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场春雨过后,大漠高原的春天才翩翩而至。2006年,转眼已是清明。或阴霾不绝,或冷雨缠绵,连呼啸的北风都被感染了些许哀伤,悄悄地收敛了凌冽,在小城里撒下了几缕荡漾,换来凉风轻拂,最是落笔成殇时。
为了响应“文明祭祀”的号召,这一年又开始实施“禁止烧纸送钱,提倡鲜花寄情”的规定。高主任让我提交一篇“有思想、有落实、有证据”的专项材料,以此作为局里的年度考核任务。
无可推卸,我和曹队联系,计划将这次报告成果最终归属到二分队,也算是“一箭双雕”。曹队自然积极应允,提出就从整治陋习“十字路口烧纸送钱”的专项行动入手。
晚饭过后,我带着相机随二分队出发,前后调用了三辆面包车,都挤得满满当当。按照事先安排好的路线,大家开始分片“压马路”。时间充裕,车子开得极慢,大家就在车里天南海北的胡咧咧,气氛倒像是过年一般。
但凡晃到哪个十字路口,看着有人跪倒在地、点燃冥币,也等不得人家磕头祷告,几个爷们儿争着抢着“嗷嗷”叫着冲下车去。
实况记录:有人一把扯起祭拜者,胡乱抹去对方惊慌失措分明是被吓出来的眼泪;有人一顿大脚跺灭了尚在燃烧的纸钱,再一阵“踢踏弹射”将灰烬散去;有人呼天喊地的宣讲着政策:“提倡文明祭祀、打造绿色清明”;也有人“咔咔”地只管蒙头照相。
随后很快就聚起一圈儿老百姓对着我们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瞧瞧这帮灰孙子,又出来祸害人。”
“不就是土匪出窝了嘛,可怎么连死人的钱也要抢?”
“好政策啊,清明节都要搭个戏班子,这是表演给鬼看,教育鬼要听话!”
……
我听着眉心一阵突突,心想要不要如实发表老百姓的心声。
如此这般“惊世骇俗”地折腾到夜里十点多,街道上基本没人了。偶尔遇到一两个祭拜者,因为没有了“观众”,弟兄们也就失去了“整治”的兴趣,草草地灭掉火,哑着嗓子“哼哼”两声,就听着有人边哭边说:
“不让烧钱,你们给我大大送过去?”
无人敢应答,这种差事从未做过!
夜色更沉了,仿佛无边的浓墨重重地涂抹在天际,连星星的微光都遮了个干净。大家窝在车里,眼皮越来越沉,个个都是昏昏欲睡的模样,一时间寂静无声。
我随意地看向窗外,街道上只有风吹过枯木的声音,昏暗的路灯泛着幽幽的绿光。空中不时地有黑乌鸦扑棱着飞过,给地上掠下几抹黑影,有的会冷不丁地飘过来,吓得我一个激灵。为了打发时间,也为了转移注意力,于是打开了相机翻看照片,看着看着,眼神似乎凝固了,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开始发抖。
“怎么了?”曹队一直绷着弦儿,他第一时间发现了我的不对劲,询问的功夫已经来到了我面前。其他人都被惊扰,很快回神,一起聚了过来。
我拍了拍自己的脸,缓和了一下神经,然后操作相机给大家又看了一遍照片,忽然有人失声尖叫起来。曹队被这一嗓子吓得不轻,随手一个巴掌就盖了过去,却是阿尔斯楞,圆圆的脑袋一偏,灵巧地躲过了挨打。
“鬼嚎什么,说!”曹队瞪圆了眼睛。
阿尔斯楞扁扁嘴,委屈地说:“我才没有鬼嚎,是莫默的照片里有鬼。”
这下换所有人变了脸色,齐刷刷地盯着我。我用相机的光照向自己的脸,猛地龇出牙,扮了个“饿虎扑食”的动作,大吼一声,结果整车人都鬼哭狼嚎的集体发疯了,相互笑着打成一片。
闹过之后,我认真的让大家仔细看看,凡是今晚拍的照片,里边的人都没有影子。
一阵令人心悸的沉默,谁也无法解释原因。
曹队率先发声:“要说这国家一年一个政策,祖祖辈辈留下的老传统说变就变。今晚的工作属实不厚道,夺了鬼邮差的饭碗,下面的祖宗先人还不得出来找咱们说道说道?”
“大哥你别胡说,谁的祖宗找谁去,又不是咱定的规矩,都来找我们干啥呀!”
“你不胡说还不如胡说呢,听着瘆人。”
“对啊,你可是共产党员,不能装神弄鬼。”
“我呸!老子是无神论者,可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谁知道这世界上塞满了什么玩意儿,你敢说你现在看见的就是人?”
……
七嘴八舌的一阵“嘈嘈”,仿佛谁的声音大,谁就宇宙一霸!我也忘记了害怕,嘻嘻哈哈的直乐,不知怎么地就手残神戳戳,“啊呀!”
此时没有人再出现丝毫混乱,甚至都没有了假装害怕的兴趣。可我是真哭了,举起相机弱弱地说:“照片全删了!”
隔天回局里交差,陈述没有“痕迹证据”的理由,高主任一顿狮吼功发挥得炉火纯青,连躲在一楼的曹队都吓出了一身汗,生怕我被活劈了下锅。
“有鬼?你居然说有鬼?没有拍到一手资料,连带着相机里所有照片都搞丢了,竟然告诉我是鬼闹的?你这脑子里都装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我告诉你,这件事我必须告诉齐局,你最好想清楚要怎么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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