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胡也不知道怎么就投了小半妖的眼缘,让他像块牛皮糖似的粘着。
云胡记得那天早上醒来,这小半妖还龇牙咧嘴恐吓他,嘴里还发出嗷嗷的低吼,不让他靠近。
小半妖那副凶相根本吓不住人,云胡好笑地看着小半妖头上顶着毛茸茸的狐狸耳朵,身后还有一大把蓬松的尾巴,尽管因为恐惧和愤怒,尾巴上的毛根根竖立,但小半妖那张稚气灵秀的脸把他身上的威胁感卸去一大半。云胡看在眼里只觉得这小半妖可爱,哼笑一声,更让小半妖恼怒。
小半妖举起手里的石杵就要砸向云胡。
云胡迅速在空中画出一张定符,定住小半妖。小半妖惊怒不已,他比以前的那几个道人都厉害!
云胡做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缓慢走近小半妖,亮出手中的短剑,作势要杀掉他。恐惧感将小半妖淹没,他被定住的身体也忍不住发抖,眼睛紧盯着云胡每挪近一次的身形,恐惧到绝望,他打不过他,他会杀了他!昨天晚上他还那么渴望靠近他的。
小半妖因害怕而瞪大的眼睛里不自觉流下眼泪。云胡看着那双被眼泪清洗的眼睛,亮晶晶几乎要刺痛他的心。小半妖惶恐欲死的表情传达给云胡那种悲凉的绝望,一如当年他被卷入马车下等待被碾死的心情,好在当年那个好看到不可思议的神女救下了他。
云胡突然觉得这样的戏弄索然无味,他无意伤害这个小半妖,只是逗他罢了。没想到让他如此惊惧害怕,云胡心里有些愧疚。
云胡看他身上伤口又裂开,顺着身体流下一道道血线。叹口气,这小半妖活的不容易啊,他掏出药瓶帮这小半妖上药。又找来外衫,撕成宽度适合的布条,将小半妖伤口处包扎好。
云胡做这些时,小半妖的眼神由惊恐转为疑惑,再由疑惑转为欣喜,他不杀他,他是在帮他治伤!
等云胡处理完小半妖的伤口时,抬头就看见小半妖吐着舌头,一脸傻笑。看见云胡抬头,小半妖给卖力咧开嘴吐着舌头笑给云胡看,他在讨好云胡。
云胡被他这一脸蠢货的笑容惊到,长的挺好看,怎么笑起来是这个蠢样子!
小半妖这是跟山里的狼学的,狼高兴得时候就是吐着舌头咧开嘴的,但是换在人脸上就是一副蠢出天的模样了。
云胡收了小半妖身上的定符,对他说:“你在这里呆着,我去找些东西给你吃。”小半妖依然蠢笑,喉咙里咕噜咕噜发出些声响。云胡发现这小半妖不会说话,估计也听不懂人话。遂不再多说,重新画出定符,定住小半妖,他自己出洞穴找吃的。
云胡找来水和几只獐子,驾起火,烤獐子吃。没有盐做调味,云胡吃的没滋没味,小半妖却吃的香极了。没人教过他用火烤东西吃,除了供暖,他不知道火还能烤东西吃。他向来吃生肉,所以头回吃烤熟的肉,觉得香的要命,一口气吃了三只獐子,吃完还期待看着云胡手里的獐子,云胡无法也给他吃了。小半妖心满意足。
或许是那天吃的烤獐子太香了。从那天起,小半妖就粘上了云胡,走哪儿跟到哪儿,就是云胡坐地上喝口水,他也要鼓鼓蛹蛹挤过去挨云胡坐着。
云胡看他整日赤条条跑来跑去,不知道穿衣。只好把已经破烂的外衫再撕一撕给小半妖围上做衣服穿,小半妖虽然不耐烦衣物绕身的障碍感,但云胡一瞪他,他就老实穿着。云胡教训他说:“大人小孩儿都要穿衣服的,以后你也要穿。”
小半妖懵懂迷茫,不知他在说什么,但知道大概是他穿着衣服的意思,遂又露出舌头咧嘴蠢笑,表示愿意听从云胡。
云胡心底叹息,真是个麻烦啊。若让他缠上,少不得三五年都得花在管教他上,一心想着修炼成仙的云胡是不愿意花这个时间的。他心底牵挂的人是那个神女,他必要为她成仙,谁也不能耽误。
