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家家户户都种洋芋。在西北高原,洋芋既是粮食,又是零食。通常是煮了满满一大锅,闲来无事,凉着吃,或放在炉火旁烤得外皮焦黄,吱吱地沁出一丝汁液来,格外香。高原的洋芋含淀粉多,煮的时间长了,就会崩皮,露出里面又粉又沙的瓤来。
对于小孩子来说,有这样几种好玩的吃法:
第一种当然是在野地里,挖一小坑,小坑上用土坷垃垒砌起来,把洋芋埋在里面,点柴火烤熟。因为太费火,所以烤熟的时候,外面都焦黑焦黑的了,吃得手上,嘴上,脸上,都黑乎乎的,很粗野,却是很喷香的一种吃法。
第二种吃法,是同院的小伙伴教的。她告诉我们,在洋芋上撒一点咸盐,更香。如法炮制,果然别有风味。
第三种吃法是最好吃的,就是把洋芋冻一下,然后煮熟了特别甜。因为冬天太冷了,即使屋里生着火,后墙依然都能冻一层冰。所以,不想让它冻都不行啊。又甜又面的洋芋,是我们的所爱。
能把洋芋和诗连在一起的,当然是我老爸了。
冬天的午后,窗外寒风呼啸,屋里热气蒸腾,一锅香喷喷的洋芋眼看就要煮好,充斥在室内每个角落的香气,挑逗着我们的神经和味蕾。迫不及待地盛出放在桌上,伸手就要去抓。这时,我爸说话了:“都放下,先别吃,咱们今天吃洋芋之前,都写一首诗来,写好了再吃。”顿时,我和弟弟都像泄了气的皮球,只能老老实实地坐着,耷拉着脑袋,不言语。谁会作诗啊,这不赶鸭子上架,难为人嘛?可是,又不敢抗议。凉场了,我爸一看,就说:那我先来几句。他说完(太久远,记不得爸爸的诗了),我和我弟费九牛二虎之力,像挤牙膏似的,不管三七二十一,编出来再说吧。
我爸这游戏一点都不好玩,甚至很可恨。更过分的是,有一次,几个小伙伴来家玩,也煮了洋芋,热气腾腾地端上来,大家正摩拳擦掌,我爸又说:作诗啊,作了诗再吃。我那几个同学顿时都傻了,愣了半天。我爸又说,你们几个不算,他俩(我和弟弟)要作,人家那脸色才缓和下来,可是能吃的香吗,还不象征性地吃一个,赶紧逃之夭夭啊。
好多年过去,又和同学聚会,聊起童年往事,他们都笑,说,去你家吃个洋芋真不容易,还得作诗。
我保证,我爸的这个做法,一点也没让我们沾上半点诗意,也没有让我们对诗歌产生一点的兴趣。但是,他老人家对我们的严格要求,确实让后来的我们受益匪浅。
老爸已离世多年,我知道,他老人家在天堂一定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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