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现在我还是偶尔会想起那个聋娃娃。如果他还算有良心的话,应该能对我这个总是皱着眉头的保姆有那么一点印象。不过,我清楚,自己被遗忘的可能性更大,这和良心倒是没什么关系,毕竟那时候他还是个连路都走不稳的小东西。
在遇到我之前,准确的说,是在我抱着他路过那家新开业的狗肉馆之前,他的世界一直是寂静的。他也不是生下来就是聋的,在一周后他才真正听不见什么,只是那一周的时间毕竟太短,大可以不算。
我想,只有“混乱”一词才能真实反映出我第一次看见他时的场面。那本来是个还算晴美的秋晨,草坪中央巨大的喷水池哗哗地响,草虫的叫声撕心裂肺地穿过人的耳膜,倒是意外地并不难听。住在这样的小区里,连虫子都变得有涵养起来,要不是来给人家看小孩,我怕是一辈子也没资格踏进这个地方。可惜,这个想法在我脑子里只停留了没有三分钟,就在一声惊雷般的大哭以及夸张的尖叫中烟消云散。
哭的是一个长得蛮好看的男娃娃,只是那哭声实在尖利刺耳;那女人更是一面容姣好的年轻白领,只不过我在那张扭曲的脸上没发现任何优雅,她尖叫的嘴巴张得老大,好像要把娃娃整个吞下去一般。她抱着孩子,一个年轻男人在一旁手舞足蹈,表情同样扭曲。我不用镜子就能想象的到自己当时的表情有多么诡异,那对夫妇看到我时,尴尬地僵在那里,草坪上只剩下那孩子的嘶吼。
整整四十分钟之后,我才明白,这个哭地人心惊胆颤的小东西,就是我将要照顾的聋娃娃。
说实话,他不是个好带的娃娃。带了他快两个月,没见过他笑。他常哭,哭得撕心裂肺惊天动地,好像全世界都欠了他什么,疯狂发泄着他的不满。这倒也不怪他,这世界,的确对他有所亏欠,不然也不会莫名其妙降下一场差点要了他的命的病,几乎摧毁的他的听觉神经。我说“几乎”自然是有道理的,虽然连医生都说他的听觉神经已经彻底失去作用。
我不喜欢这个娃娃,因为无论我说什么,以什么样的语气说,他都以怼天怼地的哭声应答。不过,要我说,这娃娃真是有福气的。要不是恰巧我抱他到街上买菜,他又哭得天昏地暗;要不是恰巧那条街上的狗肉馆当天开业,在我们走过时鞭炮突然放得山响,我也不会发现他在鞭炮齐鸣时哭声的一瞬间停顿,他现在也不会在普通中学与正常小孩坐在同一间屋子里。
我的发现自然让那全家人沸腾,在经过一系列复杂的求证过程、跑遍各大医院之后,那娃娃的父母、祖父母、外祖父母,以及叔舅伯伯、七大姑八大姨,当然也有我和大夫,终于挤在一间洁净的病房中。他还在不停地哭着,听的习惯了,倒也没感到像当初那般难以入耳。
大夫带来了一只小小的盒子,听小孩的姑姑说,是从外国买回来的什么助听器。大夫把机器极小心地塞到他的耳朵里。
他还在哭,却是突然意识到什么,紧闭的眼睛慢慢睁开,好像很是困惑。哭声渐渐停了,他一双晶亮的眼睛不住地转动。“他在听呢。”大夫笑了。他的眼睛再次转动,最后定在大夫身上,嘴角上扬,眉眼弯弯,“哈!”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他笑,那声音前所未有的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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