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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孟氏後裔 | 来源:发表于2024-04-19 16:53 被阅读0次

    《渔樵问对》通过渔樵对话来消解古今兴亡等厚重话题,作者是邵雍,北宋儒家五子之一。邵雍学贯易理,儒道兼通,他毕生致力于将天与人统一于一心,从而试图把儒家的人本与道家的天道贯通起来。《渔樵问对》着力论述天地万物,阴阳化育和生命道德的奥妙和哲理。这本书通过樵子问、渔父答的方式,将天地、万物、人事、社会归之于易理,并加以诠释。目的是让樵者明白“天地之道备于人,万物之道备于身,众妙之道备于神,天下之能事毕矣”的道理。《渔樵问对》中的主角是渔父,所有的玄理都出自渔父之口,在书中,渔父已经成了“道”的化身。

    —— 全文大约17470字 ——

    【原文】

    渔者垂钓于伊水之上。樵者过之,弛担息肩,坐于磐石之上,而问于渔者,曰:“鱼可钩取乎?”

    曰:“然。”

    曰:“钩非饵可乎?”

    曰:“否。”

    曰:“非钩也,饵也。鱼利食而见害,人利鱼而蒙利,其利同也,其害异也。敢问何故?”

    渔者曰:“子樵者也,与吾异治,安得侵吾事乎?然亦可以为子试言之。彼之利,犹此之利也;彼之害,亦犹此之害也。子知其小,未知其大。鱼之利食,吾亦利乎食也;鱼之害食,吾亦害乎食也。

    子知鱼终日得食为利,又安知鱼终日不得食为害?如是,则食之害也重,而钩之害也轻。子知吾终日得鱼为利,又安知吾终日不得鱼而为害也?如是,则吾之害也重,鱼之害也轻。以鱼之一身,当人之一食,则鱼之害多矣;以人之一身,当鱼之一食,则人之害亦多矣。又安知钓乎大江大海,则无易地之患焉?

    鱼利乎水,人利乎陆,水与陆异,其利一也;鱼害乎饵,人害乎财,饵与财异,其害一也。又何必分乎彼此哉!子之言,体也,独不知用尔。

    ——【译文】——

    渔者垂钓于伊水之边。有一樵者路过,放下柴担休息,坐在旁边的大石上,问鱼者:“能钓到鱼吗?”

    答:“能。”

    问:“鱼钩上不放鱼饵能钓到吗?”

    答:“不能。”

    问:“看来钓到鱼的不是鱼钩而是鱼饵。鱼因吃食而受害,人因吃鱼而受利,这两件事都与吃有关,导致的结果却不一样。请问这是为什么?”

    渔者说:“你是打柴的,与我的职业不一样,又怎么能知道我的事呢?然而我可以试着给你解释一下。鱼因为吃而得到的好处和我因为吃而得到的好处是一样的,鱼因为吃而受到的伤害和我因为吃而受到的伤害也是一样的。

    你只知其一,未知其二。鱼受利于食,我也受利于食,鱼受害于食,我也受害于食。你只知道鱼每天有食吃是好事,又怎知鱼如果无食吃就是坏事呢?如此认为,那么食物给鱼带来的害处会变重,而钓鱼对鱼造成的害处却会变轻。你只知道我能钓到鱼是好事,又怎知我若钓不到鱼就是坏事呢?如此认为,那么我因钓鱼受到的害处会变重,而鱼因为被钓受到的害却会变轻。

    为什么这样说,若以鱼为本,人吃了鱼,则鱼受到了伤害;若以人为本,以鱼为食,则人也会受到伤害。因为在大江大海里钓鱼,是多么的危险啊?

    鱼生活在水里,人生活在陆地,水与陆地不同,受益的性质一样。鱼受害于饵,人受害于财,饵与财不同,受害的性质一样,又何必分出彼此呢!你能问到实质问题,还不能看透事物表象。”

    (体、用是古典哲学中的一种辩证关系,“体”表示事物的本质、本性或本体,“用”表示事物的作用、发展变化或结果。)

    【原文】

    樵者又问曰:“鱼可生食乎?”

    曰:“烹之可也。”

    曰:“必吾薪济子之鱼乎?”

    曰:“然。“

    曰:“吾知有用乎子矣。”

    曰:“然则子知子之薪,能济吾之鱼,不知子之薪所以能济吾之鱼也。薪之能济鱼久矣,不待子而后知。苟世未知火之能用薪,则子之薪虽积丘山,独且奈何哉?”

    樵者曰:“愿闻其方。”

    曰:“火生于动,水生于静。动静之相生,水火之相息。水火,用也;草木,体也。用生于利,体生于害。利害见乎情,体用隐乎性。一性一情,圣人能成子之薪。犹吾之鱼,微火则皆为腐臭败坏,而无所用矣,又安能养人七尺之躯哉?”

    ——【译文】——

    樵者又问:“鱼能生吃吗?”

    答:“煮熟之后可以吃。”

    问:“那必然用我的柴煮你的鱼了?”

    答:“当然。”

    问:“那我知道了,我的柴因你的鱼而发生了变化。”

    答:“你知道你的柴能煮我的鱼,可你不知道你的柴为什么能煮我的鱼。用柴煮鱼的方法早就有了,在你之前人们就知道,可世人却不知道柴的作用得益于火。如果没有火,你的柴就是堆积如山又有何用呢。”

    樵者:“愿意听你说其中的道理。”

    渔者:“火的作用体现在动,水的作用体现在静。动静相生(物质世界产生的源头),水火相息(相互之间的作用超过临界点)。水火结合可以被利用,要以草木为体。用,生于利,体,生于害(对火可以利用而言,是好事。但对于草木被烧来说却是坏事——凡事都有两面性)。利与害表现在感情上,体与用隐藏于性情中(好和坏取决于个人所处的环境和视角,利和用却是每个物体都具备的性质)。一性一情(同一事物的不同表现),只有圣人(得道)才懂得其中的智慧。

    就像用你的柴煮我的鱼,如果柴太少,鱼就煮不熟,它们又怎么能够为我所用呢?(原本有用的东西,因为条件不够成熟就失去利用的价值了)

    【原文】

    樵者曰:“火之功大于薪,固已知之矣。敢问善灼物,何必待薪而后传?”

    曰:“薪,火之体也。火,薪之用也。火无体,待薪然后为体;薪无用,待火然后为用。是故凡有体之物,皆可焚之矣。”

    曰:“水有体乎?”

