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她突然就想起了他,他的名字,他的篮球,他家的地名,她曾听到的他转去的高中校名,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她努力想他的笑,音容,却总是不得清楚,脑子里他的形象只有竖起的三七分英朗发型,发丝悬在半空,跟漫画卡通男孩一样帅气。
她有一双非常小的耳朵,小到连他也注意到了,她本来是懊恼的,养成了随时随地拉拉耳朵的习惯,后来不恼了,一点儿也不了。但是拉耳朵的习惯还是保持着,只是频率下降到未知。
二.
“你大学准备谈恋爱吗?”
阿呗问她,这个她看来略带有禁忌意味的话题从阿呗的嘴里说出来就显得与众不同,她一下子就改变了原先保守的想法,决定直接面对它,
“我想有一次的,毕竟大学时期经历应该很宝贵的吧……”
她努力想回答地明智一点,转而却发现自己说的太普通太大众了,普通人都会这么想的吧,她有点丧气,咬咬嘴唇,鼻子里哼出瓮声瓮气的迟疑。阿呗甩甩细碎的被汗粘连到一起的刘海,随意说出笃定的意味:
“我不哎,觉得没意思。”
“怎么会没意思呢?你怎么知道没意思?你经历过?”她好像听出来阿呗先前不为她知的部分探出苗头,歪了下头,重重看了阿呗一眼,阿呗总是出人意料,她从来没有捉摸透过。不过现在,她预感有大料,心跳自动加快:“噗,通,噗,通,噗”,她屏住呼吸尽量忽视生理变化。
“我谈过,”阿呗也望着她,笑了,狡黠地眨眨眼,像故意逗她似的,告诉她‘我是开玩笑的哦’和‘你一定要相信我的话’。她知道阿呗没有开玩笑,她谈过,这是大事。
“你你你,不动声色的,什么时候,跟谁啊?”她纳闷又急切,却装地无所谓,阿呗一定看出来了,她想。是谁得到了阿呗的青睐,阿呗这样聪明鼎鼎有名的大学霸,方圆几十里还真想不出来哪个男孩子跟阿呗有密切交集。她更没看到过。
阿呗轻描淡写地说出他的名字。
她眨眼的度都变沉了,是他。
三.
初二时,教学楼被刷的粉粉黄黄,篮球场翻新,他常常去打球。他爱打球,和他那群五大三粗的男同学吆五喝六的,但是他和其他男同学不一样,说话有礼有趣,每一帧都无懈可击,得体大方适宜。不风风火火也能和那一群人打闹到一块,她从这里觉得男生的友谊很奇妙。每当她走过篮球场去上厕所,到处都是闹哄哄的汗味儿,她不用抬头都知道,篮球场被男生占满了。女生和男生,跟篮球无关的都得闪躲着跑动的人群。橘黄色的球不听话,滚到脚边,正好路过的女生大多假装没看见任它滚远,人群里某个男生就会散散漫漫从女生身边跑过去捡球,汗渍味混合着洗衣粉味随着呼啦啦鼓起的衣服不小心就包裹漫来,女生赶紧加快脚步,不想离得太近。篮球柱框漆绿的发亮,她一看到垂悬篮网就会想到某个篮球运动员扣篮然后手抓住篮筐往下掉的那股力量,她好奇,篮框的质量真好,谁能检验学校里的篮筐有没有这么好呢?恐怕没有人能跳到那么高吧。每次上课铃响了,她还没有走出篮球场的范围时,看到流连的男生尽兴地再投一个球,再投一个,然后加快脚步跑到教室,她想:男生真贪玩哪。随即也往教室快跑。
四.
她是相信某种不为人知的神秘力量的,比如他对于她,天生会发光。不管在哪个场合,只要她知道他在,她的目光总是自动扫描过滤然后锁定然后心知肚明。这种光芒持续到她知道他恋爱了为止,自从和阿呗说过他以后,她明白,他彻底的消失了。她知道他谈恋爱,先后和好几个女孩子,她不明白,男生恋爱到底为了什么,反正肯定不是为了爱情。她笃定他们这个年龄太小太小,什么都不懂,什么都承担不了,那她对他的是什么呢?她问自己,那是“吸引力”。如果有一天他跑过来对她说:我们恋爱吧。她不会高兴不会答应。他和很多女孩子谈过恋爱,从她知道这个事实开始,就肯定他是幼稚的,而她是保守的。截然相反,在十几岁的价值观里,绝对不可能友好相处,就像彬彬有礼的他能跟任何人打理好关系,她看得懂做不到。她鄙视他:玩笑开得太易。
五.
小学的图书室,连透过窗的阳光都是嫩的,柔的。她在整理图书,目不斜视,时不时皱皱眉头。他站在旁边,图书室的钥匙是他保管的,等着她结束还他钥匙,是她勒令他不准走的,她是要亲自还钥匙到他手里的,他一跑就不见人影,想亲自还钥匙别提多费劲,这个理由足够,“等我一下,很快的。”她说。她总是有些小心思,找些再正经不过的理由找他拿钥匙去图书室,勤快。但这也不奇怪,她本来就是好学,一丝不苟,勤奋的人啊,连老师都夸她负责任。
“你好了没有?”
