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1月13日，终于熬到了考试周最后一天。
今天，是秦宇二十岁生日，是幸运的一天，也是不幸的一天；是他出生的日子，也是他妈妈难产而死的日子。命运开出的玩笑，让他带着悲伤和内疚活了二十年。
考试周最后一天，诺大的图书馆几乎没什么人了，只有几个看闲书的学生。秦宇静静等着，五点，穿黑色大衣、剪着短发的那个女孩准时来了，今天什么都没带的她，坐下后安安静静地望着秦宇。
秦宇鼻尖酸得厉害，他已经知道“她”是谁了——没有影子的人，只有五点左右、太阳下山时才会出现，坐在原本不可能坐人的凳子上，用二十多年前才有的钢笔，看着不再出版的专业书，笔下每一张图都像是出自一个优秀的工程师之手，但是，她却一直不曾与他对话。
他们之间，那一直说不清道不明的距离竟然是生与死的距离。
秦宇开口，嗓音略带沙哑：“妈妈，是您吗？”
她抿着嘴微微笑着，多年以来从未变过的年轻脸庞尽是温柔和蔼：“是我，小宇。生日快乐。”
“为什么才出现？为什么？”秦宇目视前方，眼睛里含着泪。
“我死后每天都游荡在这所学校，这里是我和你爸爸相遇相识的地方，所以我一直不肯离开。”她环顾四周，眼里充满留恋：“你爸爸送你来这所大学上学时我很开心，在很多你不知道的时候我都在看着你，多想一直这样，可是我们鬼魂留在世上的寿命有限。所以我……我想来看你最后一眼。”
秦宇在泪水中，捕捉那充满爱意的眼光：“对不起。如果没有我，你会在这世上过得好好的。”
她笑着摇摇头：“这是命运的安排，不需要内疚。傻孩子，二十年了，你也该放过自己了。不要因为对你爸爸和我的内疚，做你不愿意的事情：上同一所大学是，读同一个专业也是，瞒着你爸爸写小说也是。你现在也长大了，有权利决定自己的人生了。虽然你爸爸脾气不好，但他和我，都希望你能过得开心一点。”
秦宇眼眶通红，鼻尖酸得厉害：“知道我多希望你能陪着我吗？可我们却活在两个世界……”
在这母子相认的时刻，我们的镜头里，那个穿红色卫衣的女孩子乱入——她一脸恼怒，生气地瞪了秦宇一眼，气冲冲地离开了。
秦宇一脸莫名其妙，妈妈笑着回头，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说道：
“你并不孤单啊，看到你身边有那么多朋友、同学还有暗恋你的女孩，真好。刚才那个小女孩好可爱，她偷偷跟着你快一个月了吧。看出来，她很喜欢你。”
秦宇脸上有点发烫，不好意思地微微低下头，再看向她时，秦宇惶恐地发现——那张含着笑的面孔、精致的短发和黑色的大衣开始逐渐模糊：
“二十年前的这个时候，你出生了，那个时候我真的很幸福。我不在的日子，秦宇，请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还有你爸爸。”
秦宇盯着那面孔，拼命把她的样子记在脑子里。在她完全消失前，秦宇又听到最后一句话：“告诉你爸爸，我也很想他。”
周围不明真相的吃瓜同学们惊恐地观看整个过程：一个男生自言自语一阵后一脸释然，对着空气说了句“我知道”后冲了出去。
六
考试周最后一天，听说秦宇还是要去图书馆，伊甜立马从宿舍奔去图书馆。她确认自己没有看错——看起来已经在那好久的秦宇，在桌子上摆着一个蛋糕，蜡烛正在燃烧。这个拥有帅气侧脸的男生此时眼眶通红，正在对着空气说着什么。
悄悄靠近之后，他还继续说着，伊甜想：他是在和自己说话吗，应该是吧，这附近再没其他人啊？
然而，听到秦宇说的第一句话就让伊甜的小心脏掉入冰窖：“对不起。如果没有我，你会在这世上过得好好的。”伊甜愣了一会，什么嘛，这是拒绝一个人惯用的台词啊。
伊甜还在发愣的时候，秦宇还加了一句：“知道我多希望你能陪着我吗？可我们却活在两个世界……”什么？怎么还会有两个世界这种话，要拒绝一个人就直说，为什么要说这种废话。伊甜心里全是气，瞪了他一眼，拿起手机，立马离开图书馆。
从四楼到图书馆门口，她走了好久，依旧没有消气。所以说前前后后自己追了一个月，就是为了听他几句废话吗？伊甜此时的心情已经不能用气来形容。
这时候，她听到有人一边急着赶过来，一边喊着：“同学？”伊甜照旧往前走，那个焦急的声音又继续道：“伊轩，等一下。”
伊轩停了下来，愣了一秒：“啊？我？”
七
接近一个月的时间里，有一个女孩四处打探自己的消息，秦宇怎么可能没发觉。众室友什么都不肯告诉自己，他都有些好奇，究竟是哪个姑娘瞎眼了想追他？
加微信、加好友当然容易，但秦宇觉得，想要认识一个人还是得面对面谈才好。她就不能来我面前吗？和我面对面说话就那么难吗？
直到今天早晨考完最后一门，从教学楼出来，室友豆子向秦宇坦白时他才知道：考试周每天都坐在秦宇斜对面的、穿红色卫衣、马尾扎高的那个女孩，一个月以来到处打探他消息的就是她。她让豆子怂恿自己去自习，即使她自己已经考完了也天天泡图书馆。秦宇心里小小感叹了会：希望能面对面认识的人，原来这两周里，每天都打过照面啊。
豆子还回忆说：“伊轩好像看过你所有小说哎，从大一开始吧，她好像每个半月都有买小说收集的。厉害了。”秦宇听到这最后的话时一怔，内心感动不已，一时忘了该说什么，就安静地听着豆子在一旁继续他眉飞色舞的絮絮叨叨。
追到楼下的秦宇，回想起早晨豆子说过的话时，眉眼里全是笑意。看到那个女孩还未走远，秦宇一路跟上去：
“同学？”她继续走着，秦宇焦急地跟上去：
“伊轩，等一下。”
“我叫秦宇，很抱歉现在才认识你。”
“你才发现？”
“……”
“我是说，如果像这样当面多认识一下，以后我才会记住你。”
女孩的眼睛像星星一样亮了，下意识地咬了咬嘴唇，吃惊地看着他。秦宇看着她的小表情忍不住笑了，妈妈说的对，真的是一个好可爱的女孩啊。
秦宇二十岁生日这天，一切都很完美——他见到了妈妈，放下了内疚和悲伤，他开始喜欢一个女孩，那个女孩也很喜欢他。
他依然说自己有着惨绝人寰的英俊和惊天地泣鬼神的帅气，他依然说自己颜值逆天且才华泛滥，虽然现实中他仍自嘲是一只工科狗，却已经开始期待自己想要的生活。一切一切，都这么完美。
走远了，再回头看一眼图书馆，这个近六十年前就存在的建筑，从始至终沉默不语。
你也发现了吗？来自某个地方的视线，一直停留在你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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