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和以前学校的同事们聚会。如烟往事浮上心头……
十多年前,我在一个私立学校教书。一般来说,基本上,私立学校的老师来自二个群体:外地来沿海寻找发展机会的年轻教师和当地的退休教师。当时,我生活漂泊不定、内心忧伤迷茫。在这个人人自危的临时团队中,我既不属于前者,也不属于后者,属于边缘人。
我讲授的是历史,因为是同时讲授全校所有年级的历史课,而且是第一次授课,工作负担很重,似乎天天都在备课、讲课、出卷、阅卷。记忆中,那段时间,我高度紧张,从不看电视,从未在十一点以前睡觉,像一个辛勤的小蜜蜂。从那时起,颈锥问题就开始折磨我了。现在回想起来,那段生活带给我两个终生受用的礼物:持续学习的习惯、和内心对话的习惯。生活总是这样,有得必有失,有失必有得。
十多年的时间模糊了大部分人的面孔,但却有一个人却永远地定格在我的记忆深处,这就是开馨老师。当时她教的是初中高年级的语文,我们在一个教研室办公。我记得她是青岛人,“卢沟桥事变”前后出生在一个纺织工程师家庭,当时她已经接近六十岁了。
开馨老师就像她的名字一样,整日开开心心。她个子不高,长得富态圆润。圆圆的娃娃脸,虽然皱纹纵横,却是慈眉善目。有些花白了的头发挽成了宋庆龄式的发髻。整个人看上去,让人感觉到亲切和安宁。她的普通话很标准、嗓音略微有些沙哑,这在她那个年龄的教师中是非常罕见的。她特别爱笑,只要有她在,办公室里就充满了笑声。每次笑起来,她的一对眼睛就眯成了两条缝,眼神里透出一丝狡黠。这么多年来,我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和他们的笑脸,但是,没有一张脸能笑得如此开心和顽皮,就好像她的世界里根本就没有值得烦恼的事情。
开馨七岁开始学习钢琴,弹钢琴是除了教学之外,她最爱做的事情。我们的办公室的对面是一个小型钢琴室,午饭后,趁着学生们疯闹之际,我们两人就躲进钢琴室。她总是一面弹一些简单的赞美诗,一面告诉我钢琴其实很简单。我很喜欢看她弹琴的样子,她总是坐得很直,身体随着节奏微微摆动,半眯着眼睛,一副陶醉的样子。发现我对这些很有兴趣,她非常热心地教我五线谱和指法。预备铃一响,我们就得立刻停止,钢琴带给我们的快乐总是这样短暂。
我经常看见她在一本用牛皮纸包了皮的厚厚的书上仔仔细细地做标注,看来她在有计划地阅读这本书。也许是因为年龄尚轻、阅历很浅,一次,好奇的我冒然地问她,“王老师,您在看什么?”她告诉我,“圣经。”我又问,“您相信神吗?”她没有回答我,却告诉我:母亲留给她最后的遗言就是要求她每天读圣经。她说母亲去世时,她们姐妹几个搜遍了青岛,终于找到了纯白的真丝绸缎,母亲是身穿洁白的旗袍,身披白底十字架图案的缎被去天国的,她相信一生勤劳、善良、虔诚的母亲正在天堂里注视着她……
开馨的桌子上放着几盆非常小巧可爱的仙人科的植物,她管它们叫着“我的刺头们”。她总是半开玩笑地说:别看我老太太不像样了,可是,我们家的花花草草全都青青翠翠的,我可从来不让叶子枯萎变黄。一有时间,她就用小剪刀,这儿修修,那儿剪剪。开馨还非常喜欢回收“垃圾,我们顺手丢弃的化妆品牙膏包装盒等,经她的妙手一剪,再系上一段五颜六色的废毛线,就成了一个漂亮的书签,我至今还保留着她赠送得的书签。
我们的学校座落在东郊久负盛名的疗养区。据说,这里是本地最好的一块风水宝地------西北背靠群山,东南面向大海。学校坐落在山下,正南面是一个很大的人工湖。沿着湖边,一条小路蜿蜒曲折地向东通往东郊最大的立交矫,立交桥的东南面就是美丽的海岸线。天气好的时候,下午自由活动时间,我们常常一起去湖边散步。每次散步,不管是狗尾巴草、还是野生雏菊,或者是什么不知名的野花野草,开馨总是会采上一束。和她相比,我倒觉得自己好像是一个老气横秋的老太太。
一次散步时,她突然告诉我“我准备去美国!”我当时惊诧得差一点掉了下巴。“您?美国?去干什么?”“打工啊,旅游啊,然后回来,我会写一本书的”她轻轻松松地笑着说。我一直以为你只是看上去像个老顽童,原来内心也这么幼稚啊!我在心里暗暗地说。那时的我,内心浅薄得无法理解这一切,只把开馨的梦想当成了一句玩笑。
后来我离开了这个学校,同时也带走了属于青春岁月的迷惘。像一个断了线的风筝一样,我彻底离开了教育领域。
不知过了多少年,一天,早已结婚生子的我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那略带沙哑的嗓音一下子让我想起了开馨。“您是王老师?”我兴奋地问。 “是,我刚从美国回来了。”声音还是那么爽朗、开心......“儿子多大了,如果想学钢琴,送过来吧,我现在有时间了”开馨依旧那么乐观热心。
原来三年前,已经六十多岁的开馨果真去了美国,她在纽约的一个华人家庭为一个九十多岁的老太太当保姆,一直到老太太去世。据说,这个毕业于北京大学的高龄老太太最后把开馨当成了自己的女儿了,而老太太的儿女们则把开馨当成自己的姐姐。三年间,开馨还独自一人游历了美国的很多地方。
至今,保守的我依然想不明白:一个本来应该在家里含饴弄孙、颐养天年的老太太,如何能够义无反顾地离开自己的老伴、儿子、孙子,独自一人远渡重洋!至今,愚钝的我仍然弄不清楚:一个六十多岁,不太懂英语的老太太,如何在美国生活、游历! 。“爱的经历决定了人生内涵的广度和深度,一个人爱的经历越是深刻和丰富,他就越是深入和充分地活了一场。”我开始理解了开馨的“丰富的单纯”了......
一个生肖轮回的时间,对于人的一生而言,并不短暂。当搁置在记忆荒岛中的梦想开始苏醒,我终于明白:原来,自己也是一个有梦的人啊!
不知,开馨的游记是否收尾、何时出版?其实,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曾经梦想过、经历过;重要的是至少开馨还有梦,至少我们还有梦!
(2008年2月24日 Yant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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