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小尘
我在晓寒的风中爱着他。
他叫桑西。有着浓密的络腮胡子,我喜欢这样的胡子,我觉得他的每一根胡子都是一颗大树,让我纵情攀爬。
桑西,他是我丈夫,一个考古学家。喜欢抽英国烟,喝高度伏特加。他在中国长大,有着爱尔兰人的血统。
我们在一次酒会上认识。那是一个很冷的冬天,下着很大的雪。我远远地坐在一个角落,慢悠悠地抽着555烟,他就站在远处看着我,看了许久,后来他走过来,他对我说,你本不属于这里,你属于远古。
我笑。我说唐风宋韵里没有我的基因,我想做楼兰女人。他说你嫁给我吧,我带你寻找楼兰国,寻找你的根。
我就这样跟着他走了。
我跟着他走在雪地上。他高大,英俊,我得仰着头,才能看到他的脸,而他每次和我说话,都会俯下身来,我会抓他的胡子,把他的胡子当成大树,在大树上荡秋千。
雪下得很大。
他牵着我的手,和我十指相扣。我穿着单薄的衣服,温顺地跟在他的身边。
雪,落在他的身上,像破碎的水晶,零星地散落着,逐渐融化。
雪,在燃烧着,如从这漫长的冬夜亮起的一束火花,单薄地耀着这个寂寞的城市,却也让我无限欢喜。在这样一个寒冷的冬夜,有这样的一个人,和我执手相看,对酒当歌。
我就这样跟着他走,走过漫天的大雪,穿过了茫茫沙漠,走到了罗布泊。
也走到了他的生命里。
于是那一年我就嫁给了他。
我们的婚礼,是在一个古墓里。他说,这多像一个家,永恒的家。
我们定居在英格兰的一个小岛上。周围亦有一片沙漠。
有时候我坐在院子里写字,他便在我身边安静地摆弄着他搜罗来各种古物,有时候是一块玉,有时候是一枚锈迹斑斑的戒指。然后他就给我讲故事,一块玉,一枚戒指的故事,每一个故事里,都有欢喜和悲伤,都会让我笑,亦能让我哭泣。然后那些故事,就变成我手中的文字,成为我和他共同的“孩子”。
有时候他带着我走遍千山万水,去传说中的楼兰国,去找楼兰女子,寻找我的宗族。
沙漠的风,把他的胡子刮起来,把我也刮起来。
他在沙地上画了一个女人,有着美丽的笑容,有波动的眼,有小小微敛的唇,还有棕红色的头发。白色羊绒帽上插有3根雁翎。他说,你看,多么像你的样子。他问我,你到底是谁家的女儿?生得如此美艳?
我到底是谁?我问他。
他说你是我的妻子。我最疼爱的女人,一个可以在我胡子上荡秋千的女人。
我说我是你的妻子,可以在你胡子上荡秋千的妻子。可是我已经等你1800年了。
可你却不是桑西。我也不是楼兰女子。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那场战争。
我是桑西,我是你的武士。从1700年前我就是你的武士,忠于你,精绝的桑西。我曾骑着你的马穿越过这茫茫的沙漠。
可是那场战争,就在我的眼前。
那一年,楼兰的大军压境。整座城即将失守。我独自带
着卫队在城头抵抗。桑西在地下的通道里,带着一些孩子和武士逃亡。我要桑西先走,可是他不肯,他说他作为精绝的武士,我必须在我的身边。我告诉过桑西,作为精绝的武士,他必须带走火种。我是在以精绝女王的名义命令他。
这时我忽然被追兵围困,期待桑西营救。
桑西的父亲命令他赶紧逃命。桑西不肯,他要上来救我。桑西的父亲说,你要上去救她,你就得死,桑西犹豫着。只是,桑西父亲一鞭子抽在桑西的马屁股上,马发怒了似的绝尘而去。
我看到我父亲,问他为什么我和桑西不能在一起。经历那么多轮回转世,经历了那么多生离死别,难道连桑西都不能相信吗?
我父亲,他是精绝的大将军多戈。他说你别忘了,你是精绝的女王,是神眼族最后的血脉,整个精绝国都可以冒险,只要有你在,无论战争持续到什么时候,精绝都不会灭亡,只要有神眼在,轮回就能把所有人连在一起。而他,他不是桑西,他是铁贺,一个马贼的儿子。
我不信,如果连桑西都不能相信,我们还能相信谁?他是我们最亲的亲人啊。每月都和马贼战争……
我父亲把刀一横,大声说,不,尼雅,他不是桑西,他不是我们的亲人桑西。我们为什么每月和马贼都有一场决战?他们要掠夺我们这批财宝,还要协助楼兰灭我精绝!他是敌人的尖刀,是毒蛇的牙齿,是那些马贼送来的最恶毒的匕首。
我依然不信,我说父亲,你不是桑西,你怎知桑西的心!
于是,我便丢下我父亲,追上了桑西。
马蹄声声,黄沙万里。我被桑西搂在怀里,温暖,安全,但又委屈。我说我父亲不相信你,族人们也不相信你。你告诉我,你到底是谁,我该叫你什么。
他说我叫桑西,我是你的武士。从1700年前我就是你的武士,忠于你,精绝的桑西。
而此刻的桑西,脑子却是另一个画面,那一年,他的父亲将一双粗重的大手拍在桑西肩上说,你是我们最年轻的孩子,现在是时候证明你的勇敢了。铁贺,你是沙漠的里雄鹰,就一定要展翅翱翔;你是大海里的蛟龙,就一定要翻云覆雨;铁贺,回答我,你是不是英雄!
桑西高喊说,是!
那你就杀了尼雅,光复我楼兰。
桑西说,我是精绝人。
桑西的父亲大喊,可是我们归顺了楼兰。
大火在燃烧。伤亡惨重。
我有些悲伤,我说不!桑西,你骗我,你骗我,你骗我!
桑西说没错,我和他们一样,是沙漠里的马贼。但是尼雅,我爱你,可我没办法。我们各为其主,我必须杀了你!然后,桑西将一把匕首深深地插进了我的胸口。
桑西,你出卖了精绝,引着马贼杀光了族人,你又亲手杀了我,精绝的女王,你的爱人。
我忽然我从这场噩梦中醒来,身边没有楼兰军队,没有桑西,也没有大将军多戈。
我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于是我就开始等待,等待桑西。于是我就走进了那个酒会。
在那个酒会上,我抽着555烟,喝着葡萄酒,高脚杯泛出晶莹剔透的光,我以为那是桑西的眼神。
我还在这个酒会上,刚才只是有点微微的醉意,似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我就看到了桑西,看到了那个我叫丈夫的人。可是我没有丈夫,没有叫桑西的丈夫,也没有一个长满络腮胡子的丈夫。
可我在等他,一直都在等他,从我出生开始,就在等着桑西来见我。
此刻,窗外的雪,还在密密麻麻的飘着,像一场浩浩荡荡的往事。
我还在等桑西
我在冬天的飞雪里等着他。
我在晓寒的风里爱着他。
我在他的络腮胡子上,荡着秋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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