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里的你

小城里的你·叁

在一座小城里，住着我和他和她。

冬季，万物一片静寂，让人愈发孤寂。

在霜降晶莹剔透的小城里，我徒然寒冷的发现身边只有那条啤酒狗。虽然自武生把它送来，我们彼此就没给过对方好脸色，它一直躲在离我1米开外的地方，而我更是连名字都懒得给它起，但如今，也只有我们是彼此的陪伴。

武生离开后，啤酒狗一直郁郁寡欢，每天只活动在武生给它在庭院里搭的窝附近。我也曾想过，与其相看两相厌，不如放手给它自由，但无论我将它带出去丢在何方，它第二天还是会出现在我的庭院外。

当我打开篱笆门，瞧见它夹着尾巴，耷拉着耳朵，用警惕却又可怜的目光看着我时，我的心一边嘲讽，一边又是怜悯。

生命，总是这般让人动容。

又或许，陪伴的方式有很多种吧。

这天，小城的东边住进一位新人阿卿，是个教书“先生”，也是个花匠，门前门后生长着许多我说不出名字的鲜花，在微雪下开出了一朵朵太阳。

路过她家门口时，也总是看见她弯腰仔细给花浇水松土的模样，刹那时光很是美好。

“你好，请问这屋子里有关于种植花草的书籍么？”

“我...帮你找找。”

没想到偷偷关注许久的人儿会出现在自己的庭院里，心头有些激动。合上杂志，从靠椅上拿开毛毯，起身帮她找要的书。

不知道为什么，看见她在晚霞映射下并不真切的身体，我的心安然了许多许多。

“进来坐坐？”

看着我空空的双手，她有些失落，却隐抹的十分完美。

“不了，明天我去城里的书店看看吧。”

她的嘴角有抹淡淡的谢意，让我深陷着迷，忘记自己在做什么荒唐事。

“进来坐坐吧，我想和你聊天。”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不想自己正抓着她的手不放，她有些许的惊慌，但并不抗拒。

“好，好的。”

她说着，温婉的颔首，提起裙角跨进门槛。

“喜欢咖啡还是茶？”

“有花茶么？如果没有的话，白开水就成了。”没想到看起来很随和的她，对待事物竟如此讲究。

“巧了，今年秋天刚收了一瓮的菊花，一起尝个鲜。”

尴尬的是，我话虽说的好听，但平时大都喝咖啡，对泡茶的门道并不熟知，而她又是十分讲究的人，一时间抱着那瓮菊花，不知进退。

她大概也看出了我的窘迫，眼角弯弯：“既然我提的主意，自然要展示一下‘手艺’的。”

她善解人意的伸出双手，我欣欣然将花茶递了过去。

看着她在各个茶具上熟练的操作着，心中不禁感叹，好在当初那个人喜欢喝茶，留了这一整套的工具。

那个人，是什么人？他现在还喜欢喝茶么？

可不知怎的，她似曾相识的泡茶动作，让我的心情越来越糟糕，完全没有平日里的那份生气。

“其实，我知道的，自从我搬到这小城的第一天起，你就关注着我。”她若无其事的将半满花香的茶盏递到我的跟前。虽然被她发现有些尴尬，但她如茶盏上方水汽般缥缈的神情，让我轻轻笑了起来：“被你发现了。”

我和她不约而同的拿起茶盏，却是以各自的心境品着手中的菊花茶，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心情，至少我和这菊花茶的滋味一样，是苦涩的。

“你很会品茶。”她一语中的，话柄深深地刺在我的眉头，叫人难过。

是的，我不喜欢喝茶，也不会泡茶，但是我却很会品茶。

见我紧皱的双眉，她又继续开口道：“我今天来并不完全是为了花茶的书籍，更多的是想来看看你。”往日在与他人交谈中占据主导权的我，此刻竟无言以对。

见我一言不发，她将我跟前的茶盏，缓缓续上花香。“在我踏进这个院落，看见墙角枯死的群花，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会格外的在意我。”

是的，就如她所说的那样，我的庭院，曾经也有过满庭花簇簇的盛景。

“我想，他应该是爱极了你，才会在这一方庭院里种满了小雏菊。”

说完，她静静地看向我，我知道，她是在等我一个肯定的回答，但是现在的我却没有底气，要是放在以前，我肯定毫不犹豫的说：是的呢。

良久，我才淡淡的说了一句：“小雏菊，‘深埋的爱’，可是它们早就枯萎了。”

“你错了，仔细看，你会发现种植它们的人有多爱护。”

鬼使神差般，我被她牵着手来到那曾经明媚过的墙角，原来每棵雏菊的根部都套上了一层棉布！

“这样它们就不会被寒霜给冻伤，等到来年春夏又是满院的爱意。”她松开我的手，蹲下抚摸着枯了的雏菊，不知是不是我俯视角度的原因，我看见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满脸的幸福与憧憬。

压下我心中的那句“可是今年的春天它们没有盛开。”

