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八部》里有三位主角,段誉,乔峰,虚竹,但乔峰在小说里的气场明显盖过其他两位。他的登场和说话都是一种艺术,给人以豪迈感。聚贤庄里“乔峰拜庄”四字让那些自以为是的老魔小丑瑟瑟发抖,少室山下那句“谁说星宿派武功胜得了丐帮的降龙十八掌”如石破天惊一般震撼全场。他骨子里有一种刚正的气质,每句话都让人难以违抗。
可是英雄死了,没有人能在武功上胜过他,所以连金老都只能给他安排一个自杀的结局。
乔峰是金老十五部小说里第一英雄,和他相比,郭靖少了几分机敏,杨过多了一些玩世不恭,张无忌多了一点优柔寡断。在江湖上的人都在骂他无情无义时,他从未想过要死;当心爱的阿朱被自己误杀,塞上牛羊空许约时,他也坚强的活了下来;而在最后,或许是让我看来最不该寻死的时候,他自杀了。
他自杀的时候,中原的豪杰已经觉得自己诬陷了乔峰,从而心甘情愿的到契丹去营救乔峰。丐帮吴长老大骂自己猪油蒙心,冤枉帮主,并递上打狗棒希望乔峰重做帮主,少林玄渡也为乔峰的民族大义而钦佩不已 “不顾生死安危,舍却荣华富贵,仁德泽被天下”。
丐帮是乔峰以前掌管的地方,而少林是乔峰学武的地方,乔峰自然对丐帮和少林有着深厚的感情,这种情感在聚贤庄之战里便可看出。这两大门派都对以前的事情深表歉意,并愿意接纳乔峰,乔峰自然是高兴的。而且这个时候乔峰已经有了虚竹段誉两位愿意荣辱与共,同生共死的兄弟,按理来说比之前自己所处被天下人责骂的环境好了许多,他不在是孤单的一个人,但是这个时候他自杀了。
那这个事情便显得更悲剧了,什么东西能让一位顶天立地的英雄去自杀。不过好在金老在原文里面也揭示了答案,让我们看看乔峰自杀时的描写。
萧峰大声道:“陛下,萧峰是契丹人,今日威迫陛下,成为契丹的大罪人,此后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拾起地下的两截断箭,内功运处,双臂一回,噗的一声,插入了自己的心口。
他救了大宋,但成了契丹的罪人,仅此而已。乔峰身世特殊,在大宋和契丹间难以抉择,只能已死谢罪。金老刻画乔峰这个人物总让我感觉这是一个全善的人,两件事情矛盾了怎么办,没关系,我乔峰一人担着,这个倒是有点像《射雕》中一灯大师讲的那个故事:
昔有一王,名曰尸毗,精勤苦行,求正等正觉之法。一日有大鹰追逐一鸽,鸽飞入尸毗王腋下,举身战怖。大鹰求王见还,说道:‘国王救鸽,鹰却不免饿死。’王自念救一害一,于理不然,于是即取利刀,自割股肉与鹰。那鹰又道:‘国王所割之肉,须与鸽身等重。’尸毗王命取天平,鸽与股肉各置一盘,但股肉割尽,鸽身犹低。王续割胸、背、臂、胁俱尽,仍不及鸽身之重,王举身而上天平。于是大地震动, 诸天作乐,天女散花,芳香满路。天龙、夜叉等俱在空中叹道:‘善哉善哉,如此大勇,得未曾有’。
在小杏林里,乔峰通过自残来替别人赎罪,这固然让读者感到乔峰豪气冲天,但是这种性格也为他死埋下了伏笔。在聚贤庄里,丐帮和少林的人都已经对他下了杀手,但是他还是淡淡说了一句“我一身武功,最初出自少林,饮水思源,岂可杀戮少林高僧”。一个人能够做到如此宽容,并如此注重恩情。或许真的是成为了西方上帝一般全善的人,那你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尼采曾说:上帝死了,死于对人的怜悯。也可以用在乔峰身上。不过也是因为这种品质,乔峰成了我们心目中的英雄,或许也只有最后自杀的悲剧,才能配得上英雄的豪迈,因为得不到乔峰这样的人,我们心中对他充满了向往和钦佩。
不过在金老小说里还是有个有意思的事情,另一位大侠,被称作“侠之大者,为国为名”的郭靖,也在襄阳城破后和黄蓉自杀。这两位英雄是金庸小说里不多的民族英雄,其余的主角像令狐冲,狄云,石破天更多是江湖英雄。大家也都知道,金庸作品风格也是一首人性的变化曲。《连城诀》里的主角狄云性格由单纯善良被迫变为老练城府;接下来的作品《天龙八部》里英雄乔峰也难存世上;《侠客行》,《笑傲》两部曲里江湖已经充满了阴谋和不信任;而《鹿鼎记》或许是对英雄不在的惋惜吧。金老作品里道貌岸然的人越来越多,没有再像欧阳锋那样反面角色还仍值得众人钦佩的人了。
《诗经》里有一句话“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乔峰的命运和郭靖一样,是注定要为民族而献身的。我们敬佩这一类人,他们是鲁迅先生笔下说的“民族的脊梁”。现实生活里,我们身边也有很多英雄,但是也有人骂他们作,是为了“秀”才去做那些事情。那当这些人面对着外敌入侵,面对着社会不公,愿意去也“秀”一下自己的道德高尚吗?我们达不到他们的高度,但还是“心向往之”,这样社会才能更好发展。
英雄死了,死于对人间的怜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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