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我没有自己的心事,有的都是阿清的。
自她那日酩酊大醉以来,我便知她心里住着一个人。
别人走不进去,她自己也出不来。
寰儿,何曼寰。
曼儿。
呵…我终究只是个别人的替代品罢了。
罢了罢了,替代品也比偷东西被人抓到打死来得好。
听说阿寰她爹就是因为偷窃遭的罪,要是没有这事,那阿清现在该会很快活吧。
怎地又想到她了。
她时常会教我一些强身健体的剑法,剑是她削的一把桃木剑。
我不喜欢剑,大抵是小时候被打多了,惧怕一切与暴力有关的。
阿清随意地教,我便随意地学。久而久之,竟也把一套剑法舞得有模有样。
这时阿清才会略微露出一些欣慰的笑,于是这便成了我的动力。
六、
回到她师门后我便常在山上练剑,她也不教我操心生计。
她回来便要检查我的剑法,我也不敢怠慢。
只是今日好似她有点心不在焉。
末了也一言不发,拾了根树枝便提气前来,与我对上阵来。
完全不似教我时那般温和耐心。
凭着害怕挨打的本能,我胡乱挽了几个剑花,格下她一招。以为她这是在考验我,也认真起来。
只是没想到在她眼里竟见着了杀气。
我心一悸,动作便滞了几秒,被她拿树枝刺到我右肩,整条胳膊一麻,桃木剑便甩了出去。
若不是她拿着树枝,我真就殒命当场。
我懵了,忘了躲开刺到我的树枝,站着动也不敢动。那时模样一定很傻。
“砰”,桃木剑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弹跳声。
我怔怔看着她,眼前人这时才好似回过神来,满是杀气的眸子倏地恢复清明。
她连忙撤走手中的树枝,上前一步扶住有些瘫软的我,眉眼间满是愧色。
“曼儿……”她似是有口难言。
我不想她对我抱歉,于是便无事般笑笑,侃她道,“这招你以后得教我。”
说完便捡起桃木剑回屋了。
留她在外面站了很久。
七、
阿清最近很奇怪,非常奇怪。
天天早出晚归,回来后便躺下休息,也不再同我说些别的什么。
我想问她每日山下的见闻也无从开口。
那晚我心里有事睡得浅,她起身后我立刻睁开眼睛叫住她。
“阿清,今日带我下山吧。”我央她道。
她回过头来,很是诧异。顿了顿,便说,“过几日吧。你自己…在山上好好的。”
说着就转身走了。
我越想越不对劲,总觉得有大事要发生。
当下也不做他想,赶忙跟着追了出去,也不敢靠她太近。
许是小时谨慎惯了,半躲半藏跟着她下了山,竟也没有被发现。
我见她也躲躲藏藏约莫在跟踪什么人,也不敢与她相见,只好一路跟着。
心中满是疑问,也只好暂且压着。
随后我跟着她来到一条窄巷,正纳闷时,便听见她高喝一声,“徐来风!纳命来!”
八、
徐来风?!
原来这几日她是发现了这人的行踪么?
“哈?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之前落荒而逃的漏网之鱼啊…”徐来风略带挑衅大声说道。
“少废话!今日我便要为寰儿报仇!”我躲在巷子口把阿清微红的眼眶看得仔细,心里却不免焦急。
“为那小娘子?哎呀,莫不是,你喜欢她?难怪冒着生命危险也要来劫人了。哎呀呀,你们可同为女子啊,怎的如此不知廉耻!”
“我真心待她,你这竟敢伤她,今日我便让你血债血偿!”