“你似乎很喜欢小雏菊？”天空竟然飘起绒绒的白雪，我陪着她蹲在枯死的小雏菊旁，听她喃喃道：

“我曾经也拥有过一个小雏菊女孩。”

此后，阿卿成了我院里的常客。她常常带着一捧鲜花来，与我说她和她小雏菊女孩的故事，而我是一名合格的倾听者，倾听她们那段比不被这世间容忍更凄惨的爱情。

冬日里的雪又缠绵的下了好几场，连带着空气变得格外寒冷。阿卿的花都悉数搬进了她搭的花棚里，在温暖里继续着她们的美。

“你知道么，我第一次见谣儿的时候，她的头上就带着一朵小雏菊，她娇小的身体透过阳光，随着秋千飘荡在半空中，那一眼是我这辈子见过最美的风景。”花棚里，阿卿仔细补种着新一季的花苗。

“后来你们怎么就分别了呢？明明已经克服了那么多的困难，明明可以相伴一生了。”我往她刚刚栽入花苗的泥土中浇上半瓢水，听过许多令人惋惜的故事，但我是真的心疼阿卿，也知道她此刻真正需要什么。

阿卿停下手中的活：“后来，我和谣儿没有后来......”我看见她的手有些颤抖，“我的谣儿，好不容易摆脱家人的阻挠来到我的身边，我以为我们终于可以相伴一生了，可没想到她...她已经癌晚期...”阿卿话音刚落，痛彻心扉的哭声穿透整个花棚。

龙卿和童谣的爱情有多至死不渝，她们走的路就有多步履维艰。

听阿卿说，童谣的家世十分显赫，然而拥有这一切的她，一生注定属于家族。牢笼、束缚，这些词从她出生开始就寸步不离。在她桎梏的第十六年里，她终于得到解脱，她遇见了风度翩翩，洒脱自由的阿卿。

“我是作为伦理老师，才有幸和谣儿相遇的，可是没想到也是我带着谣儿做出‘大逆不道’的事。”阿卿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情充满自责，在她心里，她始终认为是自己害死了童谣。

“谣儿喜欢花，尤其是小雏菊，我答应过她，以后要在我们住的地方种满小雏菊，陪她走过每一个花季。可是我食言了，还没等到我种满雏菊，我和她就永远的分别了.....”我领着阿卿走出温暖的花棚，刺骨的冷风让她的情绪慢慢平缓下来。

“后来我种了许多花儿来思念她，却唯独不敢碰雏菊....”

“阿卿。”我轻轻地呼唤她，听见我的声音，阿卿抬头哀伤的看着我，那眼神让我心碎不已。

“你觉得陪伴的意义是什么？”大概是没想到我突然会这么问，阿卿有些疑惑。

“或者说，童谣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她开心么？你开心么？”阿卿的眼神逐渐充满光彩——

“开心。”这是一个肯定的回答。

“如果她的人生没有遇见你，哪怕是寿命达到100岁，那都是死的。”在童谣的人生中，阿卿就是她在黑暗中的一束光，如果没有这束光，童谣一生都是黑暗的，这样无意义生活和死亡有什么区别？

“陪伴也不是所谓的天长地久，有的人结婚十年的相守，还抵不过热恋三天的激情不是么？”

阿卿没有说话，而是从怀里小心翼翼的掏出一小袋的花种。

“现在，你敢面对了么？”回答我的是阿卿一个释然的笑容：“我的谣儿，我们一直都在一起。”

陪伴的方式有很多种，陪伴的意义却是唯一。对于阿卿与童谣来说，遇见即是陪伴。

午后，我又做了一个梦，从梦中惊醒，屋外已是一片雪白，刚准备起身去庭院看看啤酒狗状况，阿卿的声音从旁传来：“莭，你这狗挺乖的，你看在我脚边动也不动。”

看见啤酒狗与阿卿亲近，我也不以为奇，它本身就是一只听话的狗，除了对我。

“你什么时候来的？”屋内的炭火盆灰白，我继续懒洋洋的躺下，示意阿卿去拿些炭，阿卿也没有拒绝，在门后摸索几根黝黑的炭，叠加在灰白的炭灰上，黑白相碰，迸发出红色的火花。

“在你...呓语的时候。”阿卿意味深长的轻笑。

“你笑什么？”

“没有，这狗名字叫什么？”察觉到我的不满，阿卿转移话题，可是她根本没打算放过我。

“是叫葉么？”

那人的名字再次被提起，可我已经少了生怒的冲动。

“你觉得叫小卿怎么样？”我悠悠的暗讽她，要她像啤酒狗一样安静一些。

“不好听。”阿卿一本正经的说道，完全不在意我的讽刺。

“那，雏菊吧。”谁知我话音刚落，一只安静假寐的啤酒狗突然抬头朝我犬吠了一声，圆溜溜的双眸似乎有些欣喜的看着我。

“嗯，这个名字不错，就是不知道它是公的还是母的......”阿卿的声音越来越小，似乎在查看雏菊的性别。

我没有说话，静静眺望着远处的天际一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