    曰:“然。”

    曰:“火能焚水乎?“

    曰:“火之性,能迎而不能随,故灭。水之体,能随而不能迎,故热,是故有温泉而无寒火,相息之谓也。”

    曰:“火之道生于用,亦有体乎?”

    曰:“火以用为本,以体为末,故动。水以体为本,以用为末,故静。是火亦有体,水亦有用也。故能相济,又能相息,非独水火则然,天下之事皆然。在乎用之何如尔。”

    ——【译文】——

    樵者问:“火的功能来源于柴,我已经知道了。那为什么易燃物还需要柴来引燃呢?”

    答:“柴是火的本体,火是柴的作用。火本无体,通过柴燃烧后才有了体。柴本无作用,待火烧起来后才变得有用。因此,凡是有具体形状的物体,都可以燃烧。”

    问:“水有体吗?”

    答:“有。”

    问:“水能燃烧?”

    答:“火的性质,决定了遇水后只能与之对立而不能与之相随,相随就要熄灭(要么对立烧水,要么相随被熄灭);水的性质,决定了遇火后之能与之相随而不能与之相对立,对立就会变热。(要么相随灭火,要么对立变热)因此有热水而无凉火,就是因为万物之间相息相克的原因。”

    问:“火的功能体现在用上,它有体吗?

    答:“对人来说,火的意义体现在用上,因此它的本性就不那么重要了,所以火是动的。水的意义体现在滋育万物上,另作它用并不会改变它的性质,所以水是静的。

    因此,火有用也有体,水有体也有用,二者既相济又相息。不止水火,天下的事物都如此,就在于你如何应用。”(天下既无无用之人,也无无用之事,利害取舍,一念之间)

    【原文】

    樵者曰:“用可得闻乎?”

    曰:“可以意得者,物之性也。可以言传者,物之情也。可以象求者,物之形也。可以数取者,物之体也。用也者,妙万物为言者也,可以意得,而不可以言传。”

    曰:“不可以言传,则子恶得而知之乎?”

    曰:“吾所以得而知之者,固不能言传,非独吾不能传之以言,圣人亦不能传之以言也。”

    曰:“圣人既不能传之以言,则六经非言也耶?”

    曰:“时然后言,何言之有?”

    樵者赞曰:“天地之道备于人,万物之道备于身,众妙之道备于神,天下之能事毕矣,又何思何虑!吾而今而后,知事心践形之为大。不及子之门,则几至于殆矣。”

    乃析薪烹鱼而食之饫,而论《易》。

    ——【译文】——

    问:“‘用’又是什么意思呢?”

    答:“可以意识到的,是事物的本性;可以用语言描述的,是事物的表现;可以用眼观察的,是事物的形状;可以推理的,是事物的本质。这些都是事物的属性。‘用’的表现,针对事物而言变化无穷,这种感觉只可意会,无法用语言表达。”

    问:“不可以言传,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答:“我的确是知道的,也理解到这些东西的确是无法言传,并非我一人不能言传,圣人也不能用语言来解释其中的道理。”

    问:“圣人都不能用语言来传授,那《六经》也不是用语言传授的?”

    答:“那是后人编的,谁知道当时圣人到底说了什么?”

    樵者闻听,赞叹说:“把天地的道理用在人生中,万物的道理用于生活中,事物变化的道理牢记在心中,天下就没有应对不了的问题,如此一来,就不再烦恼忧愁!我从今天开始,才知道事物的变化如此之微妙,如果没有遇见你,此生真是白活了。”

    于是,樵者解开柴火煮鱼。

    二人吃饱之后开始论《易》。

    【原文】

    渔者与樵者游于伊水之上。渔者叹曰:“熙熙乎万物之多,而未始有杂.吾知游乎天地之间,万物皆可以无心而致之矣。非子则吾孰与归焉?”

    樵者曰:“敢问无心致天地万物之方?”

    渔者曰:“无心者,无意之谓也。无意之意,不我物也。不我物,然后定能物物。”

    曰:“何谓我,何谓物?”

    曰:‘以我徇物,则我亦物也;以物徇我,则物亦我也。我物皆致,意由是明。天地亦万物也,何天地之有焉?万物亦天地也,何万物之有焉?万物亦我也,何万物之有焉?我亦万物也,何我之有焉?何物不我?何我不物?如是则可以宰天地,可以司鬼神。而况于人乎?况于物乎?”

    ——【译文】——

    渔、樵二人游玩于伊水之上。

    渔者感叹说:“人人看世上万物,纷杂繁乱。而我却知道游戏于天地之间,可以用无心来面对。如果没有遇见你,我又能与谁谈经论道呢?”

    问:“请问如何以无心来了解万物?”

    答:“无心就是无意(不仅仅依照思维分析和判断,更多地来自潜意识。),无意就是不把我与物分开,然后物物之间的道理就相通了(天人合一,万物同源)。”

    问:“什么是我?什么是物?”

    答:“以万物为标准,则我就是万物。以我为标准,则万物也是我。接受我与物的性质一样这个概念,物我相互转换,就能够理解天地也是万物的道理。

    天地存在于何处?万物就是天地。万物存在于何地?万物就是我,我也是万物。我存在于何处?万物与我有何区别?我与万物有何区别?

    内心生出这样的意识,可以主宰天地,号令鬼神。你还会被人生的烦恼忧愁束缚吗?还会放不下那些求之不得的外物吗?”

    【原文】

    樵者问渔者曰:“天何依?”

    曰:“依乎地。”

    问:“地何附?”

    曰:“附乎天。”

    问:“然则天地何依何附?”

    曰:“自相依附。天依形,地附气。其形也有涯,其气也无涯。有无之相生,形气之相息。终则有始,终始之间,其天地之所存乎?

    天以用为本,以体为末;地以体为本,以用为末。利用出入之谓神,名体有无之谓圣。唯神与圣,能参乎天地者也。小人则日用而不知,故有害生实丧之患也。

    夫名也者,实之客也;利也者,害之主也。名生于不足,得丧于有余。害生于有余,实丧于不足。此理之常也。养身者必以利,贪夫则以身循利,故有害生焉。立身必以名,众人则以身循名,故有实丧焉。

    窃人之财谓之盗,其始取之也,唯恐其不多也,及其败露也,唯恐其多矣。夫贿之与赃,一物也,而两名者,利与害故也。窃人之美谓之徼,其始取之也,唯恐其不多也。及其败露,唯恐其多矣。夫誉与毁,一事也,而两名者,名与实故也。凡言朝者,萃名之地也;市者,聚利之地也。能不以争处乎其间,虽一日九迁,一货十倍,何害生实丧之有耶?

