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的归宿

作者: 爱做美梦的懒猫 | 来源:发表于2020-05-11 08:57 被阅读0次

    姥姥坐在那里,像往常一样。坐在家门口大石头堆成的凳上。

    初夏时节,老太太们最喜欢坐在家门口聊闲天。魏家的老太太还是不那么合群,一个人坐在石碾子上,穿着她最喜欢的淡青色大襟儿单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姥姥说,她家原来是地主。地主老太太确实和别的老太太不太一样,有些矜持,有些拘谨,不爱说,不爱笑。魏家老太太的对面坐着住在胡同尽头的“倪八十”。我从没听谁当她的面这么叫过,但整个胡同的人都在背后这么称呼她,我也就学会了。

    姥姥坐在倪八十身边,魏家老太太的对面,走进胡同里我就看到了。但我不敢相信。

    我慢慢走近魏家老太太,走近倪八十,靠近姥姥。姥姥真的像往常一样,两只手放在黑色的,打着绑腿的裤子上面。三个老太太毫不在意我这个小东西,面对面坐着,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她们的大天儿。

    看见姥姥,我忍不住委屈,扑进姥姥怀里大哭起来:“姥姥!这些年您去哪儿了!”

    对于我任性的眼泪,姥姥像往常一样,怜爱的抬起手,轻轻抚摸我顶着一蓬倔强短发的后脑勺。我却忽地记起,姥姥早已不在人世,我也不再是个孩子。我怕姥姥消失,更怕她不是记忆里的姥姥。杂念一起,梦就醒了。

    醒来倍觉满足。小时候依在姥姥身边的安全、自在和幸福的感觉就这样被唤醒。虽是梦中,感受却无比真实,所有委屈都消融在姥姥温暖的怀里,所有不安都被姥姥轻轻抚平。

    恰逢周末,照例是回家的日子。我眉飞色舞的和妈分享了这个梦,只隐去了我任性的大哭。妈已经八十五岁,听力下降,必须大声说话才听得清。妈笑了笑,嗯了一声没说什么。姥姥在妈心里是什么样呢?我没问,妈也没说。

    又是深夜,我闭起眼睛回想前夜的梦,却无奈的发现,只隔一天,那感受就如沙漏,正在一点点淡忘,一点点消失。越想,回忆就越模糊,越想,心里就越绝望。眼泪在黑暗中倏地滑落。拭去,流下,再拭去,再流下。家人都已熟睡,黄狸猫小妹也贴近我,攒成一团,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我不能做声。我不再是姥姥身边那个可以任性大哭的孩子。

    长夜被浅梦揉碎,熹微的天光趁机挤了进来。新的一天再一次开始。

    妈起得晚。天色大亮,我坐到妈的床边,妈正费劲的穿袜子。这几天妈的痛风又犯了,左侧脚踝和脚面都肿了,一碰就疼。好不容易穿好衣服,妈坐在那里重重地喘气。缓了一会儿,妈说,“我昨晚梦见你爸了,我们俩骑着车到处去。骑得挺快。”

    我记得妈不会骑车,就问“您会骑车吗?”妈不回答,我再问,“梦里骑车什么感觉?”妈还是不说,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不想说。我猜,在妈的梦里她和爸一定还年轻吧,妈的梦里一定没有痛风,没有衰老,只有青春,只有快乐吧。我不再多问,我想,也许妈和我一样,渴望记住梦里的感觉。

    三十年前姥姥去世时,爸和我家的老街坊为姥姥守夜,望着姥姥灵柩前那盏长明灯,年过花甲的爸爸慨叹,“二十年一代人”。那句话轻轻穿过姥姥灵柩前飘忽如豆的灯芯,扎进了我的记忆里,直到爸去世,直到我生活了一个二十年,又一个二十年……

    夜,又深了。梦里的姥姥离我又远了一些,梦中的欣喜,梦后的悲伤已淡了许多。我想,无论怎样,姥姥给过我的爱留在了心底,永不会减少。就像爸和妈的青春还在那里,永不会消失。那里,有家的温暖;那里,有爱的记忆;那里,是我们灵魂的归宿。

    ——仅以此文献给我的姥姥,我的父亲母亲,以及爱我的和我爱的所有亲人。

    2020.5.10母亲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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