三天后,云胡起身离开这片深林,不打算带走小半妖。但小半妖知道他要走,一路跟着云胡,云胡吓唬他几回,作势要打他,他也只是离云胡远一点,但还是跟着云胡。只要云胡回头看看他,他就赶紧露出一脸蠢笑给云胡看。就这么跟了十几里地。
云胡不耐烦哄这小半妖,走至空旷处,召来护身剑,御剑飞行。那小半妖见他飞至半空中,心知云胡要弃他而去,急得双腿蹬地跳起来,高举双手要云胡别忘了带他走。半空中的云胡,口气非常冷淡,说道:“你回你的山林里吧,我不能带你走。”
说着就要御剑飞走,小半妖大约知道他不想带他,更焦灼地上下窜跳,想窜上云胡的剑。但云胡离他有十几丈高,又无助力的崖壁,他哪能跳得上去。小半妖心急如焚,找不到办法,已经开始呜呜哀嚎,豆大的眼泪颗颗往下掉。
云胡心狠,说完也不看小半妖,御剑凌风而行。小半妖看他像鸟一样飞入云端,不禁绝望尖叫哀鸣,一声连着一声,凄婉哀绝,惊飞远处山林里群鸟。
只一会儿,这山林又归入平静,远处山巅流云如水,薄雾笼罩,哪管这人世间的悲与喜?天地悠悠,哪里都是藏身之所,哪里也无处藏身。
云胡御剑飞行了有半日,他心中烦闷,打算去最近的碧水渊,找他们宗门最厉害的剑手比剑。
而临行时,小半妖绝望地哀鸣,如梦如魅缠绕在心头,似乎将云胡一颗心都给拿住了。云胡越发烦躁,脚下的剑也焦躁不安。那小半妖伤还未好全,临行那处山离人群已非常接近了,万一碰上些生人怎么办?若是碰到如他一般的修道人难保不被捉住……
云胡只得认命,心里一边骂自己心志不坚,一边调转剑头回去。罢了,大约是上天注定吧。
到那处山林,小半妖果然没在那儿。云胡收起剑,循着小半妖走过的痕迹找过去。
云胡找到小半妖,他正被打的浑身是血倒在地上昏迷,旁边一个虎精一个蛇精正在争论是要把这半妖蒸了吃还是炸了吃。这两个蠢货争得面红耳赤快要打起来了。
小半妖回洞的路上碰上结伴来寻仇的虎精和蛇精,两方二话不说便撕打起来,小半妖旧伤未愈,虎精和蛇精二比一把他打成一坨烂泥。
云胡看见小半妖满身血污,只有倒气不见吸气。顿时气的脑子嗡嗡乱响,我刚把他治好,你们就敢打死他!
连声招呼也不打,一剑下去,虎精和蛇精齐齐毙命。这两个才一百来年的精怪,对云胡来说简直如砍瓜菜一般轻松。但就是这两个蠢货几乎要把那小半妖打死。
云胡忙从袖中取出一粒元丹塞进小半妖口中。这是他师父给他保命用的,就两粒。
云胡施法帮小半妖运化,小半妖这才呼吸平稳,略睁开眼瞧瞧,又昏过去。身上的皮外伤只能慢慢将养。
云胡心里恨这平白窜出的虎精和蛇精恨的咬牙切齿。安顿好小半妖,动作熟练剥下虎精和蛇精死后化为元身的皮,打算给小半妖做衣裙和靴子穿。云胡带小半妖回他洞中将养不提。
这回小半妖养了大半月也养回些精神。他醒来后很听话,云胡给他吃什么喝什么都极乖巧,尽管云胡熬的草药水特别苦,他不爱喝也喝下去。只是不再粘着云胡了,也不再对着云胡露出蠢笑。每天除了吃饭喝药就是睡觉,离云胡远远的。云胡知道他这是生气了,怪他丢下他。
云胡说不出好话哄他,说了他也听不懂。只去深林里采些甜果子放在小半妖伸手可及的地方。
云胡打算带小半妖回宗门,但小半妖有心结,这个也必须解决,若是他不愿意跟他走,他也不会勉强。
这日,阳光晴好。云胡故意坐在洞口处,擦他的护身剑。引得小半妖频频投来目光看他。
一会儿,小半妖磨蹭到云胡不远处蹲着在地上抠土玩,不时偷眼看看云胡。云胡擦好剑,霍然站起身,将剑变大,那剑在洞外一丈远的空中轻轻晃动,等待主人踏上来。云胡背手站着也不动。
小半妖勃然大怒,猛窜向云胡,一口咬上云胡的胳膊,死命地咬,誓要咬下一块肉。你还要走!我让你走!咬死你!
云胡不防他来这一手,他以为小半妖会哭一哭求他带走他呢,怎么安慰都想好了,没想这小半妖脾气真不小。嘶,疼疼疼!