    是知争也者,取利之端也;让也者,趋名之本也。利至则害生,名兴则实丧。利至名兴,而无害生实丧之患,唯有德者能之。天依地,地附天,岂相远哉!”

    ——【译文】——

    问:“天依靠什么?”

    答:“天依靠于地。”

    问:“地依赖于什么?”

    答:“地依赖于天。”

    问:“那天地又依附于什么?”

    答:“相互依附。天依靠于地形,地依赖于天气。其地形有边际,其天气无边际。有与无相生,形与气相息。有始就有终,有终就有始,天与地就存在于终始之间。

    天以它的作用为主,形体为次;地以它的形体为主,作用为次。能够扬长避短就可以称作神,能够看淡名利就可称作圣。理解了这个道理,才能领悟天地的规律。德行浅薄的人看似忙碌却丝毫不知其中的道理,所以才会有各种隐患存在其中。

    名誉是只是人生的点缀,利益才是害人的根源。名誉产生于不知足,利益变质于贪婪。祸患产生于贪婪,幸福埋没于不知足。这些都是常理。人活于世必须要有一定的物质基础,但是贪婪的人却总是追逐需求之外的更多利益,因此就会有危害产生。

    想出人头地必须有名,所以世人都争强好胜,如此便会失德。窃人财物称之为盗。偷盗之时,唯恐东西偷的少,等到败露后,又恐东西多定罪大。

    受贿与赃物,都是一种物品,可却有两种名称,是因为对利与害的不同心态。窃人名誉称之抄袭,侵占的时后嫌少,事情败露时又后悔侵占的太多。

    名誉加身和名誉扫地,都是名誉,却有两种结果,是因为看重虚名还是看重实质导致的。

    朝堂之上,是在乎声誉的地方;集贸市场,是聚利的地方。如果能不以争名夺利的心态居其中,虽然一日官升三级,一日获利百倍,其中的风险又怎能伤害得了你呢?

    因此就可知道,争是夺利的开始;表面的礼让,只是为了获取虚名。这样得到的利益往往会带来祸患,获取的名誉也只是徒有虚表。既能得到利益又能名扬天下而且没有祸患产生,只有厚德之人才能做到吧。

    天依地,地附天,其中的奥妙太深远了!”

    【原文】

    渔者谓樵者曰:“天下将治,则人必尚行也;天下将乱,则人必尚言也。尚行,则笃实之风行焉;尚言,则诡谲之风行焉。天下将治,则人必尚义也;天下将乱,则人必尚利也。尚义,则廉让之风行焉;尚利,则攘夺之风行焉。

    三王,尚行者也;五霸,尚言者也。尚行者必入于义也,尚言者必入于利也。义利之相去,一何如是之远耶?是知言之于口,不若行之于身,行之于身,不若尽之于心。言之于口,人得而闻之,行之于身,人得而见之,尽之于心,神得而知之。人之聪明犹不可欺,况神之聪明乎?

    是知无愧于口,不若无愧于身,无愧于身,不若无愧于心。无口过易,无身过难,无身过易,无心过难。既无心过,何难之有!吁,安得无心过之人,与之语心哉!”

    ——【译文】——

    渔者说:“天下得到治理的时候,人民必然注重自己的言行;天下将要动乱的时候,民众必然谣言四起。注重言行,则诚实之风盛行;信谣传谣,则诡诈之风盛行。天下得到治理的时候,人民必然崇尚仁义;天下将要动乱的时候,人民必然崇尚利益。

    崇尚仁义,则谦虚之风盛行;崇尚利益,则争夺之风盛行。

    三王时代,人民注重言行;五霸时代,乡间谣言四起。注重言行必注重仁义,信谣传谣必看重利益。仁义与利益之间,一念之差就会导致性质变化?(天下治理与天下大乱就是正念与邪念谁占上风的结果)

    所以,把道理挂在嘴上,不如在一举一动中践行,在一举一动践行,不如把它了然于心。道理出于口,人得以听到;道理现于举止,人得以见到;道理发自于心,神得以知道(自然而然的与“道”同行)。以人的聪明都不可以欺骗,更何况神的智慧?

    因此无愧于口,不如无愧于身;无愧于身,不如无愧于心。无愧于身比无愧于口难;无愧于心比无愧于身难。(说到不如做到,做到不如知“道”)如果心中无愧,还有什么灾祸发生?

    唉!难得找个内心清净的人,与之交心谈畅啊!”

    【原文】

    渔者谓樵者曰:“子知观天地万物之道乎?”

    樵者曰:“未也。愿闻其方。”

    渔者曰:“夫所以谓之观物者,非以目观之也,非观之以目,而观之以心也;非观之以心,而观之以理也。

    天下之物,莫不有理焉,莫不有性焉,莫不有命焉。

    所以谓之理者,穷之而后可知也;所以谓之性者,尽之而后可知也;所似谓之命者,至之而后可知也。此三知也,天下之真知也,虽圣人无以过之也。而过之者,非所以谓之圣人也。

    夫鉴之所以能为明者,谓其能不隐万物之形也。虽然鉴之能不隐万物之形,未若水之能一万物之形也。虽然水之能一万物之形,又未若圣人之能一万物情也。圣人之所以能一万物之情者,谓其圣人之能反观也。

    所以谓之反观者,不以我观物也。不以我观物者,以物观物之谓也。又安有我于其间哉?是知我亦人也,人亦我也。我与人皆物也。此所以能用天下之目为己之目,其目无所不观矣。用天下之耳为己之耳,其耳无所不听矣。用天下之口为己之口,其口无所不言矣。用天下之心为己之心,其心无所不谋矣。

    夫天下之观,其于见也,不亦广乎!天下之听,其于闻也,不亦远乎!天下之言,其于论也,不亦高乎?天下之谋,其于乐也,不亦大乎!夫其见至广,其闻至远,其论至高,其乐至大,能为至广、至远、至高、至大之事,而中无一为焉,岂不谓至神至圣者乎?

    非唯吾谓之至神至圣者乎,而天下谓之至神至圣者乎?非唯一时之天下谓之至神至圣者乎,而千万世之天下谓之至神圣者乎?过此以往,来之或知也已。”

    ——【译文】——

    渔者问:“你知道观察天地万物变化的方法吗?”

