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得了些好东西

作者: 行吟斯基 | 来源:发表于2018-05-23 14:20 被阅读511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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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得了些好东西

必须矫情一下——昨日到今天，得了些好东西。

先开单子：云南普洱一饼，诗集《凿空》两大册，酒泉嘎巴石绿翠玉一块，可听讲座一场，晴天两日，学子感悟一点点，自咏松树诗佳句三行，友人激赏二则……

不列举了，按我这个矫情劲儿，恐怕会一直列下去。没办法，只有在这么想着自己的时候，我才觉得自己还有救。

下面一一分说，自鸣这些个得意：

很久以前，有个学校，叫阿克塞县中学，里边有个老师叫哈里曼，读乱七八糟的书，拿报纸写《龙藏寺碑》，偶尔玩玩弹弓，把孩子扛在头顶经过戈壁滩，教她胡说看见的好东西。就这么混，猛不丁到了甘肃省酒泉中学，名重河西的高考名校，傻了，撞上高考硬仗了，啥也干不来了。带个班，几乎回回期中期末倒数。坐在教室里跟少年一块儿听课，不行；七点不到跑操前听写英语单词，不行；把全班每个学生的特点记在本本上分析，不行；跟百分之六十的学生一一谈心，不行；专门找数学老师给开星期六小灶，不行；座位谁来得早谁抢好位置，不行……，就这么，一个班带一半儿，弄成文科班了，风流云散了，另一个班带到高二，还不见起色。我躲在离教室十米的走廊北边没太阳没暖气没人的小小教师休息室里，叹气，算计，谋划，伤感，生闷气，偷偷听班上动静，抓一个来“谈一谈”，问他还能前进几个名次。再就是，读一段丰子恺，疗伤。再就是，一本本，读批少年作文。有个我班团支书，张晓蕊，文笔帅气。她诉说自己。她最喜欢《说你说我》这样的作文题目。她写星期天跟一帮同学结队，定期去看望一个孤寡老人，大家凑钱给老人买肉炒菜，给他劈柴禾扫院子，像老八路那样。她写跟同学排演英语话剧，几个人不用上晚自习啦，在一个更冷的休息室里练习对话，咯咯咯笑得快活。我在这样的随笔上画满了红波浪。并且由此明白了，讲《雷雨》，让少年读懂周朴园跟鲁侍萍的重逢，该让他们在上课前先编演一个自己想象的小品《重逢》。后来有一次，我们班又考砸啦，年级大会，学校总结大会，家长会，几场子下来，马马虎虎啥也不愿深想的哈里曼，心灰意懒，意兴阑珊，无精打采，灰头土脸，不愿见人，满面灰尘烟火色，两鬓没苍十分黑，走在学校操场上。我知道期中考试一完，这个校园里有很多很多跟我一样的失意人呀。彼时正好是课间操，广播里传来勃拉姆斯的摇篮曲，像是有个人知道我已经暮霭沉沉祁连雪，需要拉一把。谢谢勃拉姆斯。我想起来玛格丽塔杜拉的小说《你还听勃拉姆斯吗》。从那一刻开始到现在，我会在暮色苍茫的时候，孤独的时候，静寂寥廓的时候，挫败的时候，遇人不淑的时候，撞见狂妄的家伙无法相劝之后，明知道好东西干不过癞蛤蟆的时候，跌进自己小心眼儿的时候，劝勉自己——你还听勃拉姆斯吗？我就听。还听贝多芬第一钢琴协奏曲第二乐章。我还会劝你听，看官，有这样的音乐世界存在，人才有救。好了，操场上，那一段勃拉姆斯让我平静下来，然后一个女生用宽阔的中音说：朋友，你会成功，你会失败；成功让我们欢乐，失败让我们哭泣，哭泣是欢乐的前奏，欢乐是哭泣的未来。当你不如意，请用眼泪祈祷你的未来。当你辉煌，请不要忘记了曾经的苦涩甘霖……。哈哈，我们班的团支书张晓蕊！我听出来了。我笑了。我开始奔跑了。我吊上了久违的单杠。我自嘲：二班考砸了，二班还有这样的广播员！二班的少年还有这样的祝福送给那么多人，她的语文绝对一流。而我是这个班的语文老师！

