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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江河湖海(来自豆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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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天夜里,凌晨两点,依旧无眠,想久远的朋友们。虽然已经渐行渐远渐无书,心里却仍亲近,想被他们亲口告知近况,想回到最初交好的时候。
小同伴陪着我,听我细细地讲一个个过往的人,过往的事。
发生时是寻常,一回忆成了历史,讲出来似乎可以缓解思念。
他说明天一定要联系一下心里放不下的人,我说好。
翌日醒后,他问,你找阿卓了吗?我说还没有,怕唐突,也不知道说什么。
他说要迈出第一步,我说好。
想念一个人,打开他的朋友圈后,大多是三天可见或一条灰线,一无所有,盯着背景图看半天,再关掉。
怅怅然。
我有一个朋友,阿怀。
小学时,一个班,同桌,同属五音不全科。
每次音乐课前,男生们结伙去抬钢琴,女生们期待雀跃。
只我们两个不仅不期待反而抗拒。
不仅因为老师严厉,长相棱角分明,也因为阿怀妈妈和我们老师是朋友,对她的格外照拂是课堂提问表演。
每节音乐课,老师在上面弹钢琴,我们在下面尽量缩到隐形,躲在书后。
躲避是没用的。可惜那时还小,意识不到这么具有哲学性的一件事。一首歌学完,她被提起表演的频率最多,我作为她的同桌,不免战战兢兢,生怕殃及池鱼。
她站起来,我的心提到嗓子眼,使劲埋头。空气凝重又静默,她不发一言,我脑袋空白。直到听见两个字:“请坐”,另外一个同学站起来表演时,这紧绷的场面才算暂告一段。
音乐课的另一大酷刑是,要画音符,打拍子,边唱边在空气里画三角,模仿指挥手。我们一脸肃穆,僵硬,乖巧,从不敢弄虚作假。一节课下来,自是无聊又酸胳膊。
大家当时也一同报考了数学奥赛,参加了“华罗庚杯”。
放学后,会有高年级的老师给我们集训。我去上课的一大动力是这位老师,他姓王,教五年级,温文尔雅,白白净净,性格柔软,然而这都没什么,构不成根本原因。
他是姐姐的老师,仅这一条就足够。我从小崇拜姐姐,能被她的数学老师授课,是件幸福的事。
现在想来年轻就是无畏,这种精神有时确实有趣。
虽然每次上课,我格外沮丧。老师问这道题需要讲吗?下面的男生齐声说不用,老师满意地点头说不错,时间紧,任务重,咱们只讲典型。
我乐得自在,眉头紧锁地拼命思考无知也无论如何都无知的事情,像坐长途火车,既知目的地很远,便能不紧不慢,不慌不忙。
我印象中的男生总是很兴奋,题越难,他们越兴奋,做题讲题都是一遍过。阿怀数学也不错,最起码比我好一千倍,她大多能自己消化,我也装作还好的样子一直撑到考试。
考完那天,我们一起走到校门口,她停住,给车子解锁,我准备步行回家。她问我考得怎么样?我轻松地说考完就结束了,不去管它结果怎样。
她也笑,说要跟我一起回家。这是第一次她去我家玩。我说我家离学校有点远,没关系吧,她说没事,走吧。
记忆里的路上种了一排又一排的梧桐树,树干粗壮叶子阔大,阳光细碎。
阿怀推着车子,我们边走边聊,过了一会儿,她问你会骑车吗?我说会呀。当时刚学会骑车不久吧,是爸爸教我的,对于刚学会的东西总有股新鲜劲儿,不厌其烦,也自豪,迫不及待想展示。
她又问那你载过人吗?其实那时我没有载过同龄人,只仗着胆大,弟弟又不怕摔,用他练过手。这不妨碍我脱口而出:当然,我骑得还可以。
阿怀两眼弯弯地说好呀,那我坐后面,你载我。
我说行,我试试。心里却紧张,用力抓紧车把,掌握平衡,晃晃悠悠地朝家走。
就这么一晃,像是导演手中的摇机,时间一起被摇走。我忽然觉得似乎正是从这时起,彼此关系才更近了一步。
我爸妈都很喜欢阿怀,他们那时经常说你们两个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啊。我私底下跟妈妈讲过好多次:不要这么说,一辈子太远,多沉重,多有压力。
