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晨起交班会就像每天必须举行的一个庄严仪式,虽有些机械重复,但每天必不可少。仿佛有了它,工作才迅速充满了动力,一天的工作才算正式开始。
而那天的晨起交班会,意外的多了一道程序。
那天,当主任宣布散会的时候,一位患者家属一手怀抱两大束鲜花,一手手持两面锦旗走了进来,当那抹鲜红瞬间呈现在我们面前时,关于这位患者的一切像放电影似的一幕幕浮现在脑海。
这位手抱锦旗走进医生办公室的是一位三十多岁脑出血患者的家属,此患者因脑血管畸形所致脑出血急诊入院,入院后医生第一时间为其进行了"颅内血肿清除加去骨瓣减压"手术。虽然手术很成功,但由于患者出血量大,术前脑组织受压严重造成了不可逆的损伤,所以术后的恢复并不理想,神志一直处于昏迷状态,极不稳定的呼吸也无法满足机体所需的氧耗,只能依靠呼吸机辅助通气。脑组织受损导致的中枢性高热在应用药物降温效果不佳的情况下不得不依靠电冰毯来持续进行物理降温。这期间,患者还出现过寒战、低血压等危及生命的状况。
长期伺候在患者身边的是他的妻子和年迈的母亲,两个与患者最亲的女人把患者一丝一毫的变化都看在眼里,心情也随着患者病情的一波三折而此起彼伏。当患者生命体征稳定,一切表面看似正常的时候,妻子与医护人员说话的语气也会暂时变得温柔。当患者的病情出现哪怕一丁点的波动时,妻子的大嗓门就会时不时的响彻整个监护室,弄的医护人员精神高度紧张。
患者的母亲更是爱子心切,在儿媳值班她本该休息的时候,也总是趁监护室门开的档口趁机溜进来,看一眼昏迷中的儿子,为此和医护人员没少打嘴官司,而每次我们也都原谅了她情急之下的言不由衷。当轮到她值班的时候,身材瘦小、长期睡眠欠缺的她伺候起昏迷中身材高大的儿子又显得非常吃力,于是,有她值班的那些日子,我们值班人员总是会前去帮忙,翻身扣背、喂饭擦洗,只要护士能够腾出手来,就不会看着她一个人独自苦苦支撑。
时间在一天天的飞逝,患者的病情也在此起彼伏的变化中逐渐稳定了下来,试脱机成功,血压在脱离了升压药物支持后也逐步回归正常。终于可以转出监护室了,婆媳倆相拥而泣,脸上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而我们更是为患者能够度过生死攸关时刻而感到由衷的欣慰。
三十多岁,正是上有老,下有小,应该撑起家中一片天的年纪。可谁会想到,这片天会有一天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轰然倒塌。没有了依靠,家中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落在了患者妻子的身上。面对需要照顾的一家老小,面对一直处于昏迷状态的丈夫,无论妻子外表怎样坚强,夜深人静的时候还是会流露出女人特有的脆弱,在那些无人看见的角落,不知道多少次流下了无奈的泪水。好几次巡视病房,护士都发现妻子含着眼泪给昏迷中的丈夫诉说着他们曾经美好的过往,希望通过这些美好的记忆唤起患者的意识。然而,当一声声的呼唤得不到任何回应时,妻子的情绪低落到了极点。那几天,她就那么呆呆的坐在那里,不吃饭,不管患者,甚至连平时疼爱有加的孩子都待答不理。
责任护士把妻子情绪的变化看在眼里,她用自己工作以来见到的恢复较好的病例开导着妻子,让她无论如何不要放弃希望,放弃对生活的信心。因为患者有年龄优势,所以恢复还会有很大空间。
就这样,护士一旦空闲下来,就会来到患者身边,教妻子怎样给患者进行肢体的被动屈伸运动及肌肉按摩,告诉她怎样一点点的利用鼻饲为患者增加营养摄入,什么样的饮食才能保持大便通畅。
慢慢的,妻子仿佛接受了这样的现实,逐渐变得开朗起来,与科室护士的沟通也逐渐多了起来。慢慢的,我们得知,患者有两个年幼的儿子,大的四岁,小的两岁。两个可爱的儿子时不时的会来病房看望昏迷中的爸爸。还未谙世事的两个孩子显然不知道爸爸昏迷意味着什么,更不懂妈妈和奶奶整日忧心忡忡是为了什么。他们互相嬉笑打闹着,尽管无数声的呼喊也未能换来爸爸一句应答,他们还是用所有的天真无邪诠释着童年该有的无忧无虑及毫无掩饰的快乐。
孩子是大人的希望,无论躺在病床上的男人处于怎样的未知世界,当看到孩子们天真的笑容时,患者的妻子和母亲浑身就又充满了火力,日子就又有了新的盼头。
那天,患者的妻子含着泪对我们说:我现在也想开了,病人能够恢复到现在这种程度,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谢谢你们,让我们两个孩子还能看到爸爸,无论他以怎样的形式存在,只要还在这个世界,我们的家就不算残缺。谢谢你们,在我们最难的时候对我们莫名的坏脾气给予的包容,还有不计前嫌的鼓励和帮助。
看着眼前这个不幸的女人,护士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温暖的拥抱。
我们不相信生命的奇迹,但我们相信,只要有爱,奇迹终会充满希望。
有时去治愈,常常去帮助,总是去安慰。
医学不是万能的,疾病也并非每一种都能够完全治愈,但只要你用心付出,竭尽所能,让疾病在其本身严重程度上能够最大程度的康复,即便最终不能让病人恢复到原来的状态,家属一般也都能够理解,甚至还会充满无限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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