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间,她已经换上酒店睡衣,似乎全然忘记了刚才的事情。时间还很早,我们睡不着,她拿起刚才在小摊上买的卡片,提议打牌消遣。难得她有兴致,但是牌至少三个人才能好玩,我说总不能叫只鸡来陪我们打吧。她冲我狡黠一笑,随后轻盈地跑到门外。
很快,她就回来,身后跟着一个金发男人,看起来三十岁不到,一身低调的潮牌。我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上,等她跟我解释。她用英文向我介绍,这是Peter,我们今晚的牌友。
我希望这一切是个简短的玩笑,我用中文跟她说:“我可没有钱雇一只鸭子陪我们打牌。”她理直气壮地说:“他是我在楼梯口遇到。”
我阴阳怪气地嘲讽:“哦,是只免费的。”
Peter主动打招呼,我也表现出绅士的态度去握手,他雾蓝色的眼睛没由地让我心烦意乱。他提议我们一起去他房间打牌,因为有个大的露天阳台。我刚要拒绝,她已经开心地手舞足蹈,拿着卡片就要往门口冲。我维护自尊心的欲望被彻底激起,今晚就看她要闹出什么幺蛾子。
Peter的房间是大套房,我们进去后他热情招呼我们坐到阳台上,打电话到楼下定了一瓶香槟。玉生此时眼睛里根本看不见我似的,在阳台上唱起了小情歌,Peter看她的眼神有种当着户主面入室抢劫的贪婪,我强作镇定,看他们能玩什么把戏。
我们开始打牌,按照众神辈份划分牌的大小,自顾自地创造规则,像一群能把神攥在手里,无所不能的人。这个美德混血的Peter头脑比我想象的灵活,我硬是靠自己超强的记忆里算出每个人手里的牌才勉强赢了几局。然而耐不住到后面,规则不明确的地方,怎样偏袒Peter她就怎样解释,我腹背受敌,但牌桌上不能掉品,她怎么变我就怎么适应,几圈下来依然是我赢了。而只要我赢,她就被Peter那些屁也不是的笑话逗得前仰后合,我像个傻子陪他们打了一晚上,我才是那个免费的鸭。
我借故自己困了,要回去睡觉,没想到她摆出“哦,那你去吧”的表情,全然没有跟我一起回去的意思。大概是我走了,她就更方便和楼梯邂逅的富二代鬼混了!我才不会让她得逞。
我看见楼下闪着红色的灯,心上一计,忽然紧张地大叫:“Police!”然后抱头鼠窜。
玉生还没反应过来,Peter已经从沙发一侧跳到另一个,仿佛刚才他还刻意亲近的女人此刻变成了一个妖妇。我已经逃窜到门外,反应过来的玉生追着我打了出来,这下我俩坐实了被通缉的亡命夫妻。
我们回到房间大吵一架,她骂我幼稚,低级趣味,是世界上最烂的人。我也不认亏,指责她没有了一夜情缘恼羞成怒,想当荡妇面目可憎。我们砸了客厅里能砸的所有东西,又在浴室里打起来,用喷头把对方身上淋的湿透,直到酒店领班带着保安开门进来,我俩彻底傻了。我心知护照是假,被查出来罚款不说,可能真的要被关牢房。我俩一个眼神对视,默契地从窗口翻出去。玉生恐高,她跳下来的时候我接住了她,左手一直作痛。
保安们打着手电追了我们一个多公里。我们跑到精疲力竭,再次一无所有。玉生蹲在地上哭了。
“喂,你真哭啦?”我害怕女人在我面前哭,“对不起嘛,这次算我不好。”
“哪次不是你的不好,你就是个遗千年的祸害!”
她说得没错啊,害她丢护照的是我,丢工作和工资的是我,现在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了。
“你要真那么喜欢他,我带你回去跟他解释。”
她哭得几乎抽搐:“你有病啊。”“你别骂人呀。”
“你就是有病,不知道我喜欢你,我那么喜欢你……”她的声音呜咽,我混沌地听不清每个字但还是大概听懂了这句话。
我万万没想到,这个被我百般作弄的女孩,在识破我所有玩弄女人的技术后还心甘情愿地喜欢我。
“玉生……”
“为什么不离我远一点?走了就不要再相遇啊,招惹我干什么?你是铁做的不会受伤,我有血有肉,一时半刻好不了会痛会死,你懂吗?”
我突然明白了这些天她对我的冷漠疏离,也许这是她自救的唯一方式,而我一而再再而三地让她无计可施:“对不起,我离开你的世界。”
我掏出口袋里的打牌赢的一点钱,在电话亭打了一个电话。
我和家里脱离联系已经一年多了,最难的时候也没有想向家里低头,忽然在这个夜晚,我失去了倔强的勇气,我打给了我哥,告诉他我在埃及,被困住了,让他来接我。家里凌晨两点多,他果然还没睡。如果家里不是有他在,我也不可能有机会这么肆意妄为。挂电话前,我忍不住跟他说了声谢谢。
“一个小时后,会有飞机接我们回去。”
“真的?”“真的。”我鲜少能给她这样肯定的承诺,“以后不让你跟着我受苦了。”
她抱着自己看了我许久,声嘶力竭地冲我喊着“不要”!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这样说是什么意思,而她已经敏锐地感觉到,我说的不再受苦绝不是要共享福。回到正常的社会,没有了荒唐与造作,我们的感情也不知道会剩下些什么,我们,再无可能。
“其实你都知道了,对不对?”关于我的家庭,我对她只字未提,我想她能感知到一二。
“大约知道一些。”她垂着眼睛,有种说不出的难过,随后又有些赌气的样子,“我肯定是因为知道才喜欢你,不然就凭你一无是处,我是疯了才跟你跑到这里……”
我用力吻了上去,她逞强的样子让我心疼。
有一瞬间,我已经想说,回去后我们也不分开,但那句话就卡在嗓子眼,怎么也吐不出来。
她突然挣脱我,睁大眼睛,带有乞求的语调说:“我们过完最后六天好不好?”
“再过六天,我还是一样在亏欠你。”
“不,我没有给你买过很多很多的礼物,没有给过你很好很好的陪伴,你听清楚了,我才不会对自己的爱顾影自怜,才不会沉溺在幻想中觉得自己付出很多,才不要你觉得亏欠。”
我再次震惊了,她不像那些我再也没有回头找过的女孩,有一百的喜欢就要说成一千的爱,末了还把受害者扮演地淋漓尽致。偏偏她对感情里你情我愿,各取所需的通透让我更加自责。
我没再多说,在几乎可以听到直升机轰鸣的时候,拉着她的手奔跑在街头,穿过地道里卖淫的妓女,穿过阴巷里毒瘾发作的混混,穿过凌晨早点的饭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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