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教导价值与自律
故事1:及早划定疆界
某个星期日,我们全家人正在阅读报纸时,克莉丝汀走向她的母亲,一把抢过母亲手中的报纸并将它扔在地上。她的母亲说道:「克莉丝汀,这可不是个好行为。把报纸捡起来还给妈咪,再向妈咪说声对不起。」
「我不需要这麽做。」克莉丝汀回答。
家中每位成员均提出同样的忠告,却一一被她打了回票。于是我要贝蒂将她抱进卧室。我先在床上躺了下来,贝蒂则把克莉丝汀放在我身边。克莉丝汀神情傲慢地望了望我即开始爬下床,我却抓住了她的脚踝。她说道:「放开我!」
我回答:「我不需要这麽做。」
我们持续了四小时之久。她使劲踢打挣扎,很快的,她挣脱了一隻脚踝的束缚:我却立刻握住了另隻脚踝,这可说是一场奋不顾身的战争——有如两个大力亡之间无声的较劲。经过四小时的拚命奋战后,她终于认输,转而对我说:「我去捡起报纸还给妈咪。」
我乘机使出撒手锏:「你不需要这麽做。」
她的小脑筋开始快速运转,急忙说道:「我会捡起报纸。我会还给妈咪。我会向妈咪道歉。」
我依旧不为所动:「你不需要这麽做。」
她开始全力冲刺,说道:「我会捡起报纸。我要捡起报纸。我要向妈咪道歉。」
我表示:「很好。」
十年后的某一天,我的两个小女儿竟对她们的母亲无礼吼叫。我立即将两个女孩叫了过来:「好好站在这块地毯上反省反省,我不认为对母亲吼叫是件好事情。站在这儿仔细想一想,我所说的话是否有道理。」
克莉丝汀说道:「我可以站在这儿一整夜。」
罗珊却表示:「我不认为对妈咪吼叫是件好事情,我会去向她道歉。」
我继续返身写我的文稿,一小时后,我转向克莉丝汀查看她是否也有些悔意。伫立一小时应足以令她感到疲累不堪,但克莉丝汀仍旧僵在那儿不肯有所表示。我又回头写作。又一小时过去了,我对克莉丝汀说道:「似乎连挂钟上的长短针都已经有气无力地在那儿缓缓爬行。」再过了半小时后,我再度转向克莉丝汀:「我认为你刚才对妈咪说话的态度非常愚蠢,我认为对自己的母亲大声吼叫实在荒谬至极。」
她扑倒在我膝上说道:「我也这麽认为。」并开始啜泣。
其中有十年的时间我并未对这孩子施以任何惩戒——两岁到十二岁期间。十五岁时,我又惩戒了她一次,如此而已,总共只惩戒过她三次。
※ ※ ※ ※
在其发表于《家庭过程》期刊的一篇文章《安全现实的认同》内容中,艾瑞克森曾指出:「在童年时期的认知发展过程中,现实、安全与疆界或极限的定义,将构成非常重要、必须审慎加以考量的课题????当人如此年幼、软弱却又聪慧无比之际,身处在知性、情绪频频波动起伏而未曾加以界定的世界中,他自然渴望学习什麽才是真正的强壮、稳固与安全。」
当克莉丝汀表达「投降」之意后,艾瑞克森本可以立即放手,但他却执意非等到她说:「我要?????」才肯罢休。她最后终于将「必须」改口成了「我要」,足见她已将外在社会期待的良好行为予以内化。藉由此一故事,艾瑞克森以其一贯的简洁扼要方式,传达了内在良知或超我的发展过程。
他同时也强调出早期「疆界与限度设定」的重要性。基于此一早期「强大却安全」的惩戒过程,难怪艾瑞克森在未来十五年中,仅仅需要另外惩戒克莉丝汀两回而已。早年的教训因为早已深植于心。
故事2:垃圾事件
孩子对幼年的记忆一向模煳,但我却对他们所发生的每件事记忆犹新。
罗勃某天向我宣告:「我已长得够大够强壮,足以承担每天晚上将垃圾拿出去的工作了。」
我表示怀疑,他却坚定地为自己的能力辩护。我随即表示首肯:「好吧,你可以从下星期一起负责这项工作。」
星期一及星期二两天,他如期执行任务。星期三却忘了垃圾这回事。星期四时,经由我提醒后,他按时将垃圾拿了出去,但接下来的星期五与星期六又忘了所负的责任。因此,星期六晚上,我刻意提供许多精彩刺激的游戏,令他玩得坚尚采烈又精疲力竭。除此之外,我还特别附赠一项特权,让他随自己意愿爱玩到多晚就玩到多晚。到了午夜一点钟时,他终于表示:「我想我该上床睡觉了。」
我由他自由上床入睡,到了半夜三点时,我因某种巧合醒了过来,随即前去叫醒罗勃,并满脸歉意地向他表示忘了提醒他当天得将垃圾拿出去。我恳请他立即穿上衣服将垃圾拿出去,他十分不情愿地下床更衣。我则再次向他致歉,他依言将垃圾拿了出去。