    樵者:“不知道。愿听你讲。”

    渔者说:“要想了解事物的变化,单纯用眼睛是看不到的;因为眼睛看到的只是表象,所以还要用内心来感受;不光是用内心来感受,还要体察其中的规律。

    天下万物的存在,都有它的道理、本性和命运。所以用规律看待事物,悟透就会看到本质;以本性看待事物,尽善尽美可以接近真相;以生命看待事物,经历多了以后也可以明白。

    此三知,是我们认识世界理解人生的终极方法,就连圣人也不得不用。如果不用这三种方法就可以“悟道”,就不能称为圣人而是称“神”了。

    能够看到事物本质的人,是因为能够不被事物的表象迷惑;虽然能够不被事物的表象迷惑,却不如水能化成万物的形状;虽然水能化成万物的形状,又不如“得道”之人能够体察万物的性情;“得道”之人所以能够体察万物的性情,在于他能反观事物(打破认知局限)。

    所谓反观其物,就是不以我观物(不把自己独立于万物之外)。不以我观物,就是以物观物(从本质上说,我与物是一样的)。

    既然以物观物,我在俩者之间又是什么角色呢?(我是谁?谁是我?只是思维的意识而已。)

    因为我是人,人也是我,而我与人都是物。以这样的认知面对事物就是用天下人的眼为我的眼,则无所不见;用天下人的耳为我的耳,则无所不闻;用天下人的口为我口,则无所不言;用天下人的心为我心,则无所不谋。(是为知彼知己)

    如此观天下,可见事物本质!可闻深远的道理!可论高知见解!可在谈笑中运筹帷幄!

    如此一来,人生所见至广,所闻至远,所论至精,所谋至密,而这其中却没有一项是刻意为之的,这种状态不是至神至圣是什么?并非我一人把这种状态称为至神至圣,而是天下的人都称这样的人为至神至圣。也并非在一时天下人称之为至神至圣,而是几千万年以后天下人仍然把这种人称为至神至圣。

    以此面对人生,便不会有想不通的问题。”

    【原文】

    樵者问渔者曰:“子以何道而得鱼?”

    曰:“吾以六物具而得鱼。”

    曰:“六物具也,岂由天乎?”

    曰:“具六物而得鱼者,人也。具六物而所以得鱼者,非人也。”

    樵者未达,请问其方。

    渔者曰:“六物者,竿也,纶也.浮也,沉也,钩也,饵也。一不具,则鱼不可得。然而六物具而不得鱼者,非人也。六物具而不得鱼者有焉,未有六物不具而得鱼者也。是知具六物者,人也。得鱼与不得鱼,天也。六物不具而不得鱼者,非天也,人也。”

    ——【译文】——

    樵者问渔者:“ 你用什么方法钓到鱼?”

    答:“我用六种物具钓到鱼。”

    问:“六物具备,就能钓到鱼吗?”

    答:“六物具备而钓上鱼,是人力可以做到的。六物具备而钓不上鱼,却不是人能左右的。”

    樵者不明白,请问其中的道理。

    渔者说:“六物,指鱼杆、鱼线、鱼漂、鱼坠、鱼钩、鱼饵。有一样不具备,就不容易钓到鱼。然而在六物具备却钓不上鱼的时候,这就不是人的原因了。

    有六物具备而钓不上鱼的时候,却没有六物不具备而钓上鱼的时候。因此具备六物,是人力所能及的,钓上钓不上鱼,则是天意。六物不具备而钓不上鱼,则不是天意而是人为的。(条件成熟了,成不成功还要看天意;条件不成熟还想成功,是你想多了。)”

    【原文】

    樵者曰:“人有祷鬼神而求福者,福可祷而求耶?求之而可得耶?敢问其所以。”

    曰:“语善恶者,人也;福祸者,天也。天道福善而祸淫,鬼神岂能违天乎?自作之咎,固难逃已;天之灾,禳之奚益?修德积善,君子常分。安有余事于其间哉!”

    樵者曰:“有为善而遇祸,有为恶而获福者,何也?”

    渔者曰:“有幸与不幸也。幸不幸,命也;当不当,分也。一命一分,人其逃乎?”

    曰:“何谓分?何谓命?”

    曰:“小人之遇福,非分也,有命也;当祸,分也,非命也。君子之遇祸,非分也,有命也;当福,分也,非命也。”

    渔者谓樵者曰:“人之所谓亲,莫如父子也;人之所渭疏,莫如路人也。利害在心,则父子过路人远矣。父子之道,天性也。利害犹或夺之,况非天性者乎?夫利害之移人,如是之深也,可不慎乎?路人之相逢则过之,固无相害之心焉,无利害在前故也。有利害在前,则路人与父子,又奚择焉?路人之能相交以义,又何况父子之亲乎!

    夫义者,让之本也;利者,争之端也。 让则有仁,争则有害,仁与害,何相去之远也!尧、舜亦人也。桀、纣亦人也,人与人同而仁与害异尔,仁因义而起,害因利而生。利不以义,则臣弑其君者有焉,子弑其父者有焉。岂若路人之相逢,一目而交袂于中逵者哉!”

    ——【译文】——

    樵者问:“常人喜欢通过祈祷鬼神而求福,福可以求到吗?”

    答:“言行善恶,是人为的因素;福报灾祸,是上天对人的行为做出的回应。

    天的规律是以福临善,以祸临恶,鬼神岂能违背?自己做的坏事,早晚一天会得到报应。上天降下的灾祸,祈祷又有什么用?修德积善,是君子的本分,做人做事尽到本分,哪里还需要做这些虚头巴脑的事!”

    问:“世间常有行善的遇祸,行恶的获福这种现象,为什么?”

    答:“这是有幸与不幸的区别。幸与不幸,是命。遇与不遇,是分。命与分都是一种规律,人无法逃避?”

    问:“什么是分?什么是命?”(分应该指报应;命应该指注定)

    答:“坏人遇福,不是分是命,遇祸是分不是命;善人遇祸是命不是分,遇福是分不是命。(如果坏人遇福好人遇祸,那都是命中注定的;坏人遇祸好人遇福,则是生活中的所作所为导致的。这个观点或许给人狡辩的感觉,如果把目光放长远,就会知道善恶终会有报的)”

    渔者对樵者说:“人与人之间的亲情,莫过于父子;人与人之间的疏远莫过于路人,如果在心里重视利益,父子之间也会变得像路人一样疏远。父子之间的亲情,本属于人的天性,因为利益都可能瓦解,更何况其它疏远的关系呢?利益产生的祸害如此之深,不能不谨慎啊!

    路人相遇一过了之,并无相害之心,是因为没有产生利益纠纷的原因。若有利益纠纷,路人也好,父子之间也罢,还能和谐相处吗?反之,路人都可以以义相交,又何况父子血脉之亲呢!

