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萤

 

    小时候，抓了萤火虫。奶奶说，把它放了吧，明晚它还会回来陪你的。

    锁星只见过一次萤火虫。

    初中的数学老师总是很烦人，锁星看着窗外发呆，傍晚的风有些凉，教学楼下的桂花树随着爬山虎蔓延花香，小虫挥着翅膀在在昏暗的路灯下打转，黑夜一点点笼罩整个大地，在树枝和零碎的小白花之间锁星看到了一个发暖光的点，那是一只萤火虫。

    城市里什么都有，唯独缺乡下的宁静和安详，萤火虫鲜少单只出现在城市里，它太孤单了，和锁星一样。

    那只萤火虫落在绿色的叶子上格外显眼，锁星一直看着，柔和的眼神里盛着人间的星。

    锁星想再找找还有没有其他的萤火虫，她的视线小心翼翼地在层层叠叠的枝叶间翻找，幸亏锁星的位置靠窗，她轻轻地搬着椅子忘墙边挪，视线顺着树干往下移，一个黄色的小点靠着树身往下的位置。锁星想看得清楚点，她瞄了一下正在写板书的数学老师，大着胆子用胳膊攀住了窗框，头探出窗户。晚风撩起来她的碎刘海，破旧的老路灯一闪一闪，她看到了有个个人倚着树干抽烟，白色的烟消失在风里，那个人突然抬起了头，四目相对，锁星被吓了一跳，重新坐到椅子上却和数学老师对上了眼，相比之下，还是数学老师更可怕一点。

下课了，学生们噼里啪啦地收拾书本，自行车的铃声此起彼伏，锁星背着书包站在了桂花树下，很淡的烟味还附在干巴巴的树皮上，锁星抬头看了看，她可以清楚地看到她所在的教室，却看不到那只萤火虫。

    她不是故意看那个人抽烟的。​

    锁星回了家，空荡荡的房间只有她一个人。父亲爱赌，赌光了所有的家产还欠了巨款，母亲忍受不了离开了再也没有回来，奶奶把自己的棺材本拿去还债，父亲知道后醉酒出了车祸。

    和奶奶相依为命三年，可是时光并不善待锁星，奶奶也去世了。

    锁星想过无数种死亡的方式，但她仍有牵挂，同桌留在她这里的笔记，隔两天都会送她点心的邻居，路上偶尔遇到的野猫，说要明天上课提问的老师都成了她的牵挂。或许人就是这样，情分是线，时间是针，日复一日织成了布，布裹着你，风吹不着日晒不着。

    锁星一直忘不了那天看见的萤火虫，或许，它已经死了吧。

    但是，她无法阻止生命的消亡。

    高中生的生活很枯燥，两点一线都成了习惯，锁星很平时一样顺着马路两旁的绿化带走。车辆经过的声音、来往人群打招呼的声音、摊贩叫卖的声音和喇叭里人工机器的声音窜进锁星的耳洞，很吵很闹但是不孤单。

    今天，锁星感觉自己被人盯上了，那感觉宛如上数学课老师突然提问时，纵使你的头低到极致，你依然会觉得老师在死盯着你。

    锁星加快了脚步，因为前面有个杂货铺，她可以安心点，也可以在进去的瞬间转头看看跟在她后面的人是谁。

    杂货铺的人很少，随着锁星的进入，门上挂着的机器猫说了一句“欢迎光临”，紧接着又是一句“欢迎光临”。

    那个人也跟着进来了。

    锁星透过货架反光看到了那个人，有点脸熟但是一时想不起是谁。

    锁星围着货架绕了几圈，随手拿了几包薯片就去了收银台，身后的人毫不顾忌一直紧紧跟着她，锁星有点心慌，于是她拎着塑料袋走向了收银台旁边的关东煮。

    “一串鸡肉丸和一串豆腐干，谢谢。”锁星对服务员说。

    “还有一串牛肉丸。”锁星听见身后的人说。

    “两位是一起的吗？”

    “是。”

    “不是。”