完成任务后,他重新换上睡衣上床睡觉。我确定他睡熟后又再度唤醒他,这回我的态度显得更加内疚与抱歉。我告诉他,我实在不知道怎麽会有包垃圾被遗漏在厨房内忘了拿出去,他可不可以再次下床更衣,将那包被遗漏的垃圾拿出去?他不得不遵命行事,将那包垃圾拿出屋外丢入小巷内的垃圾桶中。他随即走了回来,却一路陷入某种苦思当中。当他到达后院门口时,竟又急急返身折回小巷,查看自己是否确实关好了垃圾桶的盖子。
进屋后,他又稍事停留,并大略扫瞄了厨房一眼,这才安心走回卧室。我仍站在那儿对他频频致歉。他终于上了床,自此之后再也没有忘记将垃圾拿出去的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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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罗勃清楚地记得此事。当我提及将写出这一故事时,他甚至在回忆过程中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故事3:六岁的偷窃狂
一对夫妇前来向我求助,他俩十分绝望地问:「我们该拿那才六岁大的女儿怎麽办?她偷我们的东西,她也偷我们朋友以及她朋友的东西。当她与母亲上街购物时,她又会偷店裡的东西。我们才送她参加专为女孩举办的育乐营一天而已,她就带回来了其他女孩的东西——有些东西上面还清楚写着原来主人的名字。她编造许多谎言,声称母亲买了许多东西给她,而那些偷来的东西全是属于她的物品。有任何方法可以整治这般年纪的偷窃狂与年仅六岁的骗子吗?」
我告诉他们,我自有办法,随即写了封信给这个小女孩:「亲爱的海蒂,我是你六岁大的成长小精灵。每个孩子都会有一个成长小精灵,但却从来没有人看见过这个小精灵。因此,你也从来没有看见过我。或许,你会想要知道我的长相如何。我在头顶上、前额上以及下巴上都长着一些眼睛。如此一来,我才能清楚地看见我所负责看守的孩子所做的一切事情。
如今,我看着你慢慢地学会了许多事情。我对你热中学习的态度深感满意,而有些事情似乎比某些事情难学许多。此外,我也有许多耳朵。我的耳朵却下长在头顶上,否则它们将会干扰我的眼睛进行观察。我有些耳朵长在脸颊的旋转关节上,我因而可以自由调整它们的方向,藉以聆听四面八方传来的讯息。我也有些耳朵长在颈部、身体侧面以及那些后腿上面。此外,我的尾巴上也长满了耳朵。尾巴末端的耳朵则是最大的一个——正巧位于尾巴的旋转关节上(请你的父亲告诉你旋转关节是个什麽样的东西)。那麽我才可以自由转动这个大耳朵的方向,好能听见你所说的每一句话,以及着乎进行每件事情过程中所发出的吵杂声。
我共有三隻左前脚与一隻右前脚。一般说来,我多半凭藉着靠外侧的两隻左前脚向外行走。内侧的左前脚一共有三十二个指头,这也正是为什麽我的字迹如此丑陋的缘故,因为我老是不记得该用哪些指头夹住铅笔才对。当然,你可想而知,我运用左前脚的速度得比运用右前脚快上两倍,否则无法维持直线前行。此外,我还有七隻后脚——三隻在左侧,三隻在右侧,两侧行进的速度因而颇为平均。我向来喜欢光着脚丫子到处行走;你也知道,凤凰城的夏天有多麽炎热。因此,我常只在两隻后脚上穿鞋子,其馀则一律打赤脚。」
一段时间之后,我受邀参与小女孩七岁的生日宴会,我不得不谢绝对方的盛情,因为我是个六岁小孩的成长小精灵,对七岁小孩的成长事物所知甚少。然而,却是这个属于六岁小孩的成长小精灵,一路看顾她、聆听她,伴她走过六岁时光。属于小精灵的故事彻底矫正了她的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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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提供有助于孩子发展健全良知的资讯过程中,艾瑞克森刻意避免使用有关「禁止」、「应该」,以及规范之类的描述。他以其一贯的态度强调学习的价值。此处他採取的立场,与先前另一个故事如出一辙——均以一种有趣的方式(而非怒气冲冲地)呈现教训。事实上,在所有关于训诫的故事中,艾瑞克森的态度总是坚定却并不严酷——即使某些读者可能认为他的方法其实颇为严厉,或有如进行意志之战。事实上,他的真正目的是,协助孩子发展出属于个人的自主意志与自律精神。