    所谓义,是谦让之本;利则是争执的开始。谦让则生仁义,争夺则生祸端。仁义与祸端带来的结果相去甚远。

    尧、舜是人,桀、纣也是人。他们本质上都一样,却因为崇尚仁义与贪图利益而产生不同的表现。

    仁慈因义气而起,祸端因利益而生。因利忘义,就会有臣杀君、子杀父这种违背天理的事发生。路人相逢,也不可能只因为在人群之中多看了你一眼而一见如故。”

    【原文】

    樵者谓渔者曰:“吾尝负薪矣,举百斤而无伤吾之身,加十斤则遂伤吾之身.敢问何故?”

    渔者曰:“樵则吾不知之矣。以吾之事观之,则易地皆然。吾尝钓而得大鱼,与吾交战。欲弃之,则不能舍,欲取之,则未能胜。终日而后获,几有没溺之患矣。非直有身伤之患耶?鱼与薪则异也,其贪而为伤则一也。

    百斤,力分之内者也,十斤,力分之外者也。力分之外,虽一毫犹且为害,而况十斤乎!吾之贪鱼亦何以异子之贪薪乎!”

    樵者叹曰:“吾而今而后,知量力而动者,智矣哉!”

    ——【译文】——

    樵者问渔者:“我经常扛柴,扛一百斤也伤不了我,再加十斤就伤了我,这是为什么?”

    渔者答:“砍柴的事我不清楚,不能以此来论断,就以我钓鱼之事论证吧,因为天下之事蕴含的道理都是一样的。我经常钓到大鱼,鱼在水中与我较量。因为鱼的力气太大,我想放弃又不舍得,想得到它又不容易。用了很长时间把它钓上来之后,中途有好几次溺水的危险。这与你遇到的问题有区别吗?

    钓大鱼和多扛柴,内容不一样,却都是因为贪心而导致危险的出现。

    扛一百斤柴,是你力所能及的,再加十斤,则在你力所之外。力所之外,加一毫都是有害,何况十斤!我贪鱼与你贪柴有本质的区别吗?”

    樵者感叹道:“从今以后,我知道做事量力而行(会借力发力)才是真正的智慧。”

    【原文】

    樵者谓渔者曰:“子可谓知易之道矣。吾也问:易有太极,太极何物也?”

    曰:“无为之本也。”

    曰:“太极生两仪,两仪天地之谓乎?”

    曰:“两仪,天地之祖也,非止为天地而已也。太极分而为二,先得一为一,后得一为二。一二谓两仪。”

    曰:“两仪生四象,四象何物也?”

    曰:“四象谓阴阳刚柔。有阴阳然后可以生天,有刚柔然后可以生地。立功之本,于斯为极。”

    曰:“四象生八卦,八卦何谓也?”

    曰:“谓乾、坤、离、坎、兑、良、震、巽之谓也。迭相盛衰终始于其间矣。因而重之,则六十四卦由是而生也,而易之道始备矣。”

    ——【译文】——

    樵者问:“你是知易理的人。请问易有太极,太极是何物?”

    答:“无为之本。”(‘道’的形态)

    问:“太极生两仪,两仪是天地的称呼吗?”

    答:“两仪,天地之祖,并非单指天地。太极一分为二,先得到的一为一,后得到的一为二,一与二叫做两仪。”

    问:“两仪生四象,四象为何物?”

    答:“四象就是阴阳刚柔。阴阳可以生天,刚柔可以生地。一切事物的根本,都来源于此。”

    问:“四象生八卦。八卦是什么?”

    答:“八卦就是乾、坤、离、坎、兑、艮、震、巽。是事物发展终始、盛衰的表现。两两相重,则六十四卦生出,易学之道就具备了。”

    【原文】

    樵者问渔者曰:“复何以见天地之心乎?”

    曰:“先阳已尽,后阳始生,则天地始生之际。中则当日月始周之际,末则当星辰始终之际。万物死生,寒署代谢,昼夜变迁,非此无以见之。当天地穷极之所必变,变则通,通则久,故象言‘先王以至日闭关,商旅不行,后不省方’,顺天故也。”

    樵者谓渔者曰:“无妄,灾也。敢问何故?”

    曰:“妄则欺他,得之必有祸,斯有妄也.顺天而动,有祸及者,非祸也,灾也。犹农有思丰而不勤稼稿者,其荒也,不亦祸乎?农有勤稼穑而复败诸水旱者,其荒也,不亦灾乎?故象言‘先王以茂对时育万物’,贵不妄也。”

    樵者问曰:“姤,何也?”

    曰:“姤,遇也。柔遇刚也,与夬正反。夬始逼壮,姤始遇壮,阴始遇阳,故称姤焉。观其姤,天地之心,亦可见矣。圣人以德化及此,罔有不昌。故象言‘施命诰四方’,履霜之慎,其在此也。”

    渔者谓樵者曰:“春为阳始,夏为阳极,秋为阴始,冬为阴极。阳始则温,阳极则热;阴始则凉,阴极则寒。温则生物,热则长物,凉则收物,寒则杀物。皆一气别而为四焉。其生万物也亦然。”

    ——【译文】——

    樵者问渔者:“如何见到天地的本性呢?”

    答:“先阳耗尽,后阳出生(类似现在的奇点大爆炸假说)。然后天地开始出现,变化到中期日月开始周行,变化到末期星辰显现。万物死生,寒暑代谢,昼夜变迁,无不遵循这个规律。

    当天地运行到终点必然要发生变化,变则通,通则久。(不得不感叹,我们现在取得的任何成就,都是踩在前人的肩膀上采到的果实)所以《易》中象说:‘先王到最后一日闭关,哪儿也不去’,就是在顺应天地的规律。”

    问:“无妄(卦名),属于灾,是什么原因?”

    答:“妄是欺骗,得之必有祸,因此称妄。顺天意而行动,有祸秧及也不叫祸而叫灾。就像农民想着丰收而不去护理庄稼,其结果荒芜,不是祸是什么?农民勤劳治理庄稼而遭水涝或干旱,其结果荒芜,不是灾是什么?所以《易》中象言‘先王以诚对万物’,贵在实事求是。”

    问:“姤(卦名),是什么?”

