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将至,想起了很多年前的经历,这里写两个字。
我的高考早就过去了很多年。确切地说,那个年代还没有扩招,我的那座城市,专科(含)以上录取比例大约为1:4,当年全国的录取率也差不多这样,这是一场极为激烈的竞争。刚上高三那会儿,到了周末我还老跟我的一个发小四处玩。那哥们成绩很好,父亲觉得他这是在害我,就把我揪过来说:“你跟他玩,你玩得过他吗?对他来说,少个竞争对手不好吗?”
父亲这话有点狭隘,却不是没有道理。虽然那位发小跟我不是一所学校,也不存什么害我之心,但是我自己的成绩很弱,这一点我清楚得很。虽然所在的学校是全省重点中学之一,但我自己在高一高二的成绩奇差无比,经常段考期考只有语文一门课程及格,后来历史和地理勉强及格,再后来跟上的是政治和英语,理科中化学最好,还能勉强摸到及格线,数学弱于化学,但居然还能比物理好一点。整个高一,物理考试一次都没及格过。这个成绩在班里排名基本上是倒数第一,偶尔能够拿个倒数第二或者倒数第三。这种成绩考大学?难。
很多年后,父亲跟我说,后悔送我读书送早了。我刚满6岁就进了小学,只读了五年,又赶上发育太晚,进高一时身高还不到一米五,长得矮矮胖胖,身体素质也不好,站在人群中很不起眼。父母亲对我极其严厉,出了什么事情都要斥责,甚至在打我的时候打断过晾衣杆,让我内心很封闭,有事也不肯说。高一时眼睛近视加剧,我甚至不敢告诉父母,找朋友偷偷借钱配了一副眼镜。重点中学大部分学生成绩底子好,个个意气风发,走路带风,看不起我这种成绩差人又矬的,连作业都不肯借我抄。每天生活都很灰暗,弄得人的性格变得敏感多疑,这一点对于我以后的生活其实是有负面影响的。
不过老师对我都还挺好,大半的原因是因为父亲跟他们关系都不错——父亲以前给我的老师们做过多次培训,老师们这点面子是给的。语文老师喜欢我的作文,拿来当过几次范文全班朗诵;英语老师是班主任,一碗水端平,从不因成绩差歧视我。这样到了高二分班,我到了文科班。整个高二大部分时候仍旧是浑浑噩噩,数学考试总是考十几分,其他课程也是在及格线以上已而。高二结束时的期考,我排名全班50多名,勉强跳出了倒数前十名的泥潭。好的一面是自我意识逐渐觉醒,找到了自己所长。我对历史和地理的钟爱从那时候开始起步,语文成绩比较稳定,英语成绩也不再拖后腿拖得厉害,只有数学一如既往地成绩感人。进入高三前的那个暑假,学校政教处主任,父亲的同乡和好友,在私下跟父亲聊我的成绩时还是说,看样子最多只能上个大专。这位政教处主任在教学管理上很有一套,虽然是政治课教师,但曾在1980年代创造过全班全员考上本专科的纪录,让他在全市一下名声大噪。既然他说我最多考上大专,那么大概他是有道理的吧。
父亲过了好几年后才把政教处主任的这个判断告诉我。那时,他小心翼翼地把我封闭在一个相对平静的环境里。高三对我来说是个觉醒的时期,思维也开始变得积极活跃,换句话说,就是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除了语文成绩还可以外,我的地理成绩一跃进入全班前列,其余课程也都或多或少赶上了,唯有数学还是遍地红灯。有趣的是,有一次数学摸底考试,我照例没考及格。但其中一道题全班只有我莫名其妙地解对了。数学老师感到很惊讶,还当着全班的面提到此事,很有点“一鸣惊人”的感觉。这段时间我的成绩虽然已不是排倒数第一,但在全班还是末流,我仍然很孤单,几乎没有朋友。不过,班主任把我的座位安排在第一排,创造了很好的学习环境。他还找了一位成绩总是位列三甲的同学当我的同桌,他有问必答,对我帮助很大。后来他考上了北京的一所重点大学,现在是一名出色的法官。可惜,我们始终没有成为朋友。或许是我那种敏感多疑的心态,与这位同学的自信阳光的性格不匹配吧。
家人为我准备高考提供了一切物质上的准备。我高三那会儿虽然长到了一米六以上,但还是长得胖胖的,脸上留着婴儿肥。高中毕业多年后才见到的一位中学同学,对我当年的记忆就是“奶胖奶胖的”。当时家里住在一个总面积只有20多平米的套间,父母亲觉得家里太嘈杂影响复习,索性到对面楼租了一个小套间让我搬到里面,还请了一个大学生专门为我补习数学。后来高考我的数学考了69分——满分120分——还差三分及格,我的数学老师见到我还评论道是“超水平发挥”。这里感谢这位大学生和数学老师,他们当年真的为我这个不会算数的人费心了。