现在想来,果然如此,一辈子,太远了。
那时我们经常围坐在桌旁,她看《哈利波特》系列的书,两耳不闻窗外事,津津有味,我看妈妈整理的剪报,就是报纸上优秀的美文、诗作、绘画,她都剪下来贴在一本大大的书里。
有个笔名为”老寒“的诗人在记忆里挥之不去,倒不是诗作有多好,只因我怀疑他模仿老舍的笔名而暗暗嗤之。记得老师要我们写诗,我模仿他写了首残荷,零星意象现在仍可隐约记得。
讨厌远比喜欢能让人印象深刻,我不喜欢老寒,偏就记得他。
后来,阿怀爸爸给她打印出来《哈利波特》全集,阿怀带到我家看,我也略微看了几眼,译名和写作手法都换了。哦,插句不相干的,我最喜欢马爱新马爱农翻译的版本。
上一个把这系列读的津津有味的人是姐姐,她们齐头并进,都似“呆瓜”,一读起来灵魂玄游在另外的世界,对现实里的我不闻不问。
我被这些书的封面吓退,直到快5、6年级时才一入波特深似海,从此魔幻被点燃。
后来我也去阿怀家玩,她家在二楼,很温馨,书房的电脑旁摆着郁郁葱葱的吊兰,很好看。
她家还有一副画在竹片上的仕女图,我经常呆呆地坐着看,也看一书架上的书。我家的书大都是童话,科普,名著以及长辈们留下的高中、大学语文教材,但是全都被我翻得滚瓜烂熟。
我在阿怀家和她一起读老师让买的《全25册小学生课外阅读》,我家里虽也有,但书是别人家的香。
阿怀与我常常坐在地上,就着沙发,一页页地把书翻过,她啃着指甲,我趴着,两人无话。
那时没有手机,也没有沉迷于电视,被书环绕着,简单也坚韧。
只是说实话,这25本书我现在都没读完。印象深的只有《汤姆叔叔的小屋》《汤姆.索亚历险记》《鲁滨逊漂流记》,前两本是读了又读,实在读不进去,后一本是读了又读,实在爱不释手。
不仅看书,我也会与阿怀挤在沙发上一起看电视,睡午觉,玩过家家,带着她妹妹一同出去玩。
阿怀爸爸很高,椭长脸,眼睛大而有神,黑密的头发,我一见他先喊叔叔好。他严肃又板正,重视我们学业,教阿怀数学时谈不上声厉色荏,但常板着面孔,认真得像老夫子。写完后他必得检查一遍,错得多了免不了被训一遭。
阿姨很漂亮,短发,染了一点棕黄色,声音清亮,眼睛有光,爱笑,一笑就成了月牙。她待我很友好,说多来找我们阿怀玩啊,还说你上次走了我们阿怀哭了,我心里咯噔一下,一直记到现在。
有次天晚我要回去时,阿姨说我给你妈妈打电话,今儿就住这儿了。结果就真的致电过去,我妈居然同意。这一系列的操作让我目瞪口呆。毕竟我绝对不可夜不归宿,稍晚些回来都算顶风作案。
总之不管了,我就那么住下了。在我们两个小孩的强烈要求下,终于睡到了地上。她在我家,她有几分薄面,我在她家,我有几分薄面,这都是心照不宣的小事。在地上睡的意义对于我们好比吃糖,甜滋滋又新鲜有趣。
那时小学仍未毕业。
小学考完最后一场试,我们成绩都还不错,我也有了人生中唯一一次的高光时刻,小升初的成绩居然超过了班里第一名,让我一吐胸中郁气。
有个画面,不知是我亲眼所见还是一切出于想象。六年级的一日,天气不好不坏,教数学的班主任魏老师,四方国字脸,头发从左向右整齐梳过去,说话一字一句很是清晰,声音不算低沉,但是有力,和教语文的老师,长着细长脸,细声音,细眼睛是淡琥珀色,扎着低低的细辫子,两个人的最大相同处是都整日紧紧抿着嘴。他们叫了我家长。
三个人站在教学楼的走廊上,对着空旷的院子,猎风呼呼吹起衣衫,说按我现在的成绩和学习状态应该考不上初中,最好补课。
这个画面不知真假,总之听妈妈说过这件事,非常打击人。
我开始了考试前的补课生涯。
补课班是魏老师开的,每天放学后在路边花五毛钱买袋小浣熊干脆面或肉夹馍,最好夹辣椒片的那种。吃完不久就上课了,再放学后便见漫天繁星,和满地家长,一起熙熙攘攘。
还有件事不得不说,阿怀和我都是校运动会的小鼓手,老师说只有好看的人才能做小鼓手。
我是一路小蹦着跳着回家的,迫不及待地炫耀自己是小鼓手,因为长得好看。
那天在做课间体操,我俩一前一后,体育老师用手一指:“你俩下午放学来XX班找我一下”。
于是开始了每天放学后学谱,练配合的日子。有时候在操场有时候在教室,走正步,打节奏,有趣又自豪。