    答:“姤是相遇。以柔遇刚。与夬卦相反。夬始强壮,姤由弱遇壮,由阴遇阳。故称为姤。观姤,可见天地哺养万物之心。得道之人用德化解,其中的危险便不会继续发展。

    所以在《易》中象说:‘后来的国君要适时施命于天下,引导修正民众言行’。霜雪到了就要做好应对寒冬的准备,就是这个道理”

    渔者接着说:“春天是阳气的开始,夏天是阳气的极限;秋天是阴气的开始,冬天是阴气的极限。阳气开始则天气温暖,阳气极限则天气暑热;阴气开始则天气凉爽,阴气极限则天气寒冷。温暖产生万物,暑热成长万物;凉爽收藏万物,寒冷肃杀万物。

    这只是天气的四种变化。生于其中的万物同样也在这种变化中循环往复。”

    【原文】

    樵者问渔者曰:“人之所以能灵于万物者,何以知其然耶?”

    渔者对曰:“人之所以能灵于万物者,谓其目能收万物之色,耳能收万物之声,鼻能收万物之气,口能收万物之味。

    声色气味者,万物之体也。目耳口鼻者,万人之用也。体无定用,惟变是用。用无定体,惟化是体。体用交而人物之道于是乎备矣。

    然则人亦物也,圣亦人也。有一物之物,有十物之物,有百物之物,有千物之物,有万物之物,有亿物之物,有兆物之物。生一一之物,当兆物之物,岂非人乎!

    有一人之人,有十人之人,有百人之人,有千人之人,有万人之人,有亿人之人,有兆人之人。生一一之人,当兆人之人,岂非圣乎!

    是知人也者,物之至者也。圣也者,人之至者也。物之至者,始得谓之物之物也。人之至者,始得谓之人之人也。夫物之物者,至物之谓也。人之人者,至人之谓也。以一至物而当一至人,则非圣人而何?人谓之不圣,则吾不信也。

    何哉?谓其能以一心观万心,一身观万身,一物观万物,一世观万世者焉。又谓其能以心代天意,口代天言,手代天功,身代天事者焉。又谓其能以上顺天时,下应地理,中徇物情,通尽人事者焉。又谓其能以弥纶天地,出入造化,进退今古,表里人物者焉。

    噫,圣人者,非世世而效圣焉。吾不得而目见之也。虽然吾不得而目见之,察其心,观其迹,探其体,潜其用,虽亿万千年亦可以理知之也。

    人或告我曰:‘天地之外,别有天地万物,异乎此天地万物。’则吾不得而知之也。非唯吾不得而知之也,圣人亦不得而知之也。

    凡言知者,谓其心得而知之也。言言者,谓其口得而言之也。既心尚不得而知之,口又恶得而言之乎?以不可得知而知之,是谓妄知也。以不可得言而言之,是谓妄言也。

    吾又安能从妄人而行妄知妄言者乎!

    ——【译文】——

    樵着问渔者:“人比其它生物更具灵性,为什么?”

    渔者回答:“因为人的眼能收万物之色,耳能收万物之声,鼻能收万物之气,口能收万物之味。声色气味,万物之本,目耳鼻口,人人皆用。

    物体本无固定的作用,而是通过不同的变化来体现不同的作用;作用也并不是只体现在一个物体上,而是与不同的物体产生联系就有不同的作用。其中的变化因为人的意识参与而发生,于是在我们眼中变化多姿的世界就诞生了。

    然而人也是物,圣人也是人。有一物、百物、千物、万物、亿物、兆物。同样是“道”生的其中一物,却可以分出万物的,只有人。

    有一人、百人、千人、万人、亿人、兆人。同样是“道”生的其中一人,预测未知警示他人的,只有圣人。

    因此知道人是物的定义者;圣人是人的“得道”者。

    了解事物的最高境界是以物观物,我们可以定义万物,却不要把自己凌驾于万物之上;做人的最高境界是“得道”,得道的人虽然德行深厚,却仍然把自己当成普通的一人。

    所以,把自己与万物同等对待就是至物,把自己视为众生中的普通一员就是有智慧的人。如此一来,就能够以一物知万物、以一人知万人,这个境界除了圣人是做不到的。

    有人说这样的人还称不上是圣人,我不信服。

    为什么?

    因为这样的人能以一心观万心,以一身观万身,以一物观万物,以一世观万世;又能以心代天意,以口代天言,以手代天工,以身代天事;又能上识天时,下晓地理,中尽物情,通照人事;又能弥纶天地,出入造化,进退古今,表里如一。

    唉!

    圣人的品德这么高尚,却不是每个人都会效仿的,至少我没有亲眼见过。但我通过观察其心迹,探访其行踪,研究其表现,体会其意义,却能感受到这种人散发出“道”的气息。

    有人告诉我说,天地之外,还有另外的天地万物,和此刻的天地万物不一样。

    这个说法是真是假我不得而知。并非只有我不得而知,就连圣人也不得而知。

    因为真正了解真相的人,必是感同身受由心而发。张口就来的,只不过是道听途说信口雌黄罢了。

    自己内心都弄不明白,嘴里又能说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呢?

    自己还没弄明白的事就乱下结论的,叫做妄知。

    说都说不明白的,叫做妄言。

    我怎么会被妄人的妄知和妄言改变自己的原则呢?”

    【原文】

    渔者谓樵者曰:“仲尼有言曰: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夫如是,则何止于百世而已哉!亿千万世,皆可得而知之也。

    人皆知仲尼之为仲尼,不知仲尼之所以为仲尼,不欲知仲尼之所以为仲尼则已,如其必欲知仲尼之所以为仲尼,则舍天地将奚之焉?人皆知天地之为天地,不知天地之所以为天地。不欲知天地之所以为天地则已,如其必欲知天地之所以为天地,则舍动静将奚之焉?

    夫一动一静者,天地至妙者欤?夫一动一静之间者,天地人至妙至妙者欤?是知仲尼之所以能尽三才之道者,谓其行无辙迹也。故有言曰:‘予欲无言’,又曰:‘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其此之谓与?”

    渔者谓樵者曰:“大哉!权之与变乎?非圣人无以尽之。变然后知天地之消长,权然后知天下之轻重。消长,时也;轻重,事也。时有否泰,事有损益。圣人不知随时否泰之道,奚由知变之所为乎?圣人不知随时损益之道,奚由知权之所为乎?运消长者,变也;处轻重者,权也。是知权之与变,圣人之一道耳。”

    ——【译文】——

    渔者继续对樵者说:“仲尼(孔子)说的好:‘殷(商)继承了夏礼,从他的变故中便可看出缘由;周继承于殷礼,从他的变故中也可以看出缘由。以后继承周礼的,即便是我不在了也可知道结局。’如此,何止百世而已!亿千万世,都可以知道。(不知变通,背道而为,结局不会有太大不同)

    人都知道仲尼叫仲尼,却不知道仲尼为什么叫仲尼。不想知道仲尼为什么叫仲尼也就罢了,若想知道仲尼为什么叫仲尼,有这闲工夫为何不去思考一下为什么天地可以长久呢?