各种合适的外部环境,加上自己心理变化,我的成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往上升。高三下学期的高中毕业考,题目相对简单,我考了全班40多名,一口气排名上升10名;接下来是与高考同等难度的模拟考,我考到全班30多名,排名又上升了10名。这种感觉是很奇妙的,尤其是看到自己超越了以前成绩总是比我好的同学后,自信和平静的心态逐渐在心中占据了上风。我对考试不再畏惧了。
7月初的高考对我而言过于平淡,无可叙述。唯一的麻烦是在考试前的晚上,楼下小孩子和家里老人吵架闹得比较久,但对我没啥影响。考场离家不远,走路十几分钟就到,父母不送,也不带吃喝。考完回家,午饭后照样午睡。那三天也没下雨,天气也不算很热,外部环境都比较理想,内心也很平静。考完一科出来,同学们聚在一起对答案,我就站在那里什么都不说,看着他们生气或高兴。一位同学可能看到我跟其他人有点不同,就跟我开了一句玩笑:“看来考得不错啊!”这句话我至今记得。后来估分填志愿,我估的分数基本上可以确保上本科,班主任看着这个估分,有点半信半疑,还问我是不是弄错了什么地方,我回答说我的答案真的就是这样,他也不再说什么。
最后的考试成绩出来了,总分640分,我估分为453分,实际拿到了441分,文科二本录取线440分。学校副校长是父亲的好友,那会儿没有电话和网络,看到分数后就到我家,看到父亲第一句话就是“441”,我在厨房帮母亲打下手,听到副校长的声音,知道这是我的成绩,就从心里松了一口气:可以上大学了。
我随后被一所普通二本院校录取。过了很多年,我问父亲,如果晚一年读书,如果遇上大学扩招,以我的表现,能不能考上更好的学校。他说,985院校不一定能上,211是可以的。
实际上,高考前父亲是很为难的。我考砸了才是大概率的事件。那时高考落榜主要有两种出路。一种是去念委培专科(其实就是花高价读专科,但高考分数不能比录取线低太多),另一种是去复读。父亲一直没有告诉我他会安排我去读委培还是去复读,但我猜多半是去委培,因为复读对他来说实在太丢面子。那一年整个学校的高考表现比往年糟糕很多。往年文科班能上本科线的怎么也有40多人。这一年全班上本科线的人到我这里截止,60多人一个文科班只有20多人考上。我是名副其实的“孙山”。
后来有不少同学复读去了。在重点中学高考落榜,然后去复读,对很多人来说是一件相当屈辱的事情。我那所中学的复读班,设在山脚一栋三层教学楼的一层,采光很差,潮湿阴暗。参加高考的应届生教室则设在半山腰,与嘈杂的环境隔开,安静明亮。考不上大学也就算了,上课的教室从半山腰变成了山脚,这种心理落差还是很大的,何况他们当年很多人成绩比我好。我的一位同学复读时,我还去他家里看过他。他母亲很感激我,说她的孩子复读时心情很糟,也没人来看他。我是唯一来看他,还能跟他聊一会儿的人。
复读这个事情,全国的情况都不太一样。在我这所中学,复读对心理影响是很大的。后来我了解到其实在县城和农村,复读的学生才是宝贝。因为这些地方教育资源很差,应届生基本上没可能考上大学。复读的学生一个是愿意学,另一个是复读后考上本科的比例很高,这些地区的学校都是把复读生当祖宗一样供起来。例如我大学寝室室友,外号“保罗叔叔”,初中复读了两年,高中复读了两年,考上大学都已经24岁了。
今天,当年的高考是一个距离我越来越遥远的记忆,但它对我的影响一直存在。高三那一年我承受了沉重的压力,几乎看不到成功的可能,但这一年的生活也教会我,用平静的态度和努力刻苦的学习,来面对挑战和困难,而不论最终的结果如何。这一思维影响了我的一生。在平时,我很少参与争论,也缺少足够的进取心,不够咄咄逼人,但如果是轮到我要做的事情,不论多困难,我会一步步地踏实做下来,直到最后结束。我的工作成绩很难说是出色的,但它是合格的。我并不优秀,这一点从高考那时我就认识到了,所以我要努力和认真。
最后回想我的父母当年的做法。他们从来就用很严格的要求来约束和管理我,甚至过于严厉,恐怕是那时所有人生活的一种常态。父母辈不善于与儿女沟通,而孩子的自我意识觉醒是需要一个过程的,这就导致了双方容易出现冲突。我的父母习惯性地干预我的生活,直到我读研究生时都还这么做,让我一直很难接受。过了很多年后,父亲向我道歉,说以前对我太严,使我对家庭和家乡一直很疏离。我对父亲说,我不够沉稳,总想着四处乱跑,坐不下来。对我的必要约束是对的。我们之间达成了微妙的和解。如果没有父母亲在高三那年对我的督促以及无微不至的关心和照顾,如果没有父亲苦心编织的关系网荫蔽,使老师们从未放弃过对我的“优待”,我可能很难迈过人生中如此重要的门槛,并会面对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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