此一桉例中,六岁的小女孩已被父母标示为偷窃狂,艾瑞克森却并末被捲入此一有关偷窃的「动力系统」中。相反的,他认定小女孩需要的是一个内化的超我。于是透过写信与对方产生共鸣的方式,提供小女孩所缺乏的内在监护人物与自律系统。
故事件4:复活节兔子的来信
一位母亲带着她七岁大的女儿来见我:「她的两位兄姊已让她对圣诞老人的信心大为动摇——现在,她正全力维护自己对复活节兔子的由衷信赖。我也愿意让她再相信复活节兔子一年,因为一旦她到了八岁,就绝对不会再相信有复活节兔子这回事了。现在的她却依旧愿意相信复活节兔子的存在。」
于是我写了一封复活节兔子的信给这位小女孩,告诉她我如何不辞辛劳地四处寻找世上最硬的复活蛋,即使跳得脚都酸了也不放弃,因为我认为她该当获得此一特殊礼物。我在信中写道:「当我跳过仙人掌时估算错误,所以扎了几根剠在身上,可令人痛死了。我也几乎被一隻响尾蛇咬到。此外,有隻野生驴子顺道载了我一程。牠是隻善良的好驴子,但实在有些笨,牠将我带错了方向,我只好原路再跳回来。此外,我也不该和一隻年轻的兔子一道搭便车以致于走错了路,让我又得再次一路跳回原出发点!」
我接着写道:「我再也不会因贪图方便而任意搭便车了,这实在不是一件奸事情。」
小女孩拿了我的信到学校例行的「献宝活动」中发表。那年复活节,她获得了一枚世上最坚硬的蛋——银器玛瑙製成的蛋!
人们依旧不时向我求助,要求我透过电话对他们的子女扮演圣诞老人,我总是以从前对待他们的一贯方式,对他们的子女重施故技。
曾有三个小女孩连续六星期每天早晨都急急跳下床来,冲到信箱中去拿取复活节兔子写来的信。我在信中间她们逐日报告找蛋的经历,而且每张信笺的花色都不同。她们一一获得了世上最坚硬的复活蛋,我则获得了信件不断被带至「献宝活动」中发表的殊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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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瑞克森的行径显示出心理治疗者不妨尽可能提供个桉所需要的协助。在「六岁的偷窃狂」一文中,年轻小女孩需要的是内化的超我。而在「复活节兔子的来信」故事裡,小女孩需要的是复活节兔子存在的证明。如果兔子能写信,牠们势必确实存在!严格说来,这故事的主要目的并非在于灌输任何价值,而是当年幼的小孩有机会听见诸如此类的故事时,他们将会在成年之后较懂得重视幻想与古怪念头的价值。
故事5:让病人自行奋战
儿子罗勃七岁大时曾与一辆卡车同时争取使用道路权,结果他输了。警方事后将我带去指认那个口袋中有张署名「巴比」考试卷的孩子。我望着躺在撒马利亚人医院中的罗勃,向医师询问:「他伤势如何?」对方回答:「两个大腿骨都断了,骨盘碎了,头盖骨也裂了,有脑震盪的现象。我们目前正在检查他是否另有严重的内伤。」我待在医院一直等到那位医师告诉我没有其他内伤后才鬆了口气,我随即问到:「以目前状况判断,情况将如何?」
那位医师表示:「他如果能熬过四十八小时的话,便可能会有存活的机会。」
我回家后立即昭告全体家人:「我们都认识罗勃。我们知道当罗勃非得做某件事时,他总会毫不迟疑地着手进行,他会把事情做得非常好。此时此刻,罗勃正待在撒马利亚人医院中。一辆卡车撞到了他,将他的两条腿撞断了、骨盘撞碎了、头盖骨撞裂了,而且还撞击了他的脑部,令他产生了所谓脑震盪的现象。因此,他现在既不认得任何人也无法正确思考。我们大伙得等上四十八小时才能确知罗勃是否有机会活下去。现在,大家听好,我们都认识罗勃。当他做事情时,一向会把事情做得非常好,你们总是可以为罗勃所做的事感到骄傲。
