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西的体重回到了235磅。
周三傍晚,他照例来到威斯特伍德路6435号的福朋喜来登酒店餐厅。十根蜜汁烤翅,一小碟生西芹蘸蓝奶酪,半杯西班牙产茴香酒配冰冻皮埃尔气泡水。一切就位,他整了一下领子,从皮包中抽出笔记本,不时切换着右手中的叉子和笔。
除了酒保和签约歌手,没有人知道他是从没住过酒店的常客。而他们也以为他是个作家,至少是个高端白领,30块的账单,他总是留下两张20元在小塑料托盘内,用空杯压着十元纸币,留给乐手。
蓝奶酪的臭味就像每天下班后蒸腾的汗气,他微微笑着,独享错觉。
冯西的工作是机场行李搬运工。因为角膜炎,白天室内也需要戴上墨镜避光。双手在背后叉腰,就像喷满摩丝的及肩黑发护着后脑勺。见到他的旅客不免自觉置身《黑客帝国》。
他没有朋友。在别人试图了解他之前,就被他倒三角的身材以及看不见的双眼吓退了。同事间日常问候并不需要语言,轻轻击拳即可。日子久了,他也被隔在了墨镜的这头。
那时候,冯西的生活两点一线。母亲突然住院,他不得不维持几天家务。超市购物时刷卡失败,他没有下载银行APP,而是去ATM看了一眼,和年龄一样的余额如芒刺穿过两层镜片,扎入脑海。
该找个女朋友了。
父亲没来得及使用移民签证便走了,可他至少还有母亲相伴十年。如果他也走了,他的孩子连母亲都没有。如果没有女朋友,他连孩子都不会有。
母亲尽管康复,短期内都无法出去工作了。他负担起家里的大多数开支,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存款反而慢慢翻了十倍。
其他同事谈到酒吧轶事时,他会故意调整工作的节奏,多听几句。机场无休,周末都是各自错开的,他找不到人可以带他入门。
犹豫两个月后,还是缴了Tinder(交友软件)会员费。见了几个,不欢而散。他宽慰自己,那些女孩子都像是青春期的少女,不适合他,线上都是骗人的,卸了吧。
日子如水,起初无感,滴答滴答,时间久了,穿透心扉,渗到痛处。
周四凌晨四点,他的周六,只比平时晚醒了一小时。月光吝啬地只照到隔壁的空枕上,泪水缓缓顺着眼角滑下。大脑控制眼皮,冯西不眨眼,只当是畏光的炎症。胸口隐隐作痛,再逞强也能感受到心脏泵出的液体,顺流而上,褪去鲜红,穿上皇帝的新衣。
起身来到没有窗户的洗手间,门隔开了月亮。一片漆黑间,冯西摸索着褪去T恤和内裤。闭上眼,面对镜子。
泛白的石砖穿梭在云层间,少年高举双手,握着鲜红滚烫的日之舵,用单薄的身躯驾驭着飞艇般的马丘比丘。青春期,库斯科的帕查库特克——一场梦。成年人的世界,是飞艇越不过的弗朗西斯科·皮萨罗。Tinder里的女孩们,还要过几年,才爬得上山顶,才能看清自己的渺小。
少年往前迈了一步,头朝下,坠离这片青葱。崎岖狭窄的山路间,有车随他一同垂直前行;有车继续朝他脚下盘亘而旋。是他如针扎破了平静的气流,还是风如气筒,注满了干瘪气球般的身形,冯西稳稳落回燥热的地表。念头一闪而过,也许是外表吧。冯西不愿向那些女孩们屈服。
视觉是光的反射,此时的镜子里空无一物。汗水从额头顺流而下,到肚腩,没经过折在缝隙内的小腹,便应声落地。第一缕光从门缝里,穿越眼皮,射入大脑。
