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大年初一,都会惦记着打个拜年电话。今年疫情原因,在多伦多过年,与国内时差13个小时,这里早上恰是国内晚上。用Skype拔打那个熟悉的电话号码,久久没有人接听。挂断电话的时候隐隐有点担心。电话是打给高中时的班主任。因为不喜社交,多年前他说自己不用微信,现在估计既使用也只是和家人互动。一年没联系了,不知老师近况可好?好在没过多久,手机屏上显示一个贵州来电,老师近十年来,在贵州老家陪伴高龄的母亲。我重新用Skype拔过去,又听到那把熟悉的声音,高中毕业几十年了,每次在电话里听到老师的声音,都会想起他似笑非笑的脸庞。
我们这届高中,是老师带的最后一届学生,他教化学,不知哪届学生送他一外号“摩尔”,到我们这届,同学们背后就没有叫过他的尊姓大名。大夏天的珠海,他总喜欢穿条大短裤来上课,着装风格和学校旁边凤凰海鲜市场的商贩没啥两样。那时学校要求学生进校必须戴校徽,一位同学校徽丢了,就自己画了一个戴在胸前,骗过保安好几次,终于有一次被发现告到老师那,结果他笑嘻嘻地说~这校徽画的蛮不错嘛!多年后,读王小波的《一只特立独行的猪》,会蓦然想起老师。
高中毕业后,听同学说他去了北京,彻底转行,做房地产相关的业务。他离开教师行业的原因,在2015年重见老师时才揭晓。那年12月我回珠海看望父母前给老师打了电话,恰巧他也回珠海和儿孙团聚,和老师约了和班上同学一起小聚,也是老师在我们高中毕业后第一次参加班级活动。聚会定在一个酒楼的二楼包房里,班级群报名了近三十人。先到的同学在一楼大堂里叙旧合影,过了约定的时间,还没见老师,正纳闷,他从一个角落里钻出来,捉狭地看着大家,说自己提前20多分钟来了,一直坐在那,想看看自己能不能认出当年的学生。
席间问起当年老师为什么离开学校转行?他说自己有严重的过敏,一上化学课做实验就发作。带完我们高中三年,他给学校写申请,要求转做后勤或其他工作,但暑假还是收到学校的任课聘书。他最终决定离开,“人一辈子,做老师的经历很好,但未必一辈子做老师。”
电话中,老师的声音有些疲倦,他说刚从医院回来,94岁的母亲住院了。前几年老师告诉我他母亲患了老年痴呆,生活不能自理,现在愈加严重,已经不认识他这个儿子,只知道身边有这么个人,奇怪的是母亲能记得他小时候的事情,偶尔谈起来。老师陪伴病中的母亲多年,说若将来自己也这样,长寿未必是好事,没有质量的生活太辛苦。
老师问起我在多伦多的近况,疫情如何?我说原本定了机票回国过年,但看着两边疫情加重,往返隔离要耗去38天,不确定性太多,机票延期了,看看近期有没有可能回去。他在电话那端摇了摇头,说~“你还是暂时别回国,现在这情况,一动不如一静。”
他说自己的妻子19年底为了照顾在澳洲生宝宝的孩子,飞去那里,一个月后疫情爆发,困在澳洲已一年多。想想20年春节我刚好飞回国内陪父母过年,经历了疫情爆发初期国内要求全民宅家闷死病毒的特殊时期。一年过去了,随着疫苗的出现,疫情受控初现曙光,但老师觉得那么短时间突击研发出来的疫苗,效果仍待观察。
电话中,老师仿佛察觉到我对回国一事两难的心态,说~“你千万别纠结啊。现在老人在国内,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他们可以照顾好自己,你也了解国内的医疗体系,况且还有家人互相照应。反而你们在国外,疫情严重,又生活在异族中,更要小心。孩子在那里读书,他们更需要你,你也能起到更大作用。别着急回来,看父母不在这一时,等夏天暖和些吧,我估计那时也会回珠海看看儿孙一家。”
电话里,听到老师这番话,泪下。
仿佛又回到高三的那个夏天,在摸拟考试的连番轰炸期间,经常偷看小说,以为坐在教室后边老师们不会发现。有一天正埋头看得津津有味,书猛然被抽起,老师站在课桌旁拿着书,让我下课去找他。
在老师办公室,他翻着一叠模拟试卷,抽出我的卷子,似笑非笑地说:“你的考分忽高忽低,很不稳定啊,怎么办呢?学校有华师的保送名额,考不考虑?”我摇了摇头,他接着说:“那你自己要有打算,这书是从图书馆借的,我也不能没收,拿回去吧。”后面,我的模拟考试成绩开始稳中有升,暑假收到省城一所理工大学的录取书。
时光條忽而过,现在我也到了老师当年的年纪,人生高高低低,已能和老师笑谈彼此生活的苦与乐,仿佛隔着岁月握了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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