如果你们想要流些眼泪,那倒是无妨。但如果你们竟开始痛哭流涕,我便会认为是对罗勃的大不敬。为了出自对罗勃的尊敬,我认为你们应该依照往例般分担家事,而且安心地吃顿晚餐。此外,你们也应该专心写功课,而且准时上床睡觉——非但准时上床睡觉,更该好好睡一觉。你们亏欠罗勃这份尊敬。」
其中两个孩子掉了几滴眼泪,而所有的孩子均吃了顿丰富的晚餐,而且分担了应做的家事。随后,他们洗了碗盘,并在写完家庭作业后即准时上床就寝。
在那关键性的四十八小时当中,我们全都知道罗勃一定会活下来。
我告诉全家人,我们应让罗勃独自待在医院中进行艰苦任务——设法康复。如果我们去探视他,将会耗损他的精力,而他此时急需卯足精力进行康复任务。我毫不知情妻子竟背着我每天偷熘到医院中探视罗勃,她会轻轻走人病房并在病床前安静地坐下。有时,罗勃会翻个身,背对着她继续休息。有时,他会告诉她:「回家去!」有时候,他则会问她一、两个问题后请她回家,而她总是照他的吩咐行事。
我们大伙送给罗勃许多礼物——却总是託护士转交给他,从未亲自将礼物送到他手上。
我时常到医院去,伹总伫足在护理站内隔窗观察罗勃的病况。罗勃始终不晓得我就在附近。
意外发生在十二月五号,而罗勃直到次年的三月底才全身裹着石膏由医院返家。负责抬担架的医护人员,在转进室内时几乎将他翻倒在地,罗勃却一副坚尚采烈的模样。当他被抬进客厅时,他说道:「我真高兴能有像你们这样的父母,你们从未到医院中来打扰我。其他那些可怜的孩子可没我这般幸运,他们的父母每天下午都会来引诱他们哭个不停。除此之外,他们每天晚上也会按时报到,让那些可怜的孩子再度勐掉眼泪。每当到了星期日时,情况变得更悽惨。我真讨厌那些父母,他们根本不让孩子有机会康复。」
当我仍是实习医生时,我曾在病人接见访客一小时之前测量他们的体温、呼吸速率以及脉搏。待访客离去一小时之后,我再度测量他们的脉搏、呼吸状况与血压。事实证明,每当病人接见访客后,他的体温总会上升、呼吸速率则会加快、血压也会激增。当时,我便下定决心,如果有朝一日我的妻子或儿女下幸住院时,我一定下会前往探视。直到我确定他们的血压、心跳、呼吸以及体温已恢复正常,不至于受到太大影响时,才会考虑出现在他们面前。总而言之,住院的病人需要利用精力恢复健康,而非耗损元气让那些身强力壮的亲戚感到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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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瑞克森利用这个故事答覆了众人一向常有的疑问:「你认为有必要去感受悲伤或失落的痛苦吗?痛苦的情绪是否应该有机会加以涤清?」大部分的读者很可能会觉得,就为人父母的立场来说,艾瑞克森的行径颇为奇怪与冷酷.然而,艾瑞克森确实认定,当人身患重病时必须不受干扰地进行自身的治癒「工作」,访客却往往令病人耗精费神,可说是有害无益。不过,他显然将个人的立场表达得有些过度夸张,因为他也提及艾瑞克森太太每日确实曾坐在孩子的床前予以守护。此外,他本人也同样无法克制关怀之情——经常至护理站报到。再者,艾瑞克森家的孩子必定很小即学会了不该对疾病或伤害感到大惊小怪,他们往往会为个人所拥有的自给自足能力引以为傲。
听完这故事后,一位学生曾颇为愤怒地质问艾瑞克森为何不去探视罗勃,并运用催眠疗法「协助他尽快好转」。艾瑞克森回答:「孩子不可能在与我生活了这么久之后,尚未学到何东西。我一向教导孩子忽视痛苦以及看重生理的舒适感受。举例来说,当罗珊擦破膝盖时,她哭得震天价响,恐怕整个城市都听到了她的号叫声。她的母亲立刻赶去查验她的伤势,我也尾随而至。当时,只见她的母亲对她说道:「妈咪会亲吻伤口的这裡以及这裡,然后再对准伤口亲一下,你就不会再感到疼痛了。」真是令人叹为观止,母亲亲吻的麻醉力量竟如此强大。」
他间接透露,就无伤大雅的擦伤来说,利用「母性」的抚慰确实有效。但若在十分严重的性命攸关情境中,尽可能令病人独自奋斗才是最佳的治癒之道。在这段回答申,艾瑞克森也顺势纠正了一项有关自我催眠的错误观念。他表示,并非一定要透过既定仪式的诱导过程,才可能达到自我催眠的效果。事实上,只需意识到「忽视痛苦以及重视生理的舒适感受」,即可以产生有如直接被「催眠师」正式诱导的催眠效果。换句话说,如果当事人接受了某项价值与信念,此项价值与信念对他的影响,将一如「催眠」般强烈。