冲了凉,天蓝格子衬衫,休闲西装外套,卡其裤,近视眼镜加墨镜,还有无数次戴上又脱下的小领结。
今天的任务是把薯片、巧克力、小熊糖和各类零食退掉。冯西按照不同商场的小票和把东西归类在各自的袋子里,拎起出门。40磅,他用行李箱的重量估算着。
Walmart,Target,Publix,Sam's club,Costco。一圈下来,只保留了Costco的会员卡,口袋里多了600块钱。他悬着心走进健身房,前台美女的热情,使他更结巴了,没有弄清楚权益,匆匆付了会费。
攒够2600钻石,可以连抽单价300钻石的高级装备。冯西攒了半年,打开8个宝箱,还剩15颗,轻松过了卡了许久的关卡。冯西看了看全新的自己,长按屏幕,删除了游戏。
几个月来,冯西没有感受到半点肌肉疼痛。也许因为他在跑步机上只是比走路稍稍快了一点,也许因为体力工作的强度原本就大于健身。他低头站在秤上,戳了一下自己的肚腩,似乎硬了点,但还是没突破跳伞限重,220磅。
他好像喜欢上了客服紫生。
他和比曾经的他还胖的莱昂纳多成了朋友,他总是路过信息台和莱昂纳多聊天。他通常只是听着,点点头,摘下墨镜,撩起衣角反复擦拭。余光不停吸收紫生输送的养分,没有被墨镜稀释,百分百存在眼袋内。尽管这三十秒,褪去伪装色,卸下保护装,像个婴儿般易受伤害,他也愿意冒险。他一般只在中午快下班时才去。凌晨刚上班时,轻拥吻颊问候,莱昂纳多每次都会抱得紫色窒息,留下满脸唾沫,他不想看到紫生在他眼前被人强暴。
有一天,他颤抖着问紫生,莱昂纳多去哪了?
厕所。
他鼓足勇气说了一句,最近怎样?等着紫生回答,挺好,就可以悄无声息地离场了。
紫生说,很累,下了班还要去打另一份工,离婚律师的账单该付了。
冯西用惋惜掩饰窃喜。摘下墨镜擦着,终于能用正眼来吸收紫生的容颜了。
听说浮潜看海牛不需会游泳。冯西收起小腹把自己一块一块挤进潜水服,咬住呼吸管。在船上没来得及的紧张连着湖水一起涌入鼻腔,冯西扑上浮条救命,却在水下打了个滚。船长举重若轻地把冯西拎出水面。他知道就像每一个不会游泳的人,冯西此时的大脑已经遇水短路了,说什么都没用。等冯西咳嗽完,船长把浮条放在他腰下。
腰下,不是腋下,冯西渐渐掌握了平衡,时不时抓一抓前人的脚稳一稳。海牛懒懒得躺在河床底下,让人琢磨不透生死。冯西不敢把头抬太高,担心呼吸管从劲后伸进水中,看着海牛的尾巴,却望不到头。也许是海牛也在悄悄游走,也许是它太大了,渺小的人类只能盲人摸象。冯西左手拉了一把某只脚,又假装划水般推了一下大腿,他分不清那个身体是男是女,在水底都是那么柔软。只有右手底下的海牛皮像沙漠般远看光滑、近看粗糙。就像紫生的脸蛋,凑近了,都是窟窿。
紫生有新的男朋友了,母语也是西语。
突破了自己的极限,冯西竖起身,把浮条夹在腋下。抬头的那一秒,目测到海牛有两个自己宽,四个自己长。冯西想,越大时,动起来别人反而察觉不了,不像隔壁的小鱼,一扭尾巴就完全暴露了。
何必减肥,小鱼容不下海牛。
冯西拿着两个袋子,装着一大一小两桶牛奶、橘子、洋葱、意面酱,站在自助收银台中间。扫描完商品装了袋子,机器不能扫描手机屏幕,而边上的扫描枪是坏的,不能付款。店员请他稍后,招呼下一位顾客来结账。
三十来岁的女人畏畏缩缩推着车过来,嘟囔着,他站在这里太可怕了,他是不是想对我做点什么?为什么结完账还不走?
