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尤瓦尔·赫拉利的著名论断里，故事是人类的终极发明。人类之所以从一种四体不勤、爪牙不坚的物种，一跃而升到食物链顶层，就是因为人类有建构在语言之上的虚构能力。远古鸿蒙时期，一句“这里有狮子”就能让人避此地而远之。未必真有狮子，但狮子存在于人们虚拟出来的情境中，更为有力。
故事的威力，在于“让一群人相信同一件事”，于是“一群人做一件事”的协作成为可能。国家、宗教、民族、市场、品牌……人类文明的大多数成果，莫不以此为根基。
二
深谙于此的卓伟，简直不是区区一介狗仔，而是一个大众的布道者，一个隐匿于幕后的魔术师，一个以无与伦比的耐心搜罗散落在茫茫不可见之处的彩色积木，搭建成精巧故事的工程师。他最近的这一发爆料，短促而丰富，杀机深沉。仅仅几分钟的视频，在一个常见的出轨案例之外，至少还讲了这几个故事：
第一，忘恩。在大众看来，当年刚刚大学毕业的白百何，嫁给正如日中天的陈羽凡，无疑是高攀。时移世易，白百何这几年顺风顺水，陈羽凡却已不复当年。在最该投桃报李的时候出轨，置当年的恩义于何地？在中国这样的人情社会，这是整件事情里最不能为大众接受的一点。
第二，权力。故事的另一名主人公，也就是白百何的出轨对象，媒体通常把他称为“某十八线小鲜肉”。这个称呼背后，是一个广泛存在于民众心中的森严等级序列，居上位者手握绝对的权力。由此，白百何的出轨基本被排除了“两情相悦”的恋爱可能，而代之以浓厚的玩弄色彩。处在底层居多的民众看到这件事的第一反应如何，可想而知。
只有这些还不够。如果真像卓伟本人所说“追这个料追了十二年”，那他肯定早已有足够的证据把整件事公之于众，但是他没有。像一只秃鹫一样，他在继续潜伏，等待故事的最后一块拼图。
最后一块拼图是“纯洁”。
如果只能为全人类找到一个共同话题，那大概只会是“性”。但在这个过分复杂的话题场域，中国人的讨论常常显得粗率。我们通常希望一个女性是“纯洁”的。形容一个花季女生“清纯”很得体，但“性感”就多少有些冒失；“清纯玉女”也往往比“性感女星”得到更多的喜爱。
所以，在关于白百何的整个故事里，最致命的不是“出轨”，而是“生理反应”，这才是卓伟在等的超级猛料。对此颇有会心的媒体们，也纷纷把“生理反应”这四个字嵌入新闻标题。在一层轻烟似的道德帷幕之下，我们分明可以看见，讨论此事的人们嘴角那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仿佛在说“你懂的”。卓伟、媒体和民众，完成了一场盛大的桃色密谋。
当然，这里还潜藏了一个男女平权的问题，不是已经有女权主义者在微博上质问了，“凭什么女的就不能玩弄男的？”
三
能消解卓伟给出的故事魔方的，只能是另一组故事。
陈羽凡和白百何今天相继发文，给出了他们的版本：二人早已协议离婚，为了保护孩子才没有公之于众；同时，陈羽凡宣布“不限期退出娱乐圈”。
这是一次漂亮的应对，和一组漂亮的故事魔方。除了大家早已猜到的“早已离婚”之外，这组故事的核心点有两个：
一个是孩子。广告学上有一个著名的“3B”法则，即“BABY、BEAUTY、BEAST”，广告里沾上这三样其中之一，无往不利。前两样关乎繁衍，后一样关乎生存，都是刻在基因里的本能，任何时候拿出来都好使。
孩子让两人隐瞒婚姻成为合理，于是“出轨”的根基也就不复存在，桃色故事顺理成章转化为温馨家庭故事。更妙的是，卓伟也顺理成章成为了故事的反派。
比温馨家庭故事更具威力的，是悲情英雄故事。在整个事件中，陈羽凡成为了一个无怨无悔的牺牲者，一个敢作敢为的承担者，一个彻头彻尾的悲情英雄。
由此，处于事件最核心的白百何，被“原谅”成为必然。
至于这个“谎言”背后复杂的利益纠葛、权力秩序，就不必深究了。毕竟，人民已经得到了他们想要的故事。
四
在最近的爆款剧《人民的名义》中，大风厂工会主席郑西坡的儿子是一名网络水军，只要宵衣旰食为GDP操劳的达康书记们一有风吹草动，他就开始在微博上散布传言、播弄情绪。情节至此，弹幕里一片骂声。
你看，只要代入合适的故事情境中，人民连自己也是可以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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