“没有。”
“好了吗,哎。”
“没有。”
“你能不能快点啊,我要出去了。”
“没有。”
她想和他多说点话的,可是她是来干正事的,她得大公无私心无旁骛,不能聊天,尤其跟他。于是便盼望着他能多说点话,可是他意识到她的冷漠就打散了趣。他真的快不耐烦了吗?她有点怕他真生气了,不知道怎么办,他突然来了一句,
“你的耳朵好小啊,像豆子那么大。”
他没有生气,他应该没那么小气的。她放下心,什么!他说自己耳朵小,她要发火了,这时候女生一定要发火的,她嗔怒地拿起旁边的竹竿就去打他。追到了外面,
质问他:“你说什么,再敢说一遍?”
“你耳朵本来就小嘛,哎,哎,不要打。”
她自尊心受到了伤害,他说她耳朵小,那就意味着不好看。她耳朵的确小的不正常,太小了,唉,竟然被他发现了,他就不能说点好的吗?
“我耳朵小不要你管。”
她硬气不起来,该打也打了,总不能昧着良心说自己耳朵大吧,于是她丢下钥匙跑走了。她很少再去图书室了,她的耳朵小,不好看。小学高年级的时候,女孩子们好像对外貌清洁衣装都注意起来,时不时的讨论加评论,她一被他告知耳朵小,二被女同学告知头发细少,自卑感就蓬蓬上升,总也抹不掉,她连话都说的少了,见到他匆匆过去装作不认识。除此之外,她皮肤黑,个子矮,这样一来,她觉得成绩再好都弥补不了这方面的缺陷。六年级,他个子越来越高,她越来越沉默。
六.
初中他和她还是一个学校,阿呗也从别的小学升到这里,学校离她的家特别近,不到五分钟的路程。每个去学校的同学都会经过她家门口,一开始她不愿意别人知道这是她家,总会从后门绕道回家,时间长了,别人也就知道了,她也不特地从后门绕了。只是院子大门长时间关着,她除了上学都生活在院子里,马路上走过什么人有什么声音院里很清楚能听到。比如“嘭,嘭,嘭,嘭”,一群男同学拍着篮球去学校打球,她会和妈妈抱怨,吵死了。男生的力气传感到球上重重击到马路上,震感好像水波似的会蔓延,脚底跟着打颤,如果有他的声音,她轻易能听出来,照样会和妈妈说一句,吵死了。
七.
在她印象里,他和她在窄窄的楼梯道里有无数次的擦肩而过,她都知道。他知道吗?她不知道。
她说的话更少了,每天都能看到他,周末他来打球她也能偶遇他,好巧啊,她在心里想。他知不知道这是我家?她不知道。
他们班有很多漂亮又大方的女孩子,同年级漂亮的女孩子也很多,她成绩好,不漂亮。他知道她成绩好吗?她不知道。
有时候坐在靠窗的位子上,他连带他的兄弟们从走廊走过,她不会抬头去看,只是写字的笔停了,定格几秒而已,这几秒她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看,纯粹放空。
她少有的一次和班长拌嘴,互相讽刺,她没想到,班长会说,
“不知道是谁在窗户上刻字,也不看看自己刻的是什么,还假装世外高人清高呢。”班长来真的,放大招。
她刻了什么?是她刻的,但是班长说的时候她愣是想不起来自己刻了什么,羞愧,无地自容,于是她不斗了,立马闭嘴。
等班长不在班里的时候,她找机会扒到窗台上看,四字成语,类似于天长地久至死不渝之类,立马画糊,全部。
几乎再也不和别人拌嘴了。
八.
她是这个村的,他是那个村的,村之间相隔的非常远,她遇到他之前甚至不知道那个村。
她爸爸有一天问她:“你认识***吗?”他的名字。
她慌张起来,爸爸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就像以前她自以为瞒的很好,却暴露了本意,她不知道她的心思是不是被爸爸知道,那就死定了,她的父亲是绝对不允许女儿这时候对哪个男孩子另眼相待的,否则后果不堪设想……羞赧心都蹦到了嗓子眼。
“怎么了?”她不说认识也不说不认识。
“我跟他爸爸一起做事,说到了你们,原来你们是同学啊。他爸爸问他,***说的。”
她松口气,原来如此,好巧啊。
“哦,算不上同学,他跟我不是一个班。”
“他爸爸对我说,***认识你,还说你是学霸呢。”
她心里很满足,那种感觉她不知道用喜滋滋痒丝丝还是软滑滑来形容哪个更适合,三种都是吧,嗯。
原来,他知道她成绩很好。
可阿呗的成绩更好啊。她不可以骄傲。
她不会对爸爸形容他,
偶尔假装不经意忽然想起来去问:“爸爸,他家怎么样?你跟他爸爸最近还在一起吗?”
