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话《东莱博议·齐卫郑战于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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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

天下的所有事情，被称为对的、正的、好的，都是应该做的；被称为错的、邪的、坏的，都是不应该做的。事情虽然万万千千各有不同，难道有能跳出这两种情况之外的吗？古往今来，都以骄傲自夸为祸患，难道不值得深思吗？为什么要炫耀我的所作所为？如果真的不应该做，羞愧恐惧还来不及，哪里敢在他人面前自夸？如果真的应该去做，也不过是像饿了吃饭渴了喝水一样正常罢了，哪里值得在他人面前自夸？即使是舜的大孝，禹的大功，皋陶的议谋，稷和契的忠诚，伯夷叔齐的清高，孔子孟子的学识，冠绝万世而罕见的成就，究其实际，也都是人应该做的事情啊。世俗之人，只有一点点好处，就自以为比他人厉害，这就是迷惑呀！人世间的做人道理，不是圣人就很难彻底讲明。如今，只是做了一点人类应尽的本分，却感觉自己比别人都要厉害，难道是想张开翅膀飞上天？想长满体毛像禽兽那样奔驰？这种迷惑也太过份了！

郑忽出兵救助齐国，算是有功。然而，这种联合抗击犬戎，帮助邻国救灾的事情，那也不过是做了诸侯国应该做的事情而已。郑忽却非常高调地炫耀自己的功绩，藐视周王室赐予的爵禄，甚至想凌驾于周王室之上，又发兵攻打鲁国。唉呀呀！如果小国有功劳就可以凌驾在大国之上，那么大臣有功就可以凌驾在国君之上，儿子有功就可以傲慢对待父亲了。

我曾经认真观察郑忽的举止。起初，他打败戎师的时候，俘虏了戎师的两个大帅，把俘虏的戎兵排成队伍，派军队押送着献给了齐国，这时的郑忽，气概压倒了天下诸侯，眼神藐视了周王室的爵禄，在祭祀仪式上，也站到了最显赫的位置上。是的，联合三国的军队攻打戎师，郑忽的表现是多么神勇雄壮啊！但是，等到了他继承郑国国君的位置，却微弱不振，信任权臣，没做好稳定工作，他的弟弟发动叛乱，只好勿勿逃往卫国，虽然大臣把他迎回郑国，但是，当时的人们都直呼郑忽的名字，《诗经·郑风》甚至把郑忽称为“狡童(小滑头)”可见，是真的没人把郑忽当成国君看待。受到如此侮辱，早期的神勇雄壮之气到哪里去了？

仔细考虑郑忽的为人，当他得志的时候就气势磅礴，把自己看成最了不起的人，别人稍稍怠慢了他，就气不打一处来。当他失意的时候就没有半点心气，把自己看成最渺小的人，别人狠狠贬低他，他也不敢反驳一句。这中间的道理是，郑忽的内心并没有什么主导的理想信念和价值观、方法论，只是把自己寄托在外在的事物上，外在环境好，心气就高；外在环境差，心气就低；所依凭的事物强大，心里就自高自大；所依凭的事物变弱，心里就没半点脾气。一会儿骄傲一会儿沮丧；一会儿勇敢一会儿懦弱，于是，心里就没有半点自知之明，自己尚且做不了自己的主宰，又怎能去主宰人口众多的一个诸侯国呢？

《东莱博议·齐卫郑战于郎》

天下之事，曰是、曰正、曰善，皆所当为也；曰非、曰邪、曰恶，皆所不当为也。事虽有万不同，岂有出此两端之外哉？古今以骄矜为通患，抑未之思也，盍反现吾之所行？果不当为耶？方且愧惧之不暇，何敢夸人；果当为耶？则亦饥食渴饮之类耳！何足夸人。虽舜之孝，禹之功，皋陶之谟，稷、契之忠，夷、齐之清，孔、孟之学，冠万世而绝出者，其实皆人之所当为也。世之人仅有一善，遽以为过人，亦惑矣！人之为人，非圣人莫能尽。今受人之形，而反自谓过人，岂将翼而飞，鬣而驰耶？甚矣！其惑也！郑忽救齐，虽曰有功，然救灾恤邻，亦诸侯之所当为耳。遽轩然自伐其功，轻周室之爵禄，而欲躐之，又从而加兵于鲁。呜呼！使小国有功而可躐处大国之上，则臣有功可陵其君，子有功可傲其父矣。吾尝观郑忽，始败戎师之时，囚二帅，陈俘馘，振旅以献于齐，气吞诸侯，邈视王爵，饩馈之际，暂为人所先，至连三国之兵而伐之，何其壮也！及其嗣位，微弱不振。其出奔，其复归，斥其名而赴诸侯，甚而诋以狡童，曾不以君视之。受侮至此，前日之壮气安在耶？盖忽之为人，得志则气盈，而自视其身不胜其大，人稍慢之，已不能平，失志则气涸，而自视其身不胜其小，人甚贱之，反不能较。其中初无所主，惟视外物以为轻重；随物而盈，随物而涸，随物而大，随物而小；乍骄乍沮，乍勇乍怯，已亦不能自知也，一身不能自主，况欲主人之国哉？

【附评】朱字绿曰：开手以‘尽所当为，无足夸人’立论，所谓中有所主，外物不能为轻重者也。入郑忽小善而骄一层，顿住，接入何其壮也，壮气安在两层，伏气盈气涸，然后透辟言之，归到一身无主，不能复主一国，前后线索一串，后幅尤警策动人。”张明德曰：“当为与之不当为二意，持论甚正，郑忽之始而骄，继而怯，已见其中无一定主见矣。要之，东莱先生非刻于论古也。援古戒今。读其文而不能知其意，使稍有得而辄自矜焉，我断不许其读是书。”

附：《齐卫郑战于郎》

鲁桓公六年，北戎伐齐，齐使乞师于郑，郑太子忽帅师救齐。六月，大败戎师，获其二帅大良、少良，甲首三百，以献于齐。于是诸侯之大夫戍齐，齐人馈之饩，使鲁为其班，后郑。郑忽以其有功也，怒，故有郎之师。十年冬，齐、卫、郑来战于郎，我有辞也。初北戎病齐，诸侯求之，郑太子忽有功焉。齐人饩诸侯，使鲁次之。鲁以周班后郑，郑人怒，诸师于齐。齐人以卫师助之，故不称侵伐。先书齐、卫，王爵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