云胡吃痛,施法定住小半妖,掀开衣袖去看,那胳膊上已被咬出一个紫圈来,那一块肉都被咬得凸出来,好悬没咬掉。呵!牙口还挺好。
云胡没好气戳小半妖的头,“你属狗的?咬的这么疼!”说罢,还觉得不解气,又用力戳两下,小半妖被定身,站不稳。仰面倒向地面,云胡慌去拉他,却发现小半妖满脸泪痕。云胡无法,消去小半妖身上的定身法。那小半妖不起来就仰躺在地上,嗷嗷哭个死去活来。
云胡额头发痛,这半妖也太会撒娇了。
云胡到底哄转了小半妖,带他回宗门。
走到宗门下的小市镇上,云胡打算在这里买些礼物给师父和师弟们带回去,顺便给小半妖买几身合适的衣物,那虎皮和蛇皮也需人来处理,他是不会这个的。
云胡给小半妖身上下了隐匿符。遮去他的狐狸耳朵和尾巴,让小半妖看起来像五六岁的小童子。他们走进一家成衣铺,给小半妖选衣服。云胡是铺子的熟客,老板说话也随便,瞧一眼小半妖,笑道:“云仙人,啥时候生儿子了?怪道不爱咱镇上的姑娘呢,这是成家了呀。”
云胡莫名其妙,“不是我儿子,是捡来的孩子。”
老板笑笑,不与他争辩。不是你儿子,怎生得跟你那么像?不过,男人总有点不可说的勾当的,哪能说到脸上去呢?
等小半妖换上与云胡同样是深蓝色的衣服,老板娘又给小半妖梳和云胡一样的成年男人的发髻。云胡自己也傻眼了,这看着也有点太像自己了吧。
成衣铺的老板和老板娘笑意不明地将云胡和小半妖送出铺子。
云胡带着小半妖在市镇上各处采买东西。一路上碰到熟脸的镇民,纷纷同他打招呼:“云仙人回来了?哟,这是你儿子吧,儿子长得像你,好看!”
云胡承接了一大波自己儿子的赞美,窘迫得不行,又解释不出来,只能硬着头皮接受。
街上,有小童子拽自己爹吵闹要吃糖葫芦,“爹,给我买,给我买!”
那糖葫芦,山楂颗颗都是红艳艳的好山楂,刚做好出锅,有点发黄的冰糖裹着山楂,亮晶晶很是喜欢人。空气里还弥漫一点熬化冰糖的甜香,大人都盯着嘴馋,何况小孩子?
小半妖也想吃,他说半天就是说不出来,云胡前面走着,根本没注意到他指着糖葫芦的摊子在那儿着急。小半妖心急,突然听旁的小童子喊,他也试着喊云胡,不习惯用声音说话,起初含含糊糊发出一点类似那个小童子的声音,这叫他欣喜不已,又試着说几遍,便越来越熟练。他站在街上一遍又一遍地练,忘了跟着云胡。
云胡头回带孩子在街上走,他以为小半妖跟他师弟一样,一直在屁股后头跟着呢,也没太注意。等一会儿,他一回头,身后哪有小半妖的影子,忙回去寻。
云胡找到小半妖时,小半妖正低着头嘟嘟囔囔练那句“爹,给我买!”。他身侧有大人们不停地走过,不小心撞到他,将他碰来碰去,他也浑然不知。云胡远远地看着他,突然替小半妖心酸,无端地觉得他可怜,他那么弱小,像一朵细弱的蒲公英,似乎风一吹,他就消散。若是没有碰见云胡,也许他就被虎精和蛇精合伙吃掉了。
云胡走近那小半妖,小半妖察觉有人,抬头一看,是云胡,眼睛里迸发出异样的光彩。他学刚才那小童子拉住云胡的手,指着卖糖葫芦的小摊说:“爹,给,我,买。”他生怕说错话,一字一顿说明白,也不知说的对不对。
云胡盯着小半妖发愣。
小半妖以为自己没说清楚,又说一遍。云胡还是在发愣。
这回,小半妖确定自己说清楚了,有点生气,大声吼出来:“爹,给我买!”
不光云胡听到了,半条街的人可能都听到了。这下,云仙人有儿子这件事算是坐实了,一时间,街上的人议论纷纷。
小半妖如愿以偿吃到了糖葫芦。
回到宗门,公孙晀看到自己徒弟领回来个孩子。笑兮兮吩咐下去给小半妖收拾房间休息,让闲杂人等快速滚蛋,他好问话。
公孙晀眼神复杂,对徒弟云胡说:“怎么找个女妖生孩子呢?那么多仙宗的好姑娘都不好?”他是一眼就看出来隐匿符下小半妖的模样。
云胡如是如是解释一通,公孙晀还是不信,“你少蒙我,他长得跟你小时候几乎一模一样,这能抵赖?你去再给我捡一个试试?”
云胡气结,他能说什么?实在是太巧合了。
小半妖还在专心吃糖葫芦,他不太会吃,舔得粘成一团,手上衣服上都粘上了糖稀。
云胡上前给他擦。
公孙晀瞧他徒弟心疼那样子,知道这孩子是撵不走的。后面的事只好自己帮徒弟扛了。
小半妖就这么留在了天下第一仙宗,取名叫如南,做了云胡的徒弟。外人都说那就是云胡的儿子,编个徒弟的幌子而已。
那一年,云胡九百多岁,如南约有一百来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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