在下一台机器扫描时,冯西才反应过来,她刚刚指得是他。他东西不多,很快便结完账。拿起小票,他走到女人背后,用只有她能听见的嗓音说,你简直美极了。女人回头一惊。冯西抿起嘴角,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冯西哼哼了两声转身离去。女人举着半空中的牛油果,不知道他留下的是嘲讽还是撩拨。
每部电影,总有一个或丑陋,或肥胖,或两者兼具的人,坐拥香车美女。如果当时他开的是奔驰C350黑顶白身,而不是起亚Soul红顶白身,像极了捕捉神奇宝贝的精灵球,那些姑娘反而会主动拿出各种成熟妩媚,企图钻入陷阱。冯西想,也许是财富吧。
把储蓄转入股票账号后,存款又降到了两位数。听说巴菲特从来没有卖掉过一股可口可乐,听说扎克伯格因为羞于社交而创办脸书,听说只应该买自己所熟悉认可的股票,冯西投了各5股。
一个月后,看着自己的资产总数达到了$1070。70块钱并不是很多,还不如一天的工资,可是仔细算来7%却是不小的数字,而且这只是十二分之一年,一个月就完成了一年的任务。冯西努力从脑海中搜寻中学知识,一天研究后,得到这组公式。
$1000 X 1.07^38=$13079.27
冯西不敢,也从来没想象过自己的存款账号会超过一万元,这就是说,将近半年不需要工作,或是C350的首付加一场双人游轮旅行。
中午,他来到信息台。和莱昂纳多击过拳,他摘下墨镜,放在信息台,摘下近视眼镜,呵口气,擦拭,举起眼镜,放在眼前,松开左手,向后撩头发,戴上眼镜,松开左手,继续擦墨镜。
莱昂纳多问,嘿!嘿!嘿!这一个月你上哪去了?度假了吗?
冯西笑笑,老样子啊。他第一次知道,说一句一模一样的话,竟然可以体会到如此不同的感受,自信的感觉真好。可是半年后,或者刚下游轮,紫生就又离开他了该怎么办?
《巴比伦最富有的人》说,既然我们要给政府交税,为什么不先给自己交税呢?拿出10%,直接转入理财账号,最好连自己的手都不要经过。
这次研究了三天,得出一个新的公式。
年份
年初总金
年均回报率
年末总金
投入本金
净利
0
$1,000.00
7%
$1,070.00
$1,000.00
$70.00
1
$4,670.00
7%
$4,996.90
$4,000.00
$996.90
2
$8,596.90
7%
$9,198.68
$7,000.00
$2,198.68
3
$12,798.68
7%
$13,694.59
$10,000.00
$3,694.59
……
……
……
……
……
……
36
$547,512.40
7%
$585,838.27
$109,000.00
$476,838.27
37
$589,438.27
7%
$630,698.94
$112,000.00
$518,698.94
38
$634,298.94
7%
$678,699.87
$115,000.00
$563,699.87
现在已经有一千元在市场内,一个月就完成了一年的指标。将来,每月投入300,一年3600。38年后,65岁退休时,实际只投入了十一万伍仟,却获得了五十六万三千多的利润,总资产将高达六十七万八千。如果将来有机会升职涨工资,投入稍稍多一点,退休时有一百万资产也不足为奇。
心底有了这套公式,冯西连精神上都感觉很富足,好像百万美元已经存在现在的账户内,随时支取。一个月来,冯西凌晨上班时,也会去服务台。紫生用湿纸巾拭去满桌灰尘,电话听筒上的油腻和话筒上的唾沫;冯西酸楚又嫉妒地在心里咒骂莱昂纳多,微笑着与他击拳,冯西感觉自己的指节仿佛穿透了莱昂纳多肥如灯油般的身体。冯西低下头擦墨镜,用余光汲取紫生远看时完美光滑的侧颜,机场大厅的屋顶是玻璃做的,晨曦悠悠洒满每个角落,紫生的汗毛在冯西脑中如海藻般晃来晃去。
冯西把他的公式反馈给我,感谢我给他关于数学方面的启发。他说他对拉丁女孩提不起兴趣,唯有亚洲更神秘,有吸引力。
我看着他的公式,基本上也在理,能感觉到又说不出哪里有问题。
我告诉他朝三暮四的故事。
一个富甲四海的国王养了一群人豕当宠物。他跟它们商量伙食。早上每人三碗饭,晚上每人四晚饭好不好?人豕炸开了锅。于是国王说,早上每人四晚饭,晚上每人三碗饭好不好?人豕欢呼雀跃。国王笑着想,难怪你们只配做宠物,3+4=4+3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懂。
一年后,国王想要征伐邻国,财政大臣死谏不从。国王询因,大臣答道粮库已空。国王大怒,没多久前还是贯朽粟腐,莫非有人贪墨?