    人都知道天地为天地,却不知道天地为什么为天地,不想知道天地为什么为天地也就罢了,若想知道天地为什么为天地,为什么不去思考一下动静变化中的规律呢?

    一动一静之间,有着天地人的玄妙变化。因此,仲尼之所以能悟透三才之道(天道阴阳变化、地道刚柔并济、人道仁义道德),并不是因为刻意为之,只是顺从道法自然而已。

    所以有人说:‘仲尼什么也没说。’又说:‘天什么也没说!但依然四时运行,百物出生。’你听过这样的说法吗?”(可以说出的真理已经偏离真理的本意了,更何况听的人因为认知和理解角度不同,怎能仅仅通过文字语言就可以认出真理呢?指向月亮的手只是路标,而不是月亮。)

    渔者接着说:“世间万物的变化多么神奇啊!国家强盛与衰退的变化,并非圣人不能讲清楚(因为讲清楚了也改变不了什么)。通过权力交替可知天地的变化,掌权之后可知百姓的轻重。变化是需要时机的,轻重则是对待事物以及所处环境的态度。时机同时蕴含着机遇和风险,而事物和环境都有积极与消极的一面。

    圣人若不知随机应变之道,又怎知变化中隐藏的机会呢?圣人若不知得失之道,又怎知权力交替的原因呢?

    时运顺逆是正常的变化,分出轻重的是无法控制的欲望。

    因此权力的交替,与圣人的修行是同一种道理,但却不是一样的选择。”(失权是背道而驰,得道是顺道而为,同为道的衍生物,选择不同,结果不同。)

    【原文】

    樵者问渔者曰:“人谓死而有知,有诸?”

    曰:“有之。”

    曰:“何以知其然?”

    曰:“以人知之。”

    曰:“何者谓之人?”

    曰:“目耳鼻口心胆脾肾之气全,谓之人。心之灵曰神,胆之灵曰魄,脾之灵曰魂,肾之灵曰精。心之神发乎目,则谓之视;肾之精发乎耳,则谓之听;脾之魂发乎鼻,则谓之臭;胆之魄发乎口,则谓之言。八者具备,然后谓之人。

    夫人也者,天地万物之秀气也。然而亦有不中者,各求其类也。若全得人类,则谓之曰全人之人。夫全类者,天地万物之仁人之谓也。唯全人,然后能当之。

    人之生也,谓其气行,人之死也,谓其形返。气行则神魂交,形返则精魄存。神行于天,精魄返于地。行于天,则谓之曰阳行;返于地,则谓之曰阴返。阳行则昼见而夜伏者也,阴返则夜见而昼伏者也。

    是故,知日者月之形也,月者日之影也。阳者阴之形也,阴者阳之影也。人者鬼之形也,鬼者人之影也。人谓鬼无形而无知者,吾不信也。”

    ——【译文】——

    樵者问渔者:“都说人死后有灵魂存在,有这种事么?”

    答:“有。”

    问:“你从何而知?”

    答:“从人的视角知道的。”

    问:“什么是人?”

    答:“目耳鼻口心胆脾肾之气全的叫人。

    心的灵魂称神,

    胆的灵魂称魄,

    脾的灵魂称魂,

    肾的灵魂称精。

    (中医认为:心之灵称神,肝之灵称魂,脾之灵称意,肺之灵称魄,肾之灵称精。这里有不同的见解,不知原文有误?还是有此深意?)

    心之神表现在目,称为视;

    肾之精表现在耳,称为听;

    脾之魂表现在鼻,称为臭;

    胆之魄表现在口,称为言。

    八者具备,才可称之为人。

    人,禀天地万物之秀气而生。然而也有缺少某一方面的人,只能各归其类。神精魂魄都齐全的人,则称为全人。全人能得万物中和之气,则称为全德之人。全德之人,为人中之人。人中之人,可称之为仁人。只有全人,才能得到仁人之称。

    人之生,在于气血运行。人之死,则是形体返还。气血运行则神魂相交,形返则神魄相分,神魂行于天,精魄返于地。行于天,称之为阳行,返于地,称之为阴返。

    阳行于白天而夜间潜伏,阴返于夜间而白天潜伏。

    所以知道了太阳就可以知道月亮的形状,因为月亮是太阳的影子;阳者是阴者的形状,阴者是阳者的影子,人是灵魂的形状,灵魂是人的影子。

    有人说,灵魂看不见所以就不存在,我不相信。”(此认知可生敬畏之心,非迷信之意。)

    【原文】

    樵者问渔者曰:“小人可绝乎?”

    曰: “不可。君子禀阳正气而生,小人禀阴邪气而生。无阴则阳不成,无小人则君子亦不成,唯以盛衰乎其间也。

    阳六分,则阴四分;阴六分,则阳四分。阳阴相半,则各五分矣。由是知君子小人之时有盛衰也。治世则君子六分。君子六分,则小人四分,小人固不能胜君子矣。乱世,则反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兄兄,弟弟,夫夫,妇妇,谓各安其分也。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兄不兄,弟不弟,夫不夫,妇不妇,谓各失其分也。此则由世治世乱使之然也。

    君子常行胜言,小人常言胜行。故世治则笃实之士多,世乱则缘饰之士众。笃实鲜不成事,缘饰鲜不败事。成多国兴,败多国亡。家亦由是而兴亡也。夫兴家与兴国之人,与亡国亡家之人,相去一何远哉!”

    ——【译文】——

    樵者问渔者:“小人能灭绝吗?”

    答:“不能。君子是禀呈阳刚正气而生的,小人则是禀呈阴晦邪气而生的。无阴则阳不生,无小人则君子不生,君子和小人只区别在盛衰变化的时机不同。(与善恶同理)

    世道运行阳六分时,则阴占四分;阴六分时,则阳占四分。阴阳各半,则各占五分。由此而知,君子与小人各有盛衰之时。

    太平盛世时期,君子占六分,小人占四分,小人不能战胜君子。所以君臣、父子、兄弟、夫妇能够各安其道相敬如宾。

    天下大乱时期正好与之相反。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兄不兄、弟不弟、夫不夫、妇不妇皆失道德伦理。

    这两种不同的结果都是由国家得到治理或国家动荡所造成的。

    君子行事以身作则不会空话连篇,小人言行空话连篇却看不到实际行动。

    所以盛世时期诚实守信的人多,乱世时期背信弃义的人多。

    诚实守信的人很少有做不成的事,背信弃义的人早晚有败露那天。诚实守信的人多了国家就会昌盛,背信弃义的人多了国家就会衰败。

    一个家庭也如此。

    兴家、兴国之人,与亡国、亡家之人,道理都是一样的!”