她爸爸后来不和他爸爸一起做事了,也没有听到他说她成绩好任何之外的消息,只是有一次她看到了他爸爸,个儿很高,身板魁梧,皮肤黝黑,戴着大大的方框金丝边眼镜夹着黑色公文包,走路生风有劲道。她想,他爸爸年轻的时候一定比他还高还好看,她的妈妈是什么样呢?把他养的这么高这么实,烧菜一定很好吃。
九.
“那你们怎么谈恋爱的啊?我真好奇谈恋爱是什么样子?”
她是真的好奇恋爱的感觉。那一刻,他对她的光芒都暗淡了。
阿呗大大方方地说:“他会买一大捆棒棒糖分给我周围的人,天冷了把他衣服给我穿之类的。”
是这样的,没错,她心里,他一直是这样得体绅士的人,小学的时候他就是这样,连拌嘴都是顾着人的。她知道阿呗和他之间一定还有更多温暖的事情,也不必再问具体。
“那你们是从哪里开始的哇?”
她和阿呗有什么说什么,互相已经发展到知根知底的好朋友关系,她知道阿呗,阿呗也知道她,只不过阿呗不知道她从前心里有他,就像她之前不知道阿呗和他一样。她和阿呗的认识是在其后的,之前的过去了就淡忘了:他从她的生活视野里消失,阿呗和他早已分手。有什么理由值得说呢。这次阿呗说起恋爱的事,是她们打羽毛球中场休息无意中挑起的,也许阿呗说出来也想结一下吧。
“我们是一次考试认识的,在一个考场前后桌,后来就聊上了,他向我告的白。”
“哇哦。原来是这样。”
是这样的,没错,他这个人大咧咧的粗线条胆量又大,敢想敢做,可他怎么能随便告白呢?他喜欢阿呗哪一点?她不明白,就像不明白阿呗为什么答应他一样,不过她什么都没说。
“后来觉得没意思就散了,真的没意思,大学我决定好好学习,不谈恋爱。”
阿呗不仅学商高,情商也高。三言两语就表明态度,不用想就明晰她对这件事的处理一定如快刀斩乱麻,绝对不拖泥带水,雷厉风行为自己的想法而活,非常有主见。这也是她能和阿呗处得来的原因之一,她佩服阿呗。
阿呗和他分手了,这是阿呗的决定。
十.
中考阿呗比她考得好的多,她比他考得好的多,阿呗和她去了同一所市里高中,他去了县里的高中。高中里,她和阿呗迅速熟悉起来,虽然初中的时候只听过名字没说过话,但是在高中她们一说起初中的老师同学都是熟悉的,话题也多。
阿呗告诉她,他去了县里的高中。
她没有问,他的任何事。
十一.
可是,她无论如何也忘不掉他的名字,***,难道这是因为她念了很多次?初中她很认真很认真地写了他给的同学录,她还问他要了多余的一张给她的好朋友写,她没买同学录,她好朋友是写给她的,于是她就可以保存一张他的同学录。初中他总是忘了带信息技术课的课本,看见她就找她借,借着借着没有及时还,等她要上课的时候急惶惶找他去要书,他翻个底朝天课桌书包出来对她说:“不见了。”她很生气,得想个主意,他一定觉得她好欺负,对她的书一点都不重视,太气人了。
她说:“你明天把你的书带来还给我,我再也不借给你了!明天必须带给我别忘了,哦,在书页上给我写五十遍对不起,五十遍,你写不写?”她急切地想他妥协,书不见了以后上课怎么办?
“可以可以,明天给你,明天给。”他客气地说,这时候她心里又不痛快,他对自己这么客气,她明白,他是不会招惹自己的。她那么正经的样子大公无私肯定真生气,她觉得他肯定这样想的。
她认为,她跟他之间有一道屏障,她是他眼里“一本正经的学霸”,不容说笑,无趣,无情趣,无乐趣,他不感兴趣,他是她眼里“散漫浪荡子”,不能控制。她觉得他认为她选择了书,实际上这只是习惯性的掩饰,她无所适从只能维持原状。
他客客气气地写了几十遍对不起,她当着他的面数,不到五十遍,可是她没话说了,不知道再怎么面对他,书要回来了,对不起也写了,难道要他补?拿着书回到班里被别人看着数着补?不要了,她不想那样。于是一拍两散,从此初中再无交集。
她常常看排列整齐的“对不起”,就像小学她看宣传栏展示的他手写的作文一样认真,不过小学作文的字更多,更能看出他字的风格。不知道为什么,她看到作文下他的署名后,回头看作文内容她觉得这就是他写的,没错,字迹飘逸潇洒,她到现在还记得他用的一个词:五湖四海。当时她想,五湖四海,这个词语多么符合他的气质,多大气。他对任何人尤其是女孩子永远是彬彬有礼,绅士有度的,即使拌嘴也是顾着人的,她能感受到。
她就是不明白,他长大了,怎么那么容易谈一场恋爱,分手,再谈。
后来,书不见了。同学录的那张纸也不见了。
所有的记忆都模糊在她的脑海。
十二.
她忽然想起了他,***,始终记不起他帅气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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