此处,艾瑞克森不仅传达了不该探访病人的立场,更进一步表达出身为父母或协助者的人,必须站在一旁听候差遣——只有当受苦者要求协助时才伸出援手。当罗勃告诉她母亲「回家去!」时,她即毫无异议地离他而去。
如果我们以内在的角度审视此一故事时,我们发现「孩子」一向知道自己的需要,属于成人的干扰只会延误治癒与成长的过程,如此延误常以非常基本的方式加以展现。艾瑞克森文中一再以血压、心跳与呼吸的变化陈述干扰的情形,此番描写方式正符合他所惯用的间接诱导策略。在这故事中,他指出当为人父母者将本身的焦虑传达给孩子时,孩子的自然生理反应(自然的生命功能)便会横遭破坏。
就另一方面来说,当个人内心的「父母」形象(「内在的声音」在焦虑的层面中运作时,个人的成长工作即将遭到延误。每当此事发生时,「孩子便会流泪哭泣」。就内在层面来说,套句贺尼的说词,当「应该」的声音太过迫切时,我们便会感到悲伤或自我憎恨。针对这故事所作的评论中,艾瑞克森却又另外强调「母亲」的吻所具有的非凡疗效。换句话说,有能力成为我们自己的好母亲以及懂得如何爱我们自己,将深具「麻醉」效果——足以减轻内在痛苦与质疑。
此外,就心理治疗而言,当个桉正在进行自我成长工作时,心理治疗师也绝不该横加干涉。
故事6:星期日补上星期六的课
某位医学院学生老是忘了星期六还得上课这回事,他总是在星期六清晨按时醒来,出门,然后前去打高尔夫球。他从不记得星期六仍然必须到校上课,直到他碰上了我的课。
我向他解释一星期共有七天,星期六仍然是属于求学的日子。我愿意替他补课,却不是在星期六而是在星期日。星期日并非是正规的上课日,他也许自此之后即会记得星期六前往上课。
我随即说道:「明天早晨,亦即星期日的早晨八点钟时,请准时前往二十哩外的韦恩县立医院,并请直接进到我的办公室内等我.如果我迟到几分钟,千万别以为我会忘了这回事,我不会忘记你的。你不妨利用时间认真做作业,当你完成作业后,即可以在下午四点钟时起身回家。」
你们应该很清楚,我根本忘了自己曾经对他说过那些话。他一整天就坐在我的办公室内枯等,直到下午四点钟为止。
第二週的星期日早晨八点整,他又准时到达我的办公室,满心期待我会记得与他的约定,然而,我却又再次爽约。
第三个星期日,我给了他一连串有趣又和善的个桉进行晤谈,这些桉例精采得令他不愿在下午四点钟准时离去。他一直待到下午五点时才恋恋不捨地起身返家,之后再也没有忘记过星期六的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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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处的治疗原则与「我不需要这么做」故事中的惩戒原则相同——正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由于文中学生忘了星期六的课,艾瑞克森遂也「忘记」了星期日的补课约定。至于这位学生为何竟会如此守信,一连数个星期日均不惜行经二十哩路,准时在早晨八时到达艾瑞克森所指定的地点,即使艾瑞克森并未现身也仍不放弃呢?我们对此只能加以研判而无法证实。他或许很高兴能获得个别的注意,又或者艾瑞克森「处方」中的严格考验层面对他深具吸引力。至少其他的个桉与学生,一向对艾瑞克森所提供的严格考验奉行下渝。无论如何,艾瑞克森最后终于提供这位学生一连串有趣的晤谈经验以示奖励,此番考验遂变成了相当正面的经验。此后,这位学生应该能够(甚至渴望)准时出现在星期六的课堂上,期待与艾瑞克森做进一步的正面接触。
值得注意的是,此番惩戒并非以处罚的方式出现。就某种层面来说,这位学生心知肚明,正如克莉丝汀心裡十分清楚一般,艾瑞克森并未生气,他只是真心想协助对方发展自律精神罢了。
故事7:小孩独特的行事风格
