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庆庆不知道幼儿园是什么，他也无心去想，刚从乡下回来的他显然还没有适应现在的生活：他们家只有几畦菜地，没有连片的棉花田；只有一方小小的草坪，没有青草山坡；只有隔壁陈奶奶门口的几株栀子，没有漫山的映山红......他感觉无趣，就连以前他最爱的拨浪鼓也提不起他的兴趣。

好在，无聊的日子不会持续得太久。在捱走这个闷热的夏天后，爷爷送他去了幼儿园。

幼儿园名曰“春芽”，离爷爷家不远，五分钟就能走到。这是一个不大的幼儿园，园里只有两位老师，是一对夫妻，都六十多啦，这里的孩子叫他们老师公和老师婆。两位原是宁城一小的老师，退休了闲不住，办了这个幼儿园。二位办学不为钱，按老师婆的话说“能看到孩子我就高兴！”所以他们这幼儿园学费便宜，而且二位老师心善，肯给孩子们吃，伙食好得不行，小家伙们一个个养得跟小猪似的，林业局大院里的孩子也就都往“春芽”送。

第一天送庆庆去幼儿园的时候，庆庆瞪着迷糊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周边的一切。一群和他年纪一般大的小孩由爸妈牵着来报道，那些小孩也迷糊，不知道来干嘛。等到像入栏的小猪一样关进门口的绿栅栏的时候，一些小孩哭了出来，但大部分还迷糊着。待到送孩子来的家长们挥手远去的时候，震耳的哭声炸雷一般响了起来。

庆庆没哭，他默默地走到角落里，坐在小板凳上，玩着自己的指甲。没人注意到他，他也不希望有人注意他。那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真不像那个年纪的小孩应该有的。

“啪”！一个梳着双马尾的小女孩搬了条板凳坐在男孩旁边。庆庆转头看看，认识！但很快他又继续低头玩起自己的指甲来。

女孩名叫思悠，爷爷隔壁陈奶奶的孙女。太太抱着庆庆坐门口晒太阳的时候，陈奶奶也抱着思悠。两位老太坐在一块儿聊天，待太太聊得起劲了，庆庆就从太太怀里溜出来，满地打滚去了，思悠则总是坐在奶奶腿上，看着地下的泥猴儿，咯咯笑。但他们自始至终没说过一句话。

思悠戳了戳庆庆，“你爷爷走了。”“哦。”庆庆漫不经心地回答。思悠把嘴巴凑到他耳边，悄悄地说：“他不要你啦。”庆庆不信，“我爷爷要我的。”

“要你他怎么自己回去了？”

“对哦。”庆庆挠挠头。

“我跟你说，幼儿园是专门收那些没人要的小孩的，把他们卖出去赚钱。”思悠露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

“真的吗？”庆庆摆出一副委屈像。

“真的！”思悠笃定地点点头。

“哇！我不要上幼儿园，我要爷爷，我要妈妈！”一汩清泉从庆庆眼中涌出，他也“泯然众矣”了。

“其实我们可以跑出去的。”思悠神秘地说。

庆庆抹了把鼻涕，“怎么跑？”

“看到栅栏上的栓子了吗？你搬条凳子，站上去，把栓子拉开就能出去了。”

“好！”庆庆腾地一下站起，抗着条凳子就要往前冲。思悠拦住他，“你这样出去，老师婆不就看见了吗。”

庆庆鼻子一酸，“那怎么办？”

“我帮你！”

思悠叫庆庆坐到屋门口，自己进了屋内，首长一样一圈圈巡视着屋里头那一帮哭闹的孩子。目光扫过几个孩子之后，思悠指着一个哇哇大哭的男孩兴奋地大喊：“老师婆！这个小孩拉尿到身上啦！”其它小孩都往这看，那个小孩也暂时停止哭闹，低头一瞧，地上一滩水，随即双腿夹紧，双手紧紧地捂住裤裆。缩着头，环顾四周，小声啼哭。

老师婆赶来，抱起那个男孩到后面的房间换裤子去了，还对老师公喊：“老头子，帮我找块干毛巾来！”

趁着这个间隙，思悠跑到门口，拍拍庆庆。庆庆立马搭好“高台”，拉开栓子，把栅栏推开，飞快地溜了出去。

街上，一个半人高的大胖小子，甩开两条短腿狂奔；后面，一个六十多的老头子，也撒腿狂奔。

庆庆不知道老师公怎么会追上来，来不及去细想，跑就完了。但孩子怎么跑得过大人，老师公一米一米地迫近，庆庆慌了，一汪清泉又漫了出来，随风飘洒。街边的人们看着好笑，问道：“老师公，你这是干嘛哟？”老师公喘着气，“快......快帮我抓住这小子，他自己从园里跑出来了！”人们不敢怠慢，上前围剿。

庆庆更慌了，撕心裂肺地哭着，边哭边跑。一会绕过电线杆，一会从人家的裤裆下钻过，像个小泥鳅，怎么也抓不着。

但是，这场生死时速的大戏在老师公抓住庆庆的后衣领时结束了。庆庆像小鸡崽一样被提起来，任凭他怎么扑腾，就是挣不脱。一脸委屈的庆庆就这样被提进了绿栅栏。路过思悠的时候，老师公笑盈盈地对女孩说：“幸好你发现得早哦！”

庆庆恶狠狠地剜了思悠一眼......

思悠乐了，一蹦一跳地跟着老师公，看他把庆庆摁在板凳上。庆庆含着泪的眼睛露出凶光，蹿起来想抓思悠的脸，结果被老师公给一把抱住。在庆庆的眼中看来，思悠阴险地笑着，两条马尾辫可恶地摇来摇去。真想一口给他咬断！

在思悠的眼中看来，庆庆委屈地趴在老师公的肩上，眼角含着晶莹的泪水，两排可爱的糯米牙磨得咯咯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