大臣请国王移步豕园看个究竟。不提雌豕为了哺育新生幼豕而增加口粮,连每天无所事事,只是吃与睡的雄豕都已经丰乳肥臀。一开始,人豕们只是每晚抱怨肚子饿,四碗的量,只有三碗的份。时间长了,看它们可怜,守卫请示过国王后,给他们稍稍放宽了标准。再后来,他们的饭量渐次从4+3涨成4+4,为符合国王的初衷,又调整成5+4,再涨为5+5,又调整成6+5,直到如今的8+7。
大臣说,人豕总是会根据最近的短期数据作为参考标准,而忽略长期走向。朝四暮三,寅吃卯粮是人豕不可避免的天性使然。
国王若有所思,下令把满园人豕,不论长幼,运到前线做新鲜口粮。
冯西若有所思,渐渐不再擦墨镜了。
感恩节前夕,冯西攒够了年假。
伊斯林顿大道2180号,多伦多市,安大略省。大雪封城,无处可去,房间内更显得燥热。福朋喜来登酒店20层高楼,此时唯一可去的就是酒吧餐厅。冯西带着一瓶白天在外头购买的枫叶冰酒坐下。第一次喝酒,竟忘了还需要开瓶器。
本想自带饮料就不需要损失额外的小费了,所幸餐厅服务生上前解了围。冯西借口忘了带东西,回到房间,把五美元纸币夹在笔记本内带下楼。冯西为了掩饰尴尬,在纸上胡乱涂鸦。又担心过路的人看穿他的把戏,便把那个35年公式,在纸上复现。如此有条有理的表格,且仅有数字,不细细钻研,没人看得穿的。
冯西大胆地把笔记本摊在桌面上,自己都没意识到不经意间,把它往桌子外缘推了推。冯西后仰在座位上,翘起二郎腿,双手抱着后脑勺,闭上墨镜下的双眼,人生第一次觉得如此轻松。没有人知道他的职业,穿着休闲T恤和拖鞋,就能跟那些西装革履,谈笑风生的人平起平坐。雪片随着呼啸的寒风回旋着落地,它们不会因为落到C350而放光,落到Soul而黯淡。第二天,积雪会在凌晨反射出白光,提早唤醒那些窗帘留了缝隙的房间,迎接新的黎明,无论里头住的是谁,也无论他们有没有计划早起。
飞机降落在雪花从未曾落脚的佛罗里达平原。温热湿润的空气,暗藏致命的亲切。冯西对着旭日下腾腾升起的烟雾想道,局外人才好。
冯西已经很久没有检查自己的理财账号。上一次打开时,2200元只剩了1760。他不知道公式哪里出问题了,自己真不该以己之短去掺和中国人擅长的事。
或许财富不是电影里那些胖子坐拥美女的原因,肥胖本身才是。
冯西对着挡风玻璃中只有半边脸的自己大声发笑,口水呛得咳嗽不止,眼角流着泪珠不停。摸索不到纸巾,习惯性地去抓衣角。安全带显然不够长,他只能费劲低头,把脸蛋伸向肚子里。
泪水随着撞击,布满了整片脸庞。临近红灯,速度并不快,只是前车略有凹陷。冯西的Soul如没有实体的魂魄般,连漆都没掉。他打开理财账号,写了张一千两百元的支票给对方车主,删掉了APP。
直到第二天起床,冯西的右膝和胸口才倍感酸痛,难道是中国功夫电影中所谓的内伤吗?