    【原文】

    樵者问渔者曰:“人所谓才者,有利焉,有害焉者,何也?”

    渔者曰:“才一也,利害二也。有才之正者,有才之不正者。才之正者,利乎人而及乎身者也;才之不正者,利乎身而害乎人者也。”

    曰:“不正,则安得谓之才?”

    曰:“人所不能而能之,安得不谓之才?圣人所以惜乎才之难者,谓其能成天下之事而归之正者寡也。若不能归之以正,才则才矣,难乎语其仁也。

    譬犹药疗疾也,毒药亦有时而用也,可一而不可再也,疾愈则速已,不已则杀人矣。平药则常日用之可也,重疾非所以能治也。能驱重疾而无害人之毒者,古今人所谓良药也。

    《易》曰:‘大君有命,开国承家,小人勿用。’如是,则小人亦有时而用之。时平治定,用之则否。《诗》云:‘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其小人之才乎!”

    ——【译文】——

    樵者问:“有才华的人,有的有益社会,有的有害社会,为什么?”

    答:“才华为一,有益与有害为二、才华有正才、歪才之分。才正的人,通过造福他人来成就自己;才不正的人,为自己的利益而损害他人。”

    问:“不正之才为什么也称之为才呢?”

    答:“他人做不到的你能做到,不叫人才叫什么?

    圣人之所以感叹成才难,是因为能成天下事而恪守正道的人很少。要是不依正道,即使有才,也难称有仁义。

    比如吃药治病,毒药也有有用的时候,但是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用。病愈要立即停止,否则就会危及生命。

    平常药物日常皆可服用,但遇到重病则没有明显疗效。只要把握好药量就能驱除重病而又不害人的毒药,古今都称为良药。

    《易》说:‘开国承家,用君子不用小人。’如此可知,小人也有有用的时候。天下得到治理的时候,小人也可以选择性的利用。《诗》说:‘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就是借用小人之才。”

    【原文】

    樵者谓渔者曰:“国家之兴亡,与夫才之邪正,则固得闻命矣。然则何不择其人而用之?”

    渔者曰:“择臣者,君也;择君者,臣也。贤愚各从其类而为。

    奈何有尧舜之君,必有尧舜之臣;有桀纣之君,而必有桀纣之臣。尧舜之臣,生乎桀纣之世,桀纣之臣,生于尧舜之世,必非其所用也。虽欲为祸为福,其能行乎?

    夫上之所好,下必好之。其若影响,岂待驱率而然耶?上好义,则下必好义,而不义者远矣;上好利,下必好利,而不利者远矣。

    好利者众,则天下日削矣;好义者众,则天下日盛矣。日盛则昌,日削则亡。盛之与削,昌之与亡,岂其远乎?在上之所好耳。

    夫治世何尝无小人,乱世何尝无君子,不用则善恶何由而行也。”

    ——【译文】——

    问:“国家兴亡,与人才的正邪有着很大的关系。那为什么不选择正直的人才用呢?”

    答:“择臣者,是君王的事,择君者,是臣民的事,贤愚各从其类。世上有尧、舜之君,必有尧、舜之臣;有桀、纣之君,必有桀、纣之臣。

    尧舜之臣,生于桀纣之世,则不会成为桀纣之臣;桀纣之臣,生于尧舜之世,也不会成为尧舜之臣。正直的人才不会为桀纣这样的君王服务,尧舜这样的君主也不会使用心术不正的人才。在任何环境下,走正道还是邪道都只是一种选择。

    国君的言行,往往会被百姓效仿,他的影响力远比强制民众的言行效果明显。

    上好义,则下必好义,而不义的人就会远离;

    上好利,则下必好利,而不好利的人就会远离。

    好利者多,则天下日渐消亡;好义者众,则天下日渐兴旺。

    日盛则昌,日消则亡。昌盛与衰亡,难道距离很远吗?就取决于执政者的喜好。

    天下太平之时何尝无小人,乱世之际又何尝无君子,知人善用,善恶便会各行其道。”

    【原文】

    樵者曰:“善人常寡,而不善人常众;;治世常少,乱世常多,何以知其然耶?”

    曰:“观之于物,何物不然?譬诸五谷,耘之而不苗者有矣。蓬莠不耘而犹生,耘之而求其尽也,亦未如之何矣!由是知君子小人之道,有自来矣。

    君子见善则喜之,见不善则远之;小人见善则疾之,见不善则喜之。善恶各从其类也。君子见善则就之,见不善则违之;小人见善则违之,见不善则就之。君子见义则迁,见利则止;小人见义则止,见利则迁。迁义则利人,迁利则害人。利人与害人,相去一何远耶?

    家与国一也,其兴也,君子常多而小人常鲜;其亡也,小人常多而君子常鲜。君子多而去之者,小人也;小人多而去之者,君子也。君子好生,小人好杀。好生则世治,好杀则世乱。君子好义,小人好利。治世则好义, 乱世则好利。其理一也。”

    钓者谈已,樵者曰:“吾闻古有伏羲,今日如睹其面焉。”拜而谢之,及旦而去。

    ——【译文】——

    樵者问:“善人少见,小人常见;盛世善人少,乱世小人多。为什么会这样?”

    答:“从事物中观察道理,都是大同小异的。比如种庄稼,耕种之后有长不出来的很正常,而野草蓬蒿不用耕种就能长出来。播种之后想要每一颗种子都能收获,是不可能的!

    由此而知君子与小人之道,都是自然而生的。

    君子见善事则欢喜,见不善事则远离;小人见善事则闪身,见不善事则靠近,善恶各从其类。君子见善事则去做,见不善事则拒绝;小人见善事则拒绝,见不善事则去做;君子见义会对照修正自己,见利则止步不前;小人见义止步不前,见利则欣然向往。(盛世,善行是一种常态,所以就显得不那么明显)

    逐义则有利他人,逐利则危害他人;益人与害人的结果,差距太远了。

    齐家与治国是一样的道理,兴旺则君子常多,小人常少;消亡则小人常多君子常少。

    君子多了小人就没有立足之地,小人多了君子就会远离。君子好生,小人好杀。好生则治国安民,好杀则祸国殃民。

    君子好义,小人好利。治国安民则好义,祸国殃民则好利。其道理是一样的。”

    渔者说完,樵者感慨万分:“我听说上古有伏羲,今日好像一睹其面。”

    对渔者再三拜谢,相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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