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雪花纷飞。

“老板娘，除夕夜还出来做生意？”我笑问着对面的女人。

女人笑笑：“还是照旧，一碗阳春面？”

我努努嘴：“您这好像也没别的。”

女人笑了笑，也不再说话，在脸盆里净了净手便擀起面来。

这是一个在每晚子时准时出现的面摊，老板娘是个乖巧精致的南方女人，30来岁，我留意她很久了。她不太喜说话，问她什么她大多都是笑笑，偶尔会与我叨上两句。她的面摊只有一种面——阳春面。

“老板娘，你这有什么吃的？”一个戴着眼镜裹着围巾的男子一屁股坐在了我的对面。

“阳春面。”

“那来一碗吧。”男子边说着左手摘下了眼镜，右手大拇指与食指缓缓地按捏着鼻梁。

我饶有兴趣的看着他，毕竟，这个季节，这个时间，这个天气，和我一样闲得无聊出来吃面的人真的不多，他又是为了什么？

应该是发现了我盯着他看，他缓缓地将眼镜戴上，嘴角扯出一丝微笑：“小兄弟，这么晚了还出来陪妈妈摆摊？”我嘴角一阵抽动，居然，居然被误解成了……老板娘的儿子，我承认自己是年纪小，个子也比较矮，可也不至于，唉，算了……

老板娘听到后冲我笑了笑，我无奈地摇了摇头，对着眼镜男讪讪笑了下，算是默认了：“那么大哥哥你呢，除夕夜，大哥哥怎么一个人出来吃面？”眼镜男吃惊的盯着我，似乎是惊讶于我的早熟与直率，继而，他用手扶了扶眼镜，没有说话。

“面来了，”老板娘一手端着一大碗冒着热气的阳春面放到了我和眼镜男面前，“夜冷，吃碗面暖和暖和。”

“谢谢。”眼镜男冲着老板娘颔了颔首。我则俏皮的冲着老板娘吐了吐舌头。老板娘冲我们点了点头继续擀她的面去了。

吃了没两口，就听到一个粗旷却略带疲惫的声音：“老板娘，来碗面，再打包一份。”我的左手边多了一个穿着过气羽绒服满脸胡茬的大叔，大叔两根满是老茧的手指还夹着一根燃了一半的香烟，不时的吸上两口，看得出，大叔，很忧郁啊。

面很快就端到了大叔的面前，大叔猛得吸了一口烟然后狠狠地将烟头往地上一甩，拿起筷子，大口的吃起面来。这时，对面传来啜泣的声音，眼镜男嘴里还含着一口面，眼镜搁在一旁，拿筷子的右手不住的颤抖。果然，我哀叹一声，这个世界果然很惨呐！

大叔听到哭声，也放下了筷子，待他抬起头来，竟也是两眼微红。他扯着嘶哑的嗓子：“小伙子，你哭什么？”

眼镜男嘴里还嚼着面，含糊不清的说道：“想起我妈了。”

大叔叹一声：“想她怎么不回去看看，这大过年的。”

“我在外拼搏了三年，三年都没有回家，”眼镜男闭起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我离家的时候发过誓，不混出个人样绝不回去见她……可现在，三年了，我还是一无所有……大哥，我苦啊。”

大叔听了久久的没有说话，而后，看着眼镜男：“小伙子，大哥和你讲个故事……”

“有一个农民工，他和他的工友们来到这座城市，干着最脏最累的活，你看看，”大叔说着指着眼镜男身后的一个小区，“这里的房子，就是他和工友们一块砖一块砖垒起来的。”眼镜男回头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大叔继续说道：“干了一年活了，最后，老板却拖欠着工资，说现在手头紧，打了个欠条，哼，手头紧……谁没有老婆孩子，这大过年的，唉……”大叔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时间静了许久，眼镜男猛不丁的说了句：“大哥，那个人就是你吧。”

大叔点了点头：“小伙子，我是有家回不了，拿不到钱，我孩纸明年学费都没个着落，一家人就指望我这点苦力钱了，你不一样，抽个空，回家看看吧，你妈应该很想你。”

眼镜男摘下眼镜，用手背抹了抹眼睛：“大哥，你说的对，跟你一比……你也别忧心，什么事都会解决的。”

“不怕告诉你，我已经绑了那黑心鬼的儿子，准备逼他还钱，”大叔幽幽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包起皱香烟，抽出一根点上。

“大哥，这事可干不得，”眼镜男急了，“这可是大罪，大哥，回头吧。”

“回头？”大叔嘴里吐出一个烟圈，“我们无权无势的，不这样，还能怎么办？”

“你要是进去了，你家人怎么办？你还有孩纸呀。”这下变成眼镜男劝说大叔了。

我不由得感叹，人活一世，真是难呀。处处都是烦恼，真有点不想长大。

“是啊，还有孩纸，”大叔低下头，陷入了沉思。

“孩纸是无辜的，”我盯着大叔笑了笑，“他爸做了什么不是他的错，大叔，你放了他吧，也给自己留条路。”

似乎是惊讶与这话是从我这小屁孩嘴里说出来的，眼镜男和大叔都深深的看了我有一眼。

“老板娘，结账。”大叔喊了一句。

“6块钱。”老板娘把打包好的面也提了过来。

雪纷飞，夜已深。

我望着老板娘：“你是什么人？”

“女人。”

我心头狂汗：“废话。”

老板娘笑了笑：“小鬼，我知道，你盯了我许久。”

“那你还不自亮身份，不要逼我动手。”我尽量装作老练的语气。

女人捏了一下我的脸，天，她居然，居然捏我的脸，老子长着么大，只被我小表姐捏过，她居然敢，好吧，我告诉自己，温柔的攻势对我是木有用的：“咳咳，放尊重点，男女兽兽不亲。”

“呦，还挺封建，”女人笑着捂了捂嘴，“小鬼，我问你，我可做过什么坏事？”

我想了想，摇了摇头。

“那你凭什么动手？”女人一反平日恬静常态，双手撑腰。

这倒是让我为难了，她说的不无道理，可她的面，明明就是有问题。这个问题还是要搞清楚，打定主意后，我挺了挺胸膛：“那这面，你得和我说清楚。”

“面怎么了？你不也吃了，死了没？”女人好笑的看着我。

我神色严肃的反问：“那为什么，这么多天，吃了你面的人，都哭个不停？”

“那你为什么没哭？”

“我，对呀，为什么我没哭？”

“想知道？”

“恩恩。”我狠狠的点了点头。

“那你把这几天的赊的账给结了。”老板娘淡定的掏出账本。

这几天一直以为老板娘不是寻常人，故前去试探，但苦于囊中羞涩，就，赊了个把月的账，我拮据了一下：“我今晚会发压岁钱，明个给你钱可好？我向来说话算数。”

老板娘点了点头：“也好，这是账本，你看看。”

我拿过一扫，心中万千个草泥马奔腾而过：“怎么这么多？”

老板娘幽幽的说道：“你的盆友也常来吃，他说记你帐上。”

“刘诗程。”我恨恨的磨了磨牙齿。

人有三千烦恼丝，故佛家弟子皆行剃度，意在无忧无恼，聆听佛音。

传说，弥勒第10世转生人世历劫，曾在果位飞升之时褪尽烦恼，却有一根发丝飘落凡间，幻化为人，世世以佛法引众生向善，因本是烦恼，便也去不了烦恼，唯一能做的，便是点亮人性里的那一丝佛性。

老板娘，今夜还有面么？还有，我，又忘记带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