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已经过去很久了，但屋内还是很热。在午睡间错过了一场大雨，等我醒来，地上到处是积水，有几个穿着裙子、凉鞋的十三四岁的少女撑着伞在石板上走着。她们安静着，见到水洼就跨过，经过不远处的那棵枯树。我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遇见过的一只有点丑陋的鸟。
那时刚刚大学毕业，第一个落脚点是在一座三线城市的边缘的某条年代久远的巷子里。巷子里住的多是安土重迁的老人，巷子虽然很深，但大家都是几十年的邻居，远亲不如近邻，因此常听见老太太们用我一知半解的方言在谈论远着他们在大城市或是国外的后辈们，或是老大爷下棋时落子的声音。我住在巷子的最深处，房东是一对退休老教师，由于女主人身体不好，每周必须省一医治疗，因此才随子女进了城。房子空间很小，客厅除了两个老式单人沙发外，几乎没有多余的空间。卧室有张老桌子，桌子上铺着新报纸，靠窗。窗外是一个大大的梧桐，只要你愿意伸手，随时可以摘一片叶子。
那时我便认识了一只鸟，它没有在树上筑巢，也从不在枝头炫耀歌喉。平日间，树下是老人们的熙攘，树上便是鸟儿们的叽喳。每逢周末，我都在房间里看书，有时眼睛疲倦了，就起身看看树上的鸟儿表演，可我实在难以替他们评判出胜负。只有那只丑鸟，每逢下雨天，便飞到我的窗前眺望着巷子开始的地方歌唱，从声音清亮到声音沙哑。有时雨大些，它的羽毛被淋湿，就滚到树下的花坛里，在草丛中蜷缩着身子，直到天放晴，它才费力地抖落身上的雨水，然后飞向不知道那里去了。
两年后，我换了工作，租房合同也到期了。退房那天，回来的是老人的儿子，一个40多岁的高个子男人。他楼上楼下帮着我搬东西。临走时，我在窗前凝视着那棵树。那天万里无云，四下寂静。当我上车要走时，他说了些道别的话，最后说“我总认为，那只鸟就是西方神话里的雨蒙鸟，当地人都叫它思思鸟”。
直到现在为止，我都不知道他为何要如此解释。后来有一部电影叫《等风来》，女主的名字就叫雨蒙，一个孤单的女孩程雨蒙。这部电影我看过两遍，但始终不知道，剧中的女孩最终去了那里，是否遇见了相爱的人，是否相守到老。
去年初夏，刚好去那座城市出差，工作忙完后恰巧是周末，便留下来并去了当时居住的那条小巷。只见这里已经是建成了一栋栋高楼，并且成为了当地较有名的高档小区。小区门口右边是写着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内容的牌子，左边是小区文化宣传栏，大门口设置了保安室，见我在门口转悠，便前来询问“您找谁”？“不找谁”，说完我就像刚刚出丑的孩子，落荒而逃了。走到大街上，看时间已经正午，肚子咕咕的叫起来，就走进了一家土菜馆。我问老板是否是本地人，他用十分标准的普通话回答“我是呀”“那你知道有种鸟叫思思鸟吗”？“不知道，我老父亲老来喜欢遛鸟，没听他说过有这种鸟”，说完老板就走进了厨房。
去年的一天，爱人为我读希腊神话，使我想起那种叫雨蒙的鸟，便上网查找相关资料，可遗憾的是，屏幕上弹出“查询无果，请换一个词条”的结果。
今年去杭州小住了几天，五月，多雨的季节。我住在二楼的一个小房间里，一天午后，天空开始飘雨，我坐在窗前发呆，突见一只有点丑的，小小的鸟落在一颗柳树上，嘶哑着嗓子叫着，雨越下越大，只见它的羽毛开始脱落，渐渐的露出红红的瘦小身躯，最后，身体化成殷红的花瓣，落在树下的人行道上。有人在雨中奔跑，有人骑电动车经过，趟过积水，水花四溅。我醒来时，已经傍晚，房内有点闷热，我起身，阳关斜照到墙上，从窗外望去，看见楼下是一潭湖水，远处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前不久在“孔夫子旧书网”得到一本旧书，书的扉页是其前主人写下的一句话：
一只有点秃的
丑陋的鸟
靠着仅有的羽毛
努力地向天空飞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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