所以,初中来临前的那个长长的悠闲的假期,我总觉得春光明媚,细雨点洒在花前,星子在无意中闪。我和阿怀相约着野餐,骑车满城转来转去,在当时还算郊外的地方,找了一块好看的草地,树荫,铺了块布,开开心心地吃了会儿,躺了会儿。阳光打在脸上,有点晒,周围有几棵花树。
下午又阴了天,有点冷。
初中,我们分到了不同班级,都在二楼,中间隔了一个楼梯,可能是因为老师拖堂或一些其他原因,聚到一起的时间变少,大家各自慢慢有了新朋友,在校园碰见,她总是三人行,大家见面客客气气地打招呼,不轻不重地聊几句。
阿怀地理很好,我地理很差,不知道是不是一个地理老师。我们班的地理老师性格古怪,脾气很差,总一副冷冰冰的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有问题一般得不到解答。上课言简意赅,划出重点后就结束了。
四十岁模样,学生头,一只眼睛不太好,无法聚神又浑浊,一个腿脚也不好,走路一拐一拐,大家背地叫她“企鹅”。我对她最多的情感是同情,觉得地理就是她的气质,冷冰冰又无趣。
我8班,阿怀9班。这两个班级算竞争关系,她的班主任是数学老师,我则是英语。他们班各个数学极好,我们各个英语极好。我和阿怀也不例外,是典型的8、9班的人。
学业渐渐吃重,我数学越来越差,她英语向我数学看齐。
周五一起回家时,说的最多是这两门功课。她苦恼,我也惆怅。有次,她妈妈来接,笑着说我们成绩要是互补一下该多好。我们也笑,不过更多的是发愁。
其实,看明白了才知道,有些事情真的是强求不来的,我从初一起数学考了66后,就再也没及过格,也再没上过70分。
她的英语也很烂,大家互相理解,也互相不理解。
初中开始像坏掉的拉链,我们一点点没办法合上了,慢慢拉链越拉口子越大时,爸妈还意识不到,时不时问我阿怀怎么不来玩了,你怎么不去找她了。
临毕业前的早春,我又去她家,她当时穿着睡衣趴在床上,沉迷于各式小说,我对小白文和市面上修仙打怪的小说都不感兴趣,大家话不投机半句多,寥寥几语后我回家了。好像这是记忆里最后一次去她家玩。
隔阂不会一蹴而就,而是一点一滴堆积出来的。大家逐渐失去彼此,兴趣一步步岔开,交集渐渐变少,加上当时“非主流文化”盛行,“生死”常常被挂在嘴边,包括我,写得文章看得书也全是“伤别离”这一块,把痛苦视为最高境界,大伙一个个变得奇奇怪怪。就这样梳理起来,似乎缘由得以一窥。
初中,真是奇怪又暗黑的人生阶段。
高中后,她选了理科,我选文。
我一点点正常了,又变得阳光单纯开朗后,关系却没有恢复起来。
阿怀从我的好朋友,到变成我好朋友的好朋友,再到变成,她只是我好朋友的好朋友,这段过程,一直到高中毕业才转化得彻底完全。
越长大,越容易回忆,夜深人静时,我很怀念这段友情。
现在关系越来越淡漠,有时候想起那些年,失落,也难过。
大学毕业后,再见时,大家都工作了,比小时候多了些分寸。我经过一所学校,模糊地以为她在这儿任职,打电话兴奋地说我现在在你们学校时,才知道她在另外一所。
约了再见,可这些年也再没见过。
其实,不是不知道,相见不如怀念的真谛,执着地想用以前的情分锁住现在的关系,最是荒诞不过。
她极少发朋友圈,很久之前,发了自己要订婚的消息。我们关系已经远到我不知道她有男朋友,也无从问起的地步,似乎点赞都是能迈出的最远一步。
怅惘。
不只这一段关系的渐行渐远,我有好多走远了却放不下的人,好多执意想挽回的情谊。
昨天发微信,跟心尖尖上的一个人联系时,隔很长一段时间她回复几句,我再回复几句,之后不了了之。
有时候也会想,见面后会不会好很多呢?
大概率不会。
圈子不同,生活不同,想法不同。大家像蒲公英哗啦啦被风一吹,散得好远。联系变少,关系变浅,全是无法避免的事。何况,现代人既宅又佛系,工作之外,有身边的人陪伴已是足够。对朋友的需求少而精炼。
单说我自己,整天愿意一个人待着,何必要求别人活络又解语?
只是,我有所感事,结在深深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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