两天得了些好东西

很久了，忘不了那样的时刻听了那样的广播。如同忘不了文理科分班的时候，本来挺不住了，想着分了算了。但是二班有人说，张晓蕊也说：霍老师带文科，我上文科；霍老师带理科班，我上理科。我选择了继续带理科班，几乎跟校长吵起来。我很功利：再这么带一带，就有高考成绩了。可张晓蕊显然是块文科料子：文笔洒脱舒展，隽秀自在，读了很多书，情感又丰富，适合组织很多人一块儿去搞创意。她考上了山西一座医科大。好多年过去，酒泉中学拆了旧教学楼，掘挖机器的铲子伸向四楼的时候，我看见了二班那块黑板，我看见了我自己读丰子恺疗伤的小小休息室，坍塌。王永贤老师立刻撰文怀念这幢楼，怀念消失了的往事。张晓蕊在遥远的南方读到老师的文章，跟帖而成散文。她已经是资深的保险讲师，可一旦这个校园给她的那支秀丽文笔说起话来，还是那样动人。一个正在军营里的年轻军官读了，也想起了那个酒中高三年级的走廊，想起了那个可望而不可即的别的班的团支书女孩子。他立刻发帖跟随。随后么，这两个同年级同学喜结连理了，请我讲话。可是那一天我的外甥女也办喜事，也该我讲话。就请王永贤老师去，说，你一篇怀旧文巧牵连理，都是你的事情。然后张晓蕊跟年轻军官跟永贤和我坐下吃饭，说，上了医学院，学校不是我想象的好样子，我几乎拒绝成长。可是重新怀念酒泉中学的一切，我似乎又找到了什么。

二班的那些家伙拉了个群，叫做“霍家班”，里边热热闹闹经常一块儿说家常话。我一进去，他们就喊：掌门来了！海军军官王玮琦话最多。韩国栋经营事业有成，尽说大实话。马莹好像还是喜欢郑渊洁。张晓蕊跟其他一群年轻母亲，对孩子教育念念难忘。当然，她也牵挂父亲——生重病啦，时时南方北方两头跑，好辛苦好关切。今天，她得了一块好茶饼，云南西双版纳勐海的，名曰“佰年尚普——古丝绸之路”，古香古色一块圆月，上面是云南产茶地作为丝绸之路证据的地图啊，好看得很。问我喝不喝。赶快寄过来。门房里隔了两天，张晓蕊追问，我才取来。捧在手里，不想当茶喝掉，想摆在书架上清供。咱还是个小资嘛。张晓蕊笑话掌门师傅说：喝掉！

两天得了些好东西

哇，就一件东西说这么多，赶快说第二件。文章讲究详略得当。我会的。下面从简。

两天得了些好东西

第二件，是诗集《凿空》，酒泉诗人陈思侠的作品两大册。思侠很厉害，不光诗好，自己出了书，绝不免费赠送。好！吴浩军教授以前出了书，有人索取：把你那个书给咱也来一本！浩军大怒：我苦读钻研修炼这么些年，能给你写那么本书吗？拿钱来自己买！浩军威武，越想越有道理。我掏七十元购得两本《凿空》。思侠的书索价六十八元，两元嘛，思侠亲自送到酒中门房，也就可以了——毕竟，他还承诺“改日一酌”。谁叫他写了这么多酒泉边塞的风物，让它们变成了美妙的意象呢？思侠，要准备好酒的。你第一首诗《花开敦煌》第一句就叫唤：“敦煌喊渴。”同样的，哈里曼也渴了，光喝酒泉泉水，还欠一点儿。

两天得了些好东西

第三件，是今天早晨，进校门，拐弯向左，钻树林，再拐弯向右，去顺路看那几株老榆树。斜眼，草地上有垃圾——几只塑料袋儿，几团废纸，碍眼。窥得左右前后无人，我才去拣。这一弯腰，看见一块石头，绿莹莹的。这个地方，哪儿会有这么绿莹莹的石头？想是块塑料壳子。有点大，不捡了吧？可是……就去搬，沉甸甸翻了个个儿，哈哈，一块真正的石头。妈的，真正的酒泉嘎巴石，就是沈青崖说的“嫩黄深碧间松花，性质坚凝莹肌理”那种，就是其中特品“绿翠玉”。抱着走，像抱着一点点快乐。然后扔了垃圾入箱抱着，更愉快。洗它，像给杨贵妃洗澡，温泉水滑洗凝脂，手感如此，我实不相瞒。洗干净，摆在书架上看，愉快得不得了。猜想，肯定是有个家伙，晚上在别人那儿淘了这块好石头，喝个烂醉，进校门，胡天黑地走到这块草地，爬在了地上自觉是个秦始皇一阵子，站起来，就忘记了从前的一切，回家了。绿翠玉就只好等待我了。祝贺你，好石头，我来也。