我收到了一封由年仅一岁半的孙女写来的信;是由她的母亲代笔完成的。年仅一岁半的吉儿终于有机会首次造访游泳池,然而,当她的脚部沾湿时,她开始大声哭泣,当她的手臂沾湿时,她更是哭着紧抓住母亲不放。她不断哭泣而且将母亲抓得愈来愈紧,直到母亲让吉儿主导整个情况为止。
现在,她已开始计画下一回造访游泳池的行程了,并且不忘教育母亲:「让我按照我自己的进度来处理此事。」
我的孙儿女们总是自有一套应对生活之道,而且个个坚决果断。当他们想要做某件事时,一定毫不迟疑,但他们必然以个人独特的风格进行此事。他们的母亲总是能够巨细靡遗地描述这些事件。我则准备妥善保留这些信件,以期装订成册,待这些孩子年届十六、七岁,开始逐渐惋惜父母缺乏智慧时,再送给他们聊表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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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最重要的一句话是:「他们必然以个人独特的风格进行此事。」艾瑞克森非但将此原则用在个桉身上,也用在孩子身上。个桉永远有权选择自身独特的解决之道,而如此态度势必能够增强孩子或个桉尊重个人价值以及学会自律的倾向。
故事8:揍屁股
某天,我的儿子蓝斯由小学放学回家,他跑来对我说:「爹地,学校其他的孩子全被揍过屁股,而我却没被打过。所以,我想要被揍一顿屁股。」
我回答:「我没有理由要揍你屁股。」
他说道:「我会给你一个好理由的.」于是他走了出去,打破了诊所的一扇窗户。
他回来问我:「现在,我可以被揍顿屁股了吗?」
我表示:「不,真该做的事是换装一面玻璃窗,揍你一顿根本于事无补。」
他呕着气又跑了出去,打破了另一面玻璃窗:「现在,你可以揍我了吧!」
我回答:「不,我得换装另一面玻璃窗了。」为了想挨顿揍,他一连打破了七块玻璃窗。而当他出去执行第七次任务时,我正站在公寓的阳台上,将七他辆心爱的玩具小卡车在阳台的栏杆上一字排开。打破第七面玻璃窗后,他再次进屋来挑衅:「我打破了第七块玻璃窗,你可以揍我一顿屁股了吗?」
我依旧不为所动:「下,换装玻璃才是我该做的事。」随后,我对他说:「现在,你有七辆小卡车排在阳台的栏杆上,我准备让第一辆卡车开跑,希望它会及时煞车,而不至于摔到楼下的人行道上去跌个粉碎。噢,真是不幸!希望第二辆可以及时煞得住。」
他就此失去了七辆小卡车。大约三星期后,他兴高采烈地放学回家。我一把抓住了他,将他横放在我膝上,揍了他的屁股。他感到莫名其妙:「你为什麽要这麽做?」
我说道:「我似乎记得你曾要求我揍你屁股,而我当时并未满足你的期待。」
他回答:「我现在比较懂了。」
当然,我可没有真的狠揍他,那只不过是顿象徵性的揍屁股而已。
※ ※ ※ ※
艾瑞克森在此示范了一项用以惩戒子女以及治疗个桉的重要原则。他绝对不会应对方的要求行事,而是视情况所需做出最合宜的应对。在他教导罗勃遵守语言,负责拿出垃圾的桉例中,我们即曾领教过此一态度。在那项桉例中,他刻意在夜半「提醒」罗勃应负的责任——因他知道这类提醒势必令人印象深刻。在以下的故事中,我们也会得见类似的事情——他会故意找不合适的机会督促某人做某事,藉以达成训诫的目的。
故事9:砰然关上门
当我正在办公室内举行一场小型的教导研讨会时,我的孙子道克拉斯突然闯了进来。他向我展示新买的运动鞋后便转身离去。大约四十分钟后,他又再度现身,而我当时正处在示范应如何加深催眠状态的过程中。
我告诉他:「道格拉斯,赶紧离开。」而他竟厚着脸皮说道:「我听不见你在说什麽。」
「赶紧离开,」我重複,「到屋子裡去。」
道格拉斯只好遵命走出办公室,却砰然将门狠狠关上。很显然的,他并不愿离去但他却不该砰然一声关上门。如果他是我的儿子,我将会毫无理由地以亲切的口吻要求他:「请将门砰然关上。」我会挑他正在忙着看图画书时要求他做这件事,他虽满腹狐疑却会遵命行事。我会谢谢他并要求他再做一次,他会再次砰然一声关上门,却不知我葫芦裡到底卖着什麽药,而我会要求他再次砰然一声关上门。
他会说道:「可是我想要看书。」
「不管如何,请再次把门砰然关上。」我会坚持要他再做一次。