冯西一瘸一拐地走到问讯台。紫生摆着双手拒绝了莱昂纳多的拥抱。冯西没有擦墨镜,就这么看着她和莱昂纳多的争执。
两分钟后,冯西拍倒在地上,发出枪响的声音,受惊后在空气中凝结了一秒的同事们陆续走上前来围着他。
冯西似乎在微笑,并没有痛苦。
太阳缓缓升起,填满了围成一圈的人头中,漏出那个圆。
紫生的汗毛微微晃着。冯西觉得一切都很轻,就像深潜嬉戏的海牛,任由浮力托着,不用戴呼吸管,仰望着海藻汲取着阳光的养分,舍不得张口。
医护人员赶来,把他抬上担架,冯西满意地悠悠梦去。
车子某个指示灯亮了,该去车行查查。总用忙碌为借口,直到无法发动。开着车门反向160度,贴着轮胎敞开着。手握方向,左脚为桨,在如水的地表滑动。跟着导航来到陌生居民区角落里的小铺子。下了车,没看到招牌。
寒风袭来,车门随时有可能剐蹭旁车。间隙太小,挤不进去重新坐下。突然想起,还挂着空档,站着推就好了。
终于有人出来打招呼,问询情况。解释不清楚,我说,我能懂,还来找你干嘛。女人带着小孩子突然降临,我被她的外表迷住,可是只敢盯着她的围巾看。第一次意识到,梦是黑白的。根据儿时黑白电视机的经验判断,围巾是红色的。女人羞涩地向车行老板打了个招呼,拨弄着满地垃圾。不知道为何在那一刻我知道了她没钱开暖气,要过冬,只能捡柴火。她翻着,老板走上前看我的灯,我低头指给他看,发现身子底下是一台摩托车。
冯西努力睁开眼,找寻那个红围巾女子。医护人员松了一口气,心脏休克三分钟了。
报告和账单一起到来。为了这个规律饮食,适度补充肉类蛋白质的建议,他付出了8000元急诊费。
冯西想,朝四暮三后天就死了,朝三暮四也许都熬不过明天。当下的幸福,似乎才是最好的。能不能活到65岁?即便能,65时还能享受37年前的三明治吗?
原本投资的钱,200付账单。额外还多了一百出来,遵照医嘱恢复饮食。朝三暮四的惯性在第三个晚上耗尽。冯西不知道自己饿不饿,屋外救护车呼啸而过的笛声,似乎在告诫自己,减啥肥,命重要。冯西拎起Costco所售5.28远一桶的冰激凌,5夸脱,5200卡路里,含有大量牛奶,有助于补钙,恢复受损骨骼的健康。
冯西的体重回到了235磅。
冯西享受福朋酒店餐厅内局外人的错觉,更享受所有人对他的误解。浅浅地嘬上一口酒,眯着眼缓缓咽下,任由酒精温润腔舌。少年长大后,终于又回到马丘比丘,再次握住青春依旧的旭日,驾起老迈的苍山之艇。
一个孩子手叉裤袋走进大堂,抓起冯西的包闯出侧门,消失在茫茫车海中。冯西挥手打发了人群,没事儿,小费预先留下了。
姑娘讶于冯西的淡定,在冯西对面坐下。冯西看着她放在手边的草帽、墨镜、红丝巾,摘下自己的墨镜,撩起衣角擦拭。
被抢走的包,跳蚤市场三五块就能买到。里头只有另一册还没开始使用的笔记本,开篇第一页,和桌上这本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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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西微微一笑,自己才是那个拾柴火的人。如果梦里的姑娘成了生活中的局内人,当她发现一切真相时,该多失望。
冯西站起来,从笔记本里抽出现金,分别压住。向红丝巾小姐微微欠身,说了声,“谢谢。希望能再见到你。”
肥胖本身才是。墨镜遮盖了冯西眼角的皱纹,遮不住嘴角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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