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红柿

我最爱吃西红柿了！我开心地大声说。那时候，太阳正把树叶烧得火红。

于是我回头，一路小跑地溜进了超市，找到了放满水果的区域。太丰盛了，一个战时的穷苦乞丐，若是突然来到这个物产丰盛的地方，一定会吓到无法动弹，然后饿死的。

那么多的西红柿，又滑又大！我如果学会了隐身术，那么我每天的工作就会是站在一个不会撞到人的地方，比如货架的顶上，时刻密切监视人群的目光。一旦发现哪一个没有人看到，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下来，把它塞到自己的肚子里，然后舔一舔嘴唇，发出迷人而满足的微笑：哈哈哈！我保证我一周内就会富足得膨胀两倍。

可惜我不是神仙，没有魔法，所以只好惭愧地低下了头，默默宣告着梦想的失败。没错，我要像一个世俗凡人一样，掏出我口袋里的钱（错，掏出我口袋里的手机），买一袋西红柿回家。

我站在西红柿面前，四下张望。当务之急是要先找到一个食品袋，然后装走我心爱的西红柿。在这瞬间，我的心跳得越来越快，找不到食品袋的慌张和对西红柿的欲望在逐步攀升。就在危机时刻，我几乎同时看到了两卷食品袋赫然出现在我的意识里。一卷在我左前方，我需要往前经过两排水果再左拐，而另一卷在我的右前方，我需要往前经过一排水果，右拐后再走过一排，才可以拿到它。

到底要去那边？它们两卷食品袋看上去都离我一样远。就在我游移之际，左前方的一个大爷和一个大妈的手同时伸向了食品袋，在片刻之后相触及。我看见两人惊讶的表情抹去了之后，一边整理羞涩的面容，一边努力显得礼貌，一齐转头看向了对方，又在呆立了一秒钟之后，目眦尽裂地爆发争吵。而右边的一个小孩把捆好的螃蟹从购物车里扯了出来，摔在地上，哈哈大笑起来。同时妈妈正在撕食品袋，刚撕了一半，听到声响，现在把头扭向了她的孩子，烦躁之情溢于言表。

除去这两个对我来说极其重要的注意点外，整个背景的嘈杂也在争奇斗艳。前方十米处的一个顾客和负责卖熟食的年轻店员在互相辱骂，几乎要打起来，而两米开外的一个剁骨头的厨子刚把大刀丢在砧板上，哐铛的一声。他瞪着顾客想去劝架，左腿已经向前移动了半步，停在半空中等待落下，表情激动而紧张。背后一个年轻的女人和一个老妇人拿着铲把米泼向对方，那些米像雨点一样残酷地撞在老妇人的鼻子上，嘴巴上，额头上，然后尽数弹开。旁边那个女人的老公看向一个绿豆陈列隔间，正试图抓起一把，手臂上的肌肉充满力量，像缠绕在骨架上的龙。右边的一个孩子抓起货架上的刀，剥去塑料的套，冲向他的弟弟，嘴里叫着电视英雄的台词。他的弟弟拿起砧板，挡在自己的胸前，扮演一个持盾的士兵，面对着距离他心脏三十厘米开外的一剑，临危不乱。左后方的一个屠夫在前五分钟里已经完成了斩断四肢和挖空内脏的工作，现在他在尝试斩裂一只今天早晨六点十七分死去的猪的头颅，那只猪最后的目光看向了它女儿身上捆绑着的麻绳，在充满屎尿恶臭的家里发出绝望的叫声，直到一个孱弱的农夫儿子战战兢兢地把刀送进了它的喉咙。

我感到眩晕，闭上眼睛，试图恢复精神。待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大爷和大妈互相把耳朵从对方的头上撕了下来，一只固执地飞往养鱼的缸里，一只在撞击墙面之后飞机般地托着红色的尾气反弹出来。妈妈抓着孩子双脚，愤怒地举在头顶旋转，孩子的双手软绵绵地漂浮在空中，像没有骨头的气球一样发出滋溜滋溜的声响。夫妻二人协力把老妇人按在了地上，把老妇人的嘴扯的像煎饼那么大，然后倒进八宝粥的原料，虽然老婆的头发已经被打了三个结，而老公的鼻血不停地涌出后冻结得僵硬。哥哥的头被弟弟用砧板敲了下来，在地上滚动的时候被弟弟用刀穿过眼睛订在了地上。

我吓得瘫坐在地上，试图用手撑起身体，却发现手毫无力气，颤抖不已。我几乎晕倒，奇怪的声音在耳边轰鸣，头不由自主地旋转。然后一个面目模糊的黑衣者举起长剑斩向我的头颈。不是，那不是人，他从地下升起，从一个和谐的世界里来，那里充满了优美的歌曲和五彩的颜色。我无力地跪倒在他面前，脸磕在地上和地板粘在了一起。我的身体像是西红柿光滑的表面，被人捏碎涂了一地。

是啊，我终究是没有买到西红柿的。我这样懦弱的人，只有逃回家的份，就像阿强告诉我的那样。阿强说，人们是礼貌和善的。等他买到了西红柿，他会分给我吃的。

阿强真好。

2018年5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