年代,TVB拍的武侠片在内地掀起的收视狂潮与今天香港影视的集体衰落形成难以置信的巨大反差。我并不算武侠迷,毕竟我那么小,女孩子的天性也不爱那些打打杀杀,可是,架不住爱帅哥哇。88年版《绝代双骄》,具体演的啥,我完全记不清了,唯有一个人和一种氛围,如影随形,影响了我之后很多年。吴岱融演的花无缺,白衣胜雪,长身玉立,丰神俊秀,功夫了得,温柔深沉,天下无缺。我迷他迷到完全无视扮演小鱼儿的梁朝伟,梁朝伟耶!就因为小鱼儿太滑稽,鬼机灵,小魔星,谎话连篇,张嘴就来,伤人伤己,我不喜欢那种男生。你看,小小年纪,我已俨然正义的化身。
貌美、人好、功夫深,这远不是我爱花无缺的核心原因。现在想来,出于一种深层次的古今中外、亘古不变的心理基因,我爱“英雄救美”,女权主义者请多包涵。剧中有一口井,井里囚着似人非人、容貌可怖、好吸人血、行踪成谜、为非作歹的血蛙。他被人利用来对付花无缺,以残忍手段杀死移花宫侍女,又要加害铁心兰。此时此刻,花无缺不顾自身安危,挺身而出,守在铁心兰身边寸步不离护她周全。最后,他又凭借自己的聪明头脑和高深武艺,一举识破了血蛙的伪装,除掉了这个祸害。真是大快人心,让我激动不已。要知道在七八岁孩子的想象里,恐惧是会被无限放大的。我清晰地记得这部剧播出的那阵子,每天晚上我上楼下楼心里有多么害怕。每一层的灯都需要走到近前自己拉亮,有些时候,灯泡坏了,完全不亮,我心里直打鼓。还有更糟的,灯泡倒坏不坏,一直闪个不停,好像电视里血蛙出场的前奏,整个气氛恐怖至极。我一步三回头,觉得身后就是那口井,下一秒我就要被血蛙吃掉,吓得想哭又哭不出来,只得闷头快跑。这下好了,血蛙被除,花无缺救了我!男神呐,恩人呐,神一般的存在!
除了吴岱融的花无缺,我的江湖里还有罗乐林的燕南飞,龚慈恩的程灵素,何家劲的展昭和张三丰,刘丹的洪七公,蓝天野的姜子牙,郑少秋的楚留香,马景涛的张无忌,林青霞的东方不败,李连杰的黄飞鸿和陈真,赵文卓的法海,等等。我这个非武侠迷竟然也在几年间不知不觉看了好多武侠片,或多或少痴迷于他们的江湖传说。平时里,哼哼唧唧的都是黄沾、小虫、李宗盛们的“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只记今朝”,“留人间几回爱,迎浮生千重变,与有情人做快乐事,未问是劫是缘”。用心聆听,常常默默无言,粤语中的江湖,出尘绝世。
真正开始读武侠小说,那已经是多年以后大学时代的事了。小孩子那会儿,着迷的无非是盖世神功、江湖恩怨、感情纠葛、正邪较量,笃信的无外乎孤胆雄才、英雄救美、郎才女貌、邪不胜正。回过头看来,好个天真年少,一厢情愿。成年人,以自己对人性对人生对社会所有的美好愿望铸就了武侠的江湖,连里面的恶都情有可原,罪都或可饶恕。在缺乏现代精神和法制观念维系的官方秩序的旧时代,“至情至义”可谓是无序的江湖上最高之美学。绿林好汉、乱世豪侠、江湖义士,这些人身上都有“舍身取义”的精神和勇气,救人于厄,天下不赡。为公,为天下大道,不徇私,不儿女情长,这应该是摆脱了私人恩怨、家族仇恨的比较高级的侠义。
这样的侠往往成为了英雄,人们为其著书立传,像佐罗,像宫本武藏,他们的事迹为民间景仰,为万世赞颂。美国人创造的超级英雄系列虽没有原型,籍由动漫的裹挟之势和为正义背书的意识形态,英雄们广泛深入世界各个角落,破解各种危难。弟弟在美国长大,对他来说,他的江湖梦就是各式轮子拆来拆去的变形金刚,各种飞天遁地花式武器的漫画英雄。他心中的江湖还那么简单粗暴,一切胜者为王,谁拳头大谁说了算。目前为止,最厉害的要属devastator。我天天听他在耳边唠叨 :“Devastator is very strong. He can even crack the ground with his feet! Devastator always wins!” 于画纸上,在乐高里,弟弟建构着他的江湖,非常幼稚,又非常认真。可不么,我像他一般大的时候,不是还迷过《地球超人》、《宇宙的巨人希曼》吗?那句经典台词叫什么?“赐予我力量吧,我是希曼!” 美式英雄真的孔武有力,肌肉就是霸权。弟弟笃信这套,老是琢磨着要变强壮,要当肌肉男。
还是别当英雄了,当个侠客不好么?英雄有悲壮色彩,有不可不为的无奈,有万众瞩目的压力,不是那么好玩呢。像李白,像海明威,做一个追求自由的游侠吧,“儒生不及游侠人,白首下帷复何益”。不论是赴朝庭,散诗歌,结兄弟,还是上战场,游非洲,航深海,他们始终追随着内心蠢蠢欲动的小兽,俯仰天地,恣意而为。江湖、江湖,人即江湖。并不是非得武功盖世,打来打去的才是侠呀。李白是侠,海明威是侠,他们行走江湖,书写自己的传奇,是实实在在的人物。武侠毕竟是虚的,阿城在《江湖》里借孙成久说:“武侠里有个屁的江湖。早年听人念说《红楼梦》,里面有个凤姐,就是在个王府里,倒是懂江湖的,算得上是个江湖英雄吧。江湖上什么?江湖是人情世故,能应对就不易,更别说什么懂全了。打?那是土匪。”
江湖的故事,迷人之处在信念,跟武器、兵器、功夫样式啥的没有本质关系。什么时候,孩子能明白其中道理,那就是他真正成熟的时候。待到那时,如我今日一般,回过头看,他这一路的江湖,究竟是如何走来,留下些什么痕迹?想想他还不到六岁,还在欢度儿童节,甚至还没迷上齐天大圣,我深吸一口气,按耐住老母亲内心的忧虑,且慢慢陪他走吧,微笑着,看他书写江湖:
“一纸清白,万种心痕。
交代了,兴亡晨昏。
一纸清白,万种心痕。
休问我,笔法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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