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人群外围,警笛冰冷地呼号,家属们的嚎啕大哭和捶胸顿足仿佛戏剧表演一样夸张又滑稽。人群中有刻意压低的议论声,也有故意提高的八卦嗓音,他们都在说别人的故事,围观别人的喜怒哀乐,指手画脚,往昔一个不经意的眼神,一个不经意的电话,都变成了故事线索。
人群中间那个血肉模糊的女孩儿,她解脱了。挣脱了这生之枷锁,逃出生天。
我们三个月前在网上认识,因为我们关注同一个电台节目。
她很喜欢和我说话,因为互不相识,所以肆无忌惮。她像一个歇斯底里又理智尚存的人,她和我爱的那个女孩是那样的相似。
一个填满了灰色记忆的家,一段不堪回首的岁月,一场追悔莫及的事故,一个孤独的,卑微的,不甘的,堕落的,骄傲的,灵魂。
我们相约在深夜的1998,寂寞的街道上两个漂浮的灵魂,一股清冽的啤酒味,一只香烟在夜色中忽闪忽闪。
她失恋了。我知道,那是一场来不及说出口的暧昧。
车灯闪过的时候,我在她漂亮的眼睛里看见了故事散场前的迷雾。我们的见面意味着终结,撕开了最后一层面具,彼此就该挥手告别了。我不能失去伪装,她不能没有盔甲。
我在她家天台掐灭了未燃尽的烟,看着她把易拉罐轻轻抛下,她踮起脚看空空的罐体落地后在草丛中静默。她本该是纯白的天使,我想带她逃离。她回头来笑着看我,微微倾斜靠在栏杆上,看着我一步步走近……
我叫莫小沫,我今年十八岁。三个月前,我在网上认识了一个志同道合的朋友,我们收听同一个电台。
他不喜欢说话,我只好说个不停。我和他分享了我不近人情的父母,我卑微不堪的童年,我抱憾终生的错过,我孤独的,卑微的,不甘的,堕落的,骄傲的,灵魂。
我们相约在深夜的1998,我喝酒,他抽烟,一口又一口,啤酒的苦涩,香烟的浓烈,灌满了我十八岁的灵魂。
我告诉他我失恋了,我还来不及告诉他我爱他的那个男孩就那样永远消失在我的生命中了。
车灯闪过的时候,我后悔了。我在他面前一丝不挂,而他却还是迷雾笼罩的森林。这世界上所有人都一样,他们把自己紧紧地收藏起来,却想要看清楚别人的灵魂。
我带他上了我家阳台,他掐灭了烟。我看见易拉罐下坠,被野草缠绕吸食,它插翅难逃了。我回过头来笑着看他深刻的轮廓,眼睛,鼻子,嘴巴。我好冷。我渴望救赎。我靠近天台边缘,他靠近我,一步,两步……
我叫莫小澪,我今年十八岁。三个月前,我发现了我有一个失散多年的双胞胎姐姐,她和我暗恋的男孩收听了同一个电台,我们无话不说,她告诉他她的一切,他告诉我他的一切。我们这样相似,那孤独的,卑微的,不甘的,堕落的,骄傲的,灵魂。
我们本该一起承受一切,这命运为我们准备的盛宴,她却逃跑了。还要夺走我唯一的美梦。
他们相约在深夜的1998,他抽烟,她喝酒,祭奠这夜色下膨胀的血色孤独。
车灯闪过的时候,我看见我们有一样的眼睛。他,她,我。
我爱他,爱而不得,我恨她,恨而不能,我想念谁,念而不能言。
不公平,不公平,我多想拥有纯白生命,我不想这样苍老而遍体鳞伤。命运给了我无尽黑暗,破晓却迟迟不来。
我看见这红尘里的万家灯火,我听见这世界的鼓点笙歌,我看着谁眼眸明亮笑得开怀,我听着谁身体蜷缩哭得压抑。可这些都与我无关,我被人群隔离了起来。为什么,为什么,生,是如此煎熬,死,又是那样痛苦,到底怎样才是解脱。
我多希望我们相遇在温暖干净的青葱岁月,我们都有一尘不染的白T恤,白球鞋,剪裁适宜的浅蓝色牛仔裤,奔跑在阳光下葱葱笼笼的绿色草地上。不如,我们一起重头来过吧。
我笑着抬头,看见蝴蝶折翅坠落。
他们上了阳台,而我不知道那只伸出栏杆的手,是推,是拉。
但地上那张破碎的脸庞,好像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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