他会再次依言砰然一声将门关上,过不了多久,他便会询问我为何老是要求他砰然关上门于是我藉机提醒他最初所发生的状况,并且表示:「你当时砰然关门的方式,让我认为你喜欢将门砰然关上。」
他的回答必定是:「我实在不喜欢将门砰然关上。」
在这类情境中,你很快便能学会某些事情并不符合你的本意。
※ ※ ※ ※
此故事一如「揍屁股」事件,艾瑞克森旨在提供正确的药方。令道格拉斯在有违心意的状况下大声甩门,势必会令他发现自己并不「喜欢」如此做。于是他将体会到,砰然关门只是他潜意识或反动的行为,而非他「渴望」进行的举动。经此教训后,未来的他或许会转向努力控制个人的行为,并设法从事他真正「渴望」做的事。至少,他会对自己的言行有着更深层的认知。
我们一再见到艾瑞克森在各种下同的情境中应用此一原则——用以对付孩子、精神官能症的个桉,以及那些精神错乱的个桉。他会设法「回映」个桉那些不当的行为,或是命令个桉一再重複那些不当的行为(诚如採用「症状处方」技巧一般)。运用此一原则的过程中,他从不诉诸讽刺、气恼或愤怒的情绪。他的态度是标准的「好奇」:「我很好奇如果我要求道格拉斯砰然关门,将会产生什麽结果?」
艾瑞克森本人自始至终保持着「赤子般」的好奇态度—— 一种属于真正科学家的研究态度。
附录
一九八〇年三月二十七日星期四,我位于纽约的办公室传来恶耗——接获通知艾瑞克森已溘然长逝。当时,我正在犹他州的滑雪胜地雪鸟城度假。闻讯之际,首先浮现脑海的是贝蒂.艾瑞克森的身影,于是我立即去电致意。由贝蒂处得知,艾瑞克森在星期五完成了一週的例行教学工作后,曾经在十二本书上亲笔签名:星期六当天他一直感到有些累。到了星期日清晨,他的呼吸突然中止。贝蒂.艾瑞克森立即替他施行人工呼吸,并藉由紧急医护人员的协助将他送医急救.就医过程中,代表心脏收缩程度的血压指数始终停留在四十左右而无法上升,即使注射药剂也不见效果。医师诊断艾瑞克森遭受的是细菌感染所引起的麻痺症状,一种链珠球菌感染引发了腹膜炎。高剂量的抗生素对他丝毫起不了任何作用了,艾瑞克森就此回天乏术。
他的家人闻讯自全美各地赶至病榻前守候。这是一个向心力深厚的大家庭,其中包括了四儿四女以及众多孙儿、孙女以及曾孙儿、曾孙女。当艾瑞克森处于半弥留状态时,家人均随侍在侧。根据家人的说法,他走得十分安详,正符合其生前曾一再提及的渴望——在家人、朋友的垂顾下,含笑撒手人寰。艾瑞克森享年七十八岁。
提及丧礼一事时,贝蒂表示:「请务必前来,史德,它将是一个仅限亲朋好友参加的简单仪式。我知道有些人正在不同的城市中,筹画对他的告别仪式。」十分幸运的,我终能及时开车赶到犹他州的盐湖城机场,并且直飞凤凰城。凤凰城晴朗温和的好天气,与我稍早身处的凄冶山颠恰好形成强烈的对比。
丧礼果真简单隆重。艾瑞克森的遗体交由火化,骨灰则洒在他生前热爱的女人峰山顶。丧礼之中,四位与他交往密切的共事者依序发言!分别是杰佛瑞?西格、罗勃?皮尔森、凯?汤普森及俄尼斯特?罗西。记得皮尔森的最俊评论是:「艾瑞克森孤军对抗整个精神医疗界,而他终究战胜了所有反对的声浪。他们至今尚不了解????」罗西则以诗歌形式,吟诵他在获知艾瑞克森死讯前夕曾一度令他哭醒的梦境。
丧礼结束后,贝蒂.艾瑞克森表示她有些资料要交给我处理,这些资料正是艾瑞克森与萨尔瓦多。米奴钦往返的信件。米奴钦在艾瑞克森辞世的前一星期才初次有机会与艾瑞克森晤面。艾瑞克森尚未来得及阅读米奴钦的最后一封来信即与世长辞,贝蒂.艾瑞克森于是替丈夫回覆了这封信,顺带替我徵询米奴钦是否同意我在本书中摘录他的信件内容。米奴钦慷慨应允。
米奴钦的最后一封来信是这麽起头的:「与你会晤的经验令人回味无穷。这一生当中,我只见过少数不平凡的人物!而你绝对名列其中。」
接着,他又写道:「我对你竟能够留意到单纯的瞬间情境,并具体描绘出其间的复杂特性感到不可思议。此外,你对人类运用内在潜藏经验的能力显然深具信心,如此态度令我印象深刻。」
一九七九年,当我造访凤凰城期间,曾受邀住在与艾瑞克森办公室紧连的房舍中。于是藉机浏览他图书室内的藏书。我惊讶地发现,架上许多书籍竟是作者亲笔提字献给艾瑞克森的著作,字裡行间充满了感激之情。至于书籍的种类包罗万象——绝非仅止于催眠与心理治疗领域而已。举例而言,这些书籍当中,有的谈论葛吉夫(著名的苏联哲学大师),有的讲述都市计画,有些则是文学作品。作者的题辞内容往往有些忘形——例如:「感谢您教导我如何分辨知识与体认之间的分野。」
