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本科的时候,要好的朋友皆是北方汉子,常常和他们去校门外各个面馆转转打个牙祭。大学的南门外原来是有家川味米线馆子。说是川味,但是老板是戴个大粗金链子的南京人,大概手艺路子也不正宗,不过也是重油重辣的路数。食堂菜色寡淡,穷学生肚子里缺少油水,最是抵不过这油脂的诱惑,所以生意还算是不错。
但是去的多了,隔日朋友总会腹中不适,唯独我一副野蛮生长的钢肠铁胃,毕竟不惯辣椒的还是多数,也或许是店家的东西不好,用重油重辣掩盖了,让你一股脑儿吃下,别的味都匿了,只留下火辣辣的滋味,一来二去,朋友就不来这家店了。但是我却放不下它。只因为家乡嗜辣,在江南味觉版图上独自擎着大旗,自占一隅,周遭都是清淡鲜甜。
家乡的辣,来得痛快直接,不似魔都的甜辣酱,淡淡的辣味之中还要粉饰,像是躲在闺阁中的豆蔻娘,明明意中人就在眼前,却始终隔着一层窗户纸,影影绰绰看不真切,让人干着急;也不是朝天椒之流,看着青翠,一口咬下便与你生死相搏;而是走以一个鲜字。
久而无辣,像是味觉上的孤儿,孤悬海外。仿佛一群白衣文士中,一大汉怒道,真是淡出鸟来。
众多面里,独爱肥肠面。事情说来说起来确是怪得很,这年头,大家都爱精瘦肉,不爱肥肉的油腻,不然黑心的商贩也不会用瘦肉精恨不得整头都是,但是这肥肠却又上古缺衣少食时的古风,越肥越好。同街的几家铺子里,唯独这家肥肠最正,卤得正好,外韧而内滑,不似别家。二三食堂那家重庆小面的肥肠熬煮得太久而软糯,油脂尽化,星苑地下一楼的烹好之后备用的时间过久,略有风干而干柴。
店家用的大碗,油汪汪一片血红,大开大合,送上桌去,声势浩大。肥肠是被卤得酱红,浮在油中,半明半昧,像是大海中浮浮沉沉的企鹅。饱食一顿,大汗淋漓,香气裹挟着辣,从舌根一路暖下去,抚了饥肠,慰了思乡。一抹汗珠,理理衣服,仿佛仪式,迈腿离开,外面又是异乡。
一个人去吃面的时候,我总是点这个。慢慢吃完,慵懒地走去四工,找间工图教室,寻个回头就看见窗外的位子看书至夜。细想有些奇怪,一来故乡离川千里,二来家里的面也是龙须面类的索面,完全和米线陌路。但就像是个印第安人吃了印度咖喱想起洛基山脉一样吊诡。但是一味辣,就念起了故乡,大概和张季鹰看见秋风起鲈鱼莼菜羹是一样的吧。
“明年投劾径须归,莫待齿摇并发脱。”
或许,明年该带罐家里新做的辣椒酱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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