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头有一段上坡路，路两边各接着一条省道。人流量很大，所以住在附近的渔民，果农菜农都把东西摆摊在这附近卖。城管确实不会不管，但是鉴于上次出了一个卖西瓜的因为顾客讲价而一刀把对方捅死的事，他们收敛了很多。
毕竟正常人是不敢惹疯子的。
所以我跟在那个老奶奶身后预备摸走她的手机时，也装出了一副凶神恶煞的表情。虽然根本没人看我。
我并不为白白付出的表演失落，因为这样我摸走她的手机就变得很容易了。
她的背包很破烂，蹭得很黑。上面的胶印字母磨得掉渣，仔细辨认的话是believe yourself这样的字眼。至于拼没拼错，我凭着三年前拿的初中文凭也记不得了。
我还是把她的手机摸出来，交给桥头那个人。
那个人穿得一身黑，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个恶人。我们这一带的混混都知道他，他收手机，有时候打电话去诈骗，有时候只是卖钱。他一个五十块钱收，不知道多少钱转卖出去，但是我们想分这一杯羹也没办法，用老一辈的人们经常说的话是“没有门路，没得人脉”。
我们就在桥头商店那里交易，老板不管这事，那个黑衣服的人有时候还照顾他生意。
行吧，一天五十块钱不也是个赚头嘛。年纪轻轻面皮又薄，工地停工的时候还指望上街乞讨不成？
五十块钱到手，我去商店买了包烟。自打学会抽烟，我就实打实地羡慕那些挺着啤酒肚的大人，一口气买一条烟。
其实我仗着年轻抽得凶，那一条的量我很快就消磨完了，但是没有一口气买一条的钱。
那时候就想，长大要好好挣钱，一口气买恁些，多阔气。
结果书也没咋读，就读得每天瞌睡得眼泪鼻涕一起流。
读不上气，我爸把我打了一顿让我出去找活做。
我家就住在河堤边上，夏天蚊子很多，咬得一腿包。我不断拍得腿沁疼，但不痒就行。
河堤修得很陡，专门留了几条阶梯通到河边，其他部分是糊得平平的水泥。县里把这个平面用作文化墙，用大瓷片拼了很多花里胡哨的东西。一个四处破败的地方，硬生生凑出来八景，都齐齐整整贴在水泥面上。
我去看过，那些大瓷片有明显的破坏痕迹，不知道是天灾还是人祸。是人祸的话那这劲也太大了，这都薅得动。
之前，我每天晚上和隔壁住的人家里养的狗出门逛河堤。狗崽很活泼，活蹦乱跳，我也没给过它吃的，它照样撵着我跑得很欢。
我想以后自己也养条狗，我妈骂我：混得不好，只有给人遛狗的命。
我确实混得不如人家好，隔壁家的儿子，考上了清华北大。至于究竟是清华还是北大不清楚，因为我妈就跟我说他考上了清华北大。
我问：“是清华还是北大？”
“就是清华北大嘛！”
“我咋记得那是两个学校。”
“啥两个学校？人家学校不就是叫清华北大嘛！”
另一个隔壁家的奶奶很了解的样子，因为她孙子前年高考考得也不错，她说：“清华北大，我孙娃说也还可以。”
一般他们说这样的话题我就要跑得远远的，怕话多挨揍。人家家里都有个金宝乌龟可以炫耀，可我家没得。我有时候在工地上被包工头骂了，也哭，哭我命不好：“凭啥人家学习就跟玩一样，想学就学好了呢？”这也是少数情况，大多数情况下我还是会哭一哭我为什么没有个有权有势的爹妈，那起码我就是包工头可以欺负人家了，不用让人家欺负。
话说远了。今天小狗没有出来跟我跑着玩，我喊它：汪汪？汪汪？
它本名不叫汪汪，叫啥我忘了，汪汪是我给它起的。
我听到它凄凄的呜咽。我跑去看它，发现隔壁人家好像没人在，狗子被打瘸了腿窝在门边。我心疼得慌，扒过它的腿来看看，可这狗崽子居然作势要咬我。
它一扭头脖子上牵的绳子正好甩在我手边，我一把把狗绳攥住，拉起它就往河边跑。
我一直跑，顺着阶梯跑下河堤，不管它跟不跟得上，没回头却只觉得手上的绳子越来越重。在河边跑累了，我跑到下一个阶梯下面往上跑，手里仿佛不是狗绳而是牵马的缰绳，我把缰绳往右边一甩，把狗甩在铺着破碎瓷片的水泥面上。
呸，狗崽子。我脚下才是给人走的路。
我累了，一步步喘着粗气往上，汗水像决堤一样滑落，推着装水泥的手推车走在太阳底下，也不过出了这么多汗。
我抬起头看见屋顶覆着花草的民房，民房顶上一片的浩瀚星空。
我想起来初中物理老师讲匀速直线运动，他拿了个塑料小车在木制的斜面上拖，跟我们讲人的手拖小车怎么才能接近匀速。拖慢一点，他说，拖得很慢，速度的变化幅度也会很小，也就更接近匀速。
星空下我突然出现幻觉，幻觉里那个求知若渴的我，认真把小狗当作木块放在河堤充的斜面上。拖曳直至静止。
后来我也考上了那个学校，清华北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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