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痛

每次去针灸推拿，极像是到了一个释放疾苦的空间。总听到旁边不同的人既痛苦又痛快地大呼小叫，有些甚至是歇斯底里的，特别是年轻一点的男女。从聊天对话来猜测，应该也不是第一次针灸推拿，明知必会喊到乱七八糟依然心甘情愿回来“受罪”，可见这疗效还是挺好的。

现在的人缺乏锻炼，常容易颈肩僵硬腰酸背痛，还不时落枕，只有两种治疗对我有用，一是拗骨，一是针灸。拗骨很有效，但觉得有点伤身，担心发出巨大声响的骨头随时断裂，战战兢兢，能免则免。针灸我特别喜欢，因为医师总能神奇地将一针又一针精准地插入穴位，不论扎的是头、颈肩、腰、手指头、脚板，还是屁股，针灸医师都能针针到位，每一针下去都能把最酸痛之处给扎住，然后将之给挑出来，是真正的对症下药。

针灸真是一门非常高深莫测的功夫，人体环肥燕瘦，在不同人体上应该也会有不同的精准度差异。但医师总能不必依照图表，看似没有依据就轻而易举，凭感觉就能一针又一针，精确地扎在那个人身体最酸痛的部位，而且被扎的人一点都不觉得有皮肉之痛，神奇之至。偶尔，医师也会失手，一针扎下去的时候刚好刺进毛孔，就会有火烫般的炽热感觉，可见针是真的针。

试过一位年龄较轻的针灸中医师不很到位，感觉有些针只是插进了穴位却没有把酸痛给挑出来，有些插了几十针却只像是点到为止。直到不久前找到一位医师，让我佩服她的是，有时候连我自己都指不出最酸痛的部位在哪里，但医师一针下去就扎对了，像是戴了一副能看穿看透人体的眼镜。

而医师针灸后的重口味推拿其实才是重头戏。推拿靠的当然也是真功夫，能够每一推都到位并不容易。很多时候到外头的按摩店去松松筋骨，都只是“玩票”性质，没有太大疗效。肌肉真正劳损，就得做运动按摩或深度按摩，像我认识的这中医院的医师，他的推拿与针灸一样精准，每一按每一推都是能让人发出既痛苦又痛快的呻吟，明明很痛，但一痛完随之而来的放松却又让人上瘾，几乎达到欲仙欲死的境界，是真正的爱恨缠绵。

有趣的是，每次等候，总听到不同房间的客人发出种种又痛苦又痛快的呐喊，往往都是“天啊，好酸！”“啊！就是这里，很痛！”“对对，啊啊啊！”那一阵又一阵的酸痛释放是医师在针灸后的拿手推拿，对我来说其实也就是发泄生活郁闷的密室。

由于是重口味推拿，每次之后两三天会有后遗症，全身肌肉骨骼会有一些淤青，人甚至有种虚脱感。但一旦这后遗症消失，人就又精神了，于是又继续与生活共生死。

起死回生之后有短时间的自由自在，大多数时间仍被人差遣听人使唤，等到忍无可忍了，又累积了一身的怨气与酸疼后，就又得找针灸推拿医师用针把生活怨气刺破，用强有力的推拿手艺把身心疲累给推掉，然后被针被推的人就不顾颜面地在一个小小的空间里，尽情放肆地随着那一针一推撕心裂肺地呐喊，把生活所有的不如意和郁闷，都给痛苦痛快地释放出来。

针灸和推拿，看似实体肉身解脱，事实上是身心疾苦的情绪解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