对于那些如我一般于一九四〇及五〇年代期间,即追随艾瑞克森步履前进的后生晚辈来说,眼见艾瑞克森在年届八旬时终于获得广大群众的肯定,及他的专业技巧与模式开始令更多人受益之际,心中的快慰可想而知。理所当然的,在专业催眠领域中,艾瑞克森始终居于领导地位。他曾经是美国临床催眠学会的创始编辑。一九五〇年代期间,他甚至替《大英百科全书》撰写关于催眠的篇章。多年以来:心理医疗方面的专业人员不时向他询问有关催眠以及改变意识状态的建言。
此外,一九五〇年代期间,他曾将艾尔达斯?休克斯勒引入催抿状态,并随之与他合作研究改变意识状态的课题。玛格丽特.米德则足足与他共事了四十多年之久,随后变成了临床催眠学会的一员。一九四〇年代期间,《生活杂志》即曾专题报导艾瑞克森的事蹟。一九五二年时,艾瑞克森跻身为梅西研讨会的活跃成员,与诸如桂格瑞?贝特森、玛格丽特?米德,以及劳伦斯?古柏等杰出心理分析权威人士,共同研讨足以影响资讯界的前卫议题,尽管艾瑞克森拥有如此辉煌的历史,绝大部分心理界以外的人士却从未听过他的大名,甚至连许多专业心理治疗师也对他一无所知。每当:「艾瑞克森」此一名字出现在书谈之中时,许多人的直觉反应往往是:「你是指艾瑞克.艾瑞克森吗?」
杰?哈雷笔下一系列相关的篇章,终于引起大众对米尔顿.艾瑞克森的浓厚兴趣。哈雷曾与艾瑞克森合作研究长达七年之久,尔后一跃而为家族治疗领域中的先驱人物。近年来,艾瑞克森的思想理念,不断藉由李察?班德勒与约翰?葛瑞德所举办的相关工作坊与一再发表的篇章而广泛流传。
无数人士渴望参与艾瑞克森亲自指导的研讨会。在他生前最后一年来电预约的人,一律被告知必须等待一年以上,而且必须等到一九八〇年十二月在凤凰城举办的艾瑞克森式催眠国际研讨会结束之后再行预约。
每当我向专业人士现场示范或藉助录影带说明艾瑞克森式的催眠治疗时,众人往往迫不及待渴望一睹艾瑞克森的庐山真面目。对绝大多数人来说,这实在是遥不可及的梦想。于是我开始思考整理艾
瑞克森所传达的训诲,可以在表达他的治疗理念之外,也能令众人拥有亲炙大师风采的体验。
我随即回想到,一九七八年间艾瑞克森与某位参与他讲习会的精神科医师之间的一席对话。两人讲到了某一地步时,艾瑞克森带着浅笑转向那位精神科医师,语带幽默地问道:「你现在还会认为此类心理治疗只不过是说故事而已吗?」很显然的,艾瑞克森所进行的心理治疗绝非仅止于说故事而已;然而,述说我所谓的「教育故事」却绝对是艾瑞克森在心理治疗过程申採取的主要模式。
一九七九年八月,米尔顿.艾瑞克森慷慨允诺让我着手进行一本有关他的「教育故事」的著作。同年十一月间,他终于愿意与我共同创作此书。就在他辞世的三个月前,我们才刚签下出版合约。
这本《催眠之声伴随你》中节录的,正是艾瑞克森多年以来对求诊个桉与受教学生述说的故事。在其生命的最后六年当中,他几乎每天与成群的心理治疗师会晤,一谈便是四、五个小时之久。在这些会谈中,他非但讨论催眠、心理治疗,也同时言及生活哲学,而且往往藉助「教育故事」传达心声。
为遵守维护隐私原则,本书故事内容中绝大部分的人名均已经过修改,仅保留了艾瑞克森家族成员的真实姓名——我确信艾瑞克森的家人将不至于对此产生异议。
着手编着此书过程中,伊莲?罗森菲尔、迪娃?温尼吏坦,以及琼安?波尔夫洛德曾大力协助收集资料:罗西不断提供精神支持与鼓励,西格则慷慨投注许多私人的时间以及贡献出诸多宝贵的构想:我谨在此对他们致上最深的谢意。此外,贝蒂?艾瑞克森理应受到特别的感谢——她不仅信任我不至于俗化艾瑞克森的贡献,更不惜花费多日时间耗精费神地审阅原稿与核对家族故事。贝蒂坚持所有相关内容必须正确无误,即使是微不足道的小细节也从不放过。如果本书有任何未臻完善之处,必然源自于我个人的失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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