    锁星和他异口同声。

    服务生觉得有点奇怪，但见两个人都穿着校服也没有多想，她默默转身去加热关东煮希望给这对小情侣一点时间解决矛盾，年轻人早恋嘛，她都懂。

    “你到底是谁？”

   

    锁星坐在简易的餐台上和那个跟踪她的男生面对面。

    “是你吧，上课不听讲，扒着窗户看我抽烟。”

    是那个在树下抽烟的男生。

    “有什么事吗？”锁星问。

  “没事，只是看见了同学想打个招呼。”

    锁星有些生气，为了这个莫名其妙的同学。关东煮好了，锁星想快点离开打包了带走。

    “同学，我的牛肉丸。”

    “……”

    那个人一点也不见外，从锁星的袋子里拿走了一串牛肉丸。

    “我叫姜折，高二8班，谢谢请我吃关东煮，这个给你。”

    姜折走了，拿走了牛肉丸，在锁星的书包侧口袋里放了两条奶糖，有一条还拆了包装吃了一个。

  姜折是个名副其实的学渣，他经常在晚自习逃课在教学楼后面的桂花树下抽烟，也不是犯烟瘾实在受不了，就是无聊想找点事干。直到他看见了锁星，那个女孩总是趴在窗台上往外看，有时看天，有时看树，那天，锁星看到了他。姜折下意识地扔了烟头，再抬头却没有看见锁星，姜折第一次觉得抽烟不太好，最起码给人的第一印象不太好。

    姜折打听过，在高二14班，那个女孩叫锁星。

    那天，他只是想仔细看看那个无数个晚自习都能看见的人，或许，可以向她解释一下，或许只是想和她说一句话，但是效果不太好。

    后来，姜折还是每天都会站在桂花树下，手里夹着一支烟却不点燃，锁星偶尔会在发呆的瞬间用眼神晃到姜折，他会向锁星招招手咧出一个笑容。

    晚自习成了姜折和锁星的秘密时间，锁星不再盯着某一个地方发呆，因为姜折总是会想办法吸引她的注意力，有时是一个小烟花，有时是一个荧光棒。这天，锁星看向楼下时，姜折冲他摆手，像是在叫她下去。

    锁星像老师扯了一个谎请假偷偷去找了姜折。

    “叫我什么事。”锁星在距离姜折三米远的地方止住了脚步。

    “你看，我抓住了一只什么。”姜折笑着向锁星走来，昏暗的灯光给姜折的笑打上了柔和的滤镜，显得姜折很温柔。

    那是一只萤火虫，静静得趴在姜折手掌心。

  “你知道吗，我奶奶跟我说过，如果放了抓住的萤火虫，第二天它还会回来陪你。”锁星对姜折说。

    姜折抓起锁星的手，将那只萤火虫放在了锁星手里。

    “那你放了它，让它明天来陪你。”

    锁星看着姜折，少年的眼睛里透着光。

    “笨蛋，它不会来的。”

    姜折还在看着萤火虫，橙黄色的光在一点点黯淡，他伸出手覆在了锁星的手上，萤火虫的光消失了。

    “那我来陪着你吧。”

    这一刻，锁星忽然觉得月光，灯光，萤火虫尾巴上的光都没有姜折的眼睛好看。

    “你知道吗，我第一次看见你在树下抽烟，是因为看见了一只萤火虫。”

    “说不定就是这只呢。”

    “萤火虫的寿命没有这么长。”

    “锁星同学，你接受我的表白了吗？”

    “我得回去上课了。”

    “放学可以送你回家吗？我在这等你啊！”

    锁星一步一步迈上台阶，楼道里的声控灯一个个亮起来，耳边还萦绕着少年说的话，人生啊，总是意外不断，惊喜连连。

    锁星想，她不是因为看见了萤火虫才认识了姜折，而是认识了姜折才明白了萤火虫存在的原因，黑夜漫长，有人渴望月亮，有人仰慕星辰，飞蛾围着路灯打转，姜折就是她漫漫长夜里唯一的光亮。

遇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