“哼,她是因你而死,要说血债血偿,我看你自戕吧。”我听到这便觉不妙,阿清一直自责没能救出何曼寰,怕是要被激了。
“你!”我见阿清握着剑的手都开始抖了,眼睛也被激得烧红,泛着凄厉的神色,沉默了一会,又道,“我自会去陪她。”
趁着阿清沉默的当口,我见徐来风从袖口摸出一物往地上一摔,霎时一声巨响伴随烟雾漫起。
我瞧不见阿清,却听到她低低地咳着,心里一慌,就想跑过去拉她出这迷雾。
可我还没来得及动作,不远处赌坊便跑出人来边叫着“少爷”边往巷子里钻。
不好,这应该是徐来风的家丁。
我知阿清功夫不弱,可对方这么多人,双拳难敌四手,阿清怕是危险。
我不想她有危险。
此时我已无暇顾及为何会如此担心她。也许是因着她好歹算我救命恩人。
我不敢出面,救不了她不说,甚至会赔了自己。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我真的前所未有的惶恐,比起以往担心自己行窃被抓,此番担惊受怕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拼命告知自己冷静。
报官?不行,听说这是个县令见着都礼让三分的主。
呼救?我还能认识除了里面被困的人之外的谁啊。
一瞬间好多想法从我脑海中掠过又被我一一否决。
阿清……阿清……你可……不能有事啊。
赌坊,赌坊?我想起阿清提过,这徐家便是靠着开赌坊发家。
九、
我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只有一个浑浑噩噩的念头支配我的动作。
救她,救她。分不清是我口中嗫嚅的,还是心里呐喊的。
这样的信念支持下,我烧了赌坊。
逃也似的离开是非之地,朝着小巷奔去,边跑边嚷,“走水啦!赌坊走水啦!”
到巷子里,我才又看到阿清。
她缩在墙角,原本手中的剑钉在她右肩,徐来风的家丁仍在对她拳打脚踢,她只能抬起左臂护住心肺,却动弹不得。
我见她这副模样,眼眶一热,便再也忍不住扑到徐来风面前。
“咚”,我头磕在地上,发出好大一声响,那边似是被我惊到,停止了虐杀。
我咬咬牙,跪趴在徐来风面前,颤颤巍巍说,“爷!赌坊走水了!您快去看看吧!这边,交给我来处理!”
我趴在地上,哆哆嗦嗦的样子竟也没被怀疑自己就是罪魁祸首,徐来风“哼”了一声,便带着家丁走了。
我忍住心疼,等再没听到任何别的动静后才抬头。
见着阿清口鼻都涌出血来,心一恸,也没了力气再站起来,索性就手脚并用爬了过去。
“……阿清。”出口便成了哭腔。
十、
她极其疲累的睁了眼,见是我,欣慰笑了。
我却觉得比哭还难看。
“曼儿……”
我赶忙去握她的手。
“还你了……肩上的伤……”
我知她是指之前用树枝刺我,那么便是那日下山遇到了徐来风么?
“你不能死!”我见她笑容更甚,登时有些慌了。想到她之前的话,惊觉她早已存了必死之志。
“你不能死!你还没有报仇!”我慌不择言,竟想给她一丝活着的企望。
不行,报仇太危险了,不能让她涉险。
“不!不是报仇!阿寰!你想想阿寰!”我捧着她的脸,手指颤抖地捂住她流血的嘴角。
泪也落在她脸上,晕开的血渍铺在她素白的面容上,像极了一副妖冶盛开的曼珠沙华。
她曾经跟我说,那是她最讨厌的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
不想与她永不再见,我要留住她。
“舒清!你觉得何曼寰当初舍了性命保你平安,是为了看你今日含恨九泉吗!”我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吼完这句话便泣不成声了。
她紧闭起双眼,久未有动作,我更是不敢轻举妄动。
眼泪婆娑看着她的脸,紧闭的眼角突然有泪划过。
“曼儿……”她终于开口。
我怕她欲要交待后事,张口便打断她,“不要叫我曼儿!我不是她!我不是替代品!”
“你不是她……”她复又开口,“叫曼儿……是因为……馒头……”
她断断续续跟我解释着,想到初次与她相见,一窘,便不再言语。
她皱着眉,低低道出一句“曼儿,救我”,便晕了过去。
我竟然心里狂喜。
十一、
我从未想过自己也能够改变别人。
可事实就是,我阻止了我那道姑朋友的报仇。
我告诉她,欠我一条命,就不准再去涉险了。
很无理的要求,本来我也算是被她救的,顶多以命换命罢了。
可奇怪的是她竟然答应了。
之前她说她想有个伴儿,我也应了她。
我一生都应着。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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