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奥地利]里尔克 翻译 绿原
真的我从未见过你?
我的心感到这般沉重,
因你,如同因被推迟的太过沉重的开始。
我愿开始将你讲述,如今已是死者的你;
你啊,欢欣而激情的死者。
这一切真如你料想的那样轻松,
抑或不再去生依然远离死去?
你以为,
在那里你会更好地占有,
因为那里无人在意占有。
你觉得,
那里你会置身于对面风景的内部,
这里那风景却像一幅画总在你面前闭合,
那里你会从内部出来走入你的所爱,
然后离去,穿过一切,强健而摇曳。
啊,愿你如今向你稚气的错误里凭添假象,还并不太久。
愿你,放松在忧伤的潮流,
沉迷地、半梦半醒地,
在围绕远方众星的运行中寻得欢乐,
你从这里搬移到你梦寐的死去里的欢乐。
在这里是多么近啊,好友,你与那欢乐。
在这里是多么安居啊,那个,你意料中的,
你强烈的渴望中真诚的欢乐。
那时你,满怀对幸与不幸的失望,
钻入自己的里面,
然后带着一种见识疲惫地升上来,
在你幽暗的发现物的重量下摇摇欲碎:
你背负着它,它,你不曾认清的,
你背负着欢乐,
背负着你的小小救主施与重担,
穿越你的血液,渡到对岸。
为什么你没有等待,
等待那沉重变得全然无法承负:那沉重骤变,因这般纯正而这般沉重?
你可看见,或许瞬间之后就会临到你的事:
当你猛然关上门,
或许他正在你的门前扶正他头上的冠冕?
这一声撞击,是怎样响彻了宇宙,
当某处一个敞开,
被不耐所产生的坚硬尖锐的气流砰然关闭。
谁能誓言,
不在泥土中一道裂痕也会穿过健康的种子?
谁曾探究,
在驯服的动物心中是否不是一种杀戮之欲淫邪闪现,
当这碰撞将一道电光投入它们的脑中?
谁识得这流动,
从我们的行为涌入对面的一个近端,
谁会与它同行,当一切都在先行?惟憾你已经毁弃。
惟愿你的这些必将被人讲述,世世代代。
一个英雄即将到来,
我们将意义视作事物的脸,
他却将之像假面一样撕下,
飞速地向我们露出一张张脸,
脸上,眼睛早已透过被堵住的洞孔无声地将我们凝望:
这就是脸,将不会变样:惟憾你已经毁弃。
砖石摆在那里,
空气里砖石四周,
建筑的节奏已经几乎不可抑止;
你往来奔走,
没有看见它们对你一块掩饰另一块的顺序;
每一块,当你全无举起它们的信心,
站在它们之前匆匆试探的时候,
它们似乎落地生根。
于是你绝望地将它们全部举起,
但只是,为了把它们抛回开裂的采石场,
它们,因你的心而膨胀,采石场再也容纳不下。
假如一个女人将轻柔的手放在这恼怒依然
温柔的开始之上;
假如一个,一个忙碌的人,忙碌在内心最深处的人,
在你默默走出去,想要有所行动时,
静静与你相遇——;
哪怕假如你的路途只是经行一个入夜仍醒的作坊,
里面男人们在锻造,里面仿佛的白昼简直已经成真;
假如你满盈的目光里只要再多一些空间,
得以容纳一只甲虫操劳的映象,
你就会陡然间在澄明的顿悟中得以阅读那些文字,
那些符号,童年起你就慢慢铭刻在心里,
时而你还试探着用这些字符构成一个句子:唉,你觉得那句子毫无意义。
我知道;我知道:你躺在那些字符前,抚摸它们的纹理,
就像人们触摸墓石上的铭文。
凡是你觉得可以点燃发光的东西,
你就以之为火炬举在字行前;
然而在你领会之前,
火焰却已经熄灭,
或许因为你的呼吸,或许因为你的手的颤抖;
或许仅仅因为火焰自身,就像火焰偶尔灭去那样。
因此你从未读成。
但我们,却不敢藉由痛苦远远地去阅读。
唯有诗歌我们在注视,
那些诗歌依然从你情感的斜坡运下你所选择的词语。
不,不是一切你都选择;
时常一个起句就作为整体托付给你,
你复述着它,仿佛一个任务。
而它让你感到悲伤。
唉,真希望你从未从自己那里听过它。
你的天使此刻依然高声别样地用重音读着同一个文本,
从我口中爆发出欢呼,以你的天使的方式述说,
欢呼为你:因为属于你的曾经是:
每一分爱再次将你背叛,你在能见中认清舍弃,在死之中认清你的进步。
这些属于你,你啊,艺术家;
这三种开敞的模式。
看呐,这是第一种的铸件:你情感四周的空间;
那是我从第二种里为你锻造出的直观,
无所渴求的、伟大艺术家的直观;
而第三种,第一股颤动的钟铜从心的白热里出来,刚刚涌入
其中,你就亲手过早地将之打碎——,
那是一个死,被出色的劳动深化,
在其中铸成,那个自己的死,
如此需要我们,因我们生活着死。
除却这里没有哪里我们距它更近。
这一切都是你的财富与友谊;
你时常对此有预感;
但后来这些模式的凹空却让你恐惧,
你伸手进去,空手而返,于是你开始抱怨。
啊诗人古老的诅咒,
那些应当说话的时候总是张口抱怨的诗人,
他们的情感,他们总是论断,而不是培养;
他们始终以为,
凡是在他们心中成为悲或者喜的,
他们都熟悉,
都应该在诗歌里报以惜或者赞。
他们像病人一样,
在感到疼痛的时候,
使用那些充满痛苦的语言去书写疼痛,
而不是像大教堂的石匠顽强地将自己转换成岩石的冷静一样,
艰苦地将他们自己转化成词语。
这就是拯救。
只要你曾经看见一次,
看见命运怎样进入诗行,一去不回,
怎样在其中变成画像,
仅仅是画像,仅仅是一个先祖,
你偶尔瞻仰时画框里的让你觉得
既像你又不像你的一个先祖——:
你也就会一直隐忍。
思考那并不存在的事,
不过是小题大做,
不过是一个比喻式的责备的一个假象,
对你无所中伤。
发生的事,就这样领先于我们的料想,
因此我们从未追赶上它,
从未获知它本真的形貌。
不要羞惭,当坚持到终点的那些死者与你擦肩而过的时候,(终点意味着什么?)
同他们用眼色交谈吧,平静地,当作习俗,
不要惧怕我们的悲哀会异样地成为你的负担,会使你在死者中显得醒目。
伟大的词语,出自发生的事依然可见的时代,并非为我们而存在。
谁还在言及胜利呢?忍耐就是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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