两天得了些好东西

第四件，昨天朋友武兴明的小记者协会请来一个外地搞教育培训的人，在图书馆和保险公司给酒泉家长们讲娃娃教育，本以为台上年青青的小帅哥要给人洗脑，要念成功经，没想到，他居然口口声声，一个例子又一个例子，讲每一个人的独一无二特性，然后讲现在的父母几乎根本看不见这个独特性，没兴趣，也不琢磨。必须发现孩子作为一个人的独一无二！好，就是要回到存在主义啊——每一个发现自我独特的人会时时刻刻塑造自己，这是教育的终极目标也是现实目标。他还讲：要让孩子参与定家规，然后不论什么情况下都要严格执行。正如告诉孩子，不能因为你解不下去物理题，就认为牛顿的定理错了，通过改公式来让自己获胜。现在很多事情，就是不懂这个科学道理嘛。他还讲：要开家庭会议，在那时要取消身份差别，只谈事情，民主，自由表达，这样你家孩子就获得身份感了，就自信啦，就愿意表达啦，就会在这种责任感和参与感中健康成长了——为自己学习，为家庭负责。好，绝对公民意识的教育。这才是传统文化——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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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件，连续两天晴朗，晴和一片。哪儿都好看。树，草，还有人。满园子青青子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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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件，前天上课，少年们瞌睡，背不上诗。昨天他们好像醒过来。

赵琳解读鲁侍萍的台词：“你是萍……凭……凭什么打我的儿子？”说，她既忍不住与儿子相认的激动，又遏制着自己，害怕儿子现在的身份地位受到伤害；既心疼儿子大海被打，又痛心于兄弟对面不相识，骨肉相残。她用谐音巧妙转移话题，其实是把所有的痛苦藏在了自己心里。我问全体同学：这个鲁侍萍有什么特点？都喊出来：牺牲精神！奉献精神！爱！对的，这才是母亲本性，没治。我乘机讲了另一个剧中母亲周繁漪，因为发泄自己的感情恶气，毁了一帮子年轻人生命，甚至自己的儿子周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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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丹讲哈姆莱特的特点，说他忍不住跟同样是君子的雷欧提斯决斗，说明他没有一个全盘周密的复仇计划，草率，不冷静。而这份鲁莽，又是因为受不了宠臣奥斯里克老奸巨猾的挑逗。鲁莽冲动，恰恰是他捍卫自尊的结果。他不愿苟且忍受屈辱，他就只好放弃周密的复仇计划。结果搭上了自己的性命。王丹全拿台词说话，好！比如他念出雷欧提斯的台词“这也是我应得的报应”，以说明雷欧提斯并不想杀死哈姆莱特，可他复仇责任在肩，不得不行。他也是个真正的悲剧角色。两个年轻的英俊的君子决斗，不得不决斗，毁灭了，悲剧就这样。这是性格悲剧，更是命运悲剧。而鲁侍萍那个，看似爱的悲剧，其实还是命运悲剧。这是戏剧的大境界。然后我引导全体感悟：哈姆莱特的自尊和鲁莽，是一回事。他的缺点正是他的优良特质——真正的人为了捍卫尊严，就顾不得草率鲁莽了。或者草率鲁莽恰让他们显出了人的高贵——士可杀而不可辱，虽千万人吾往矣，知其不可而为之。引导孩子去想屈原，窦娥，刘和珍……。悲剧毁灭了最有价值的人，而最有价值的人遭遇了必须毁灭自己的事儿。这才震撼人心啊。这样的课上下来，少年们自己讲出了自己得到的思想，多好啊。真让我觉得，自己得到了好东西。故算一件，必须的。

两天得了些好东西

第七件，我写了松树诗，最后得到自感有点意思的句子：“挂在枝柯上/你的啼鸣/钓起了我这只婉转的鸟”。我的意思是，走过学校南边的松树林，看见蓝天白云在头顶掩映着，美美的。又听见林子里好听的鸟儿叫声，我也变得像鸟叫声一样好。鸟儿的叫声在高处深处提升我，让我别狭隘，别沉闷，别对人失去信心。苏东坡比我会说：吾眼前但见得的无一个不好人。你看，新疆一个语文同行，立刻回应，说：“你这首诗让我的心情豁然开朗。”姜辉莲老师把这种感受提高到了“悸动”水准。我必须得意。

两天得了些好东西

顺便说，天水郭治锋教授这几天去新疆看望他的弟子，去看天水师范学院毕业生教书的样子，一路上花木有情，天高云远，感悟多多，就顺手，把他的好学生引介给了我，还说这是天山行的最大收获——让语文老师们，一棵树推动另一棵树。这个得到，很多，很丰富。我们天水师院，总归是牛的。而这个郭教授高足，正是读我松树诗豁然开朗的老师啊。

完了。还不太啰嗦吧？七样！

我得到的好，何止七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