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在山上
引言
重重叠叠的山房在沿公路靠里的一边,往上单调的重复攀爬,房子修到哪里,路就随意挖到哪儿,总是些要命的残道,有一段没一段的乐活着生长。
六、山房与暮室
好好的一座山,其走势不论多桀傲不驯或坚实挺拔,在普通人看来不过是赶路时挥之不去的烦躁,在吃饱撑的眼里它又是诗情画意中未完的境,但在某些人心中,他仍旧是过往且从未离开过的奇幻的生活写照。正因为这一片山势,我们看不见它千百年来的本来面目,在相当长的岁月里,他只在活人与死人之间平分着各自的秋色。
城外那座青灰色的大桥趴在两岸头,露出有些年月的疲态。抬头望去,曾经直逼眼前的对岸大山变成了如此的世俗,人间烟火已然追上昨日的驿路且漫延到山峦。
南岸桥头公路两侧,靠河的一方,一长列矮垛的旧房没来得及加高就密匝的镶在路边。而公路里侧却是另一番景象。首先是高大壮丽的化工厂宿舍推升了海拔,在它的启示下,背后的房子如雨后春笋冒着头往山上窜,活出了一派生机盎然的样子。
一开始的建筑在紧靠化工厂宿舍周围的背后山坡上密布展开,紧随着的便陆陆续续攀升到了山脊,往后再建的有些担忧怕离公路太远,依旧又回到山梁对着两边尽有的沟壑坡坎发挥着想像力,并不惜余力的挤身于此。当一时的造房运动在尘埃中暂时落定,隔河相望,各式不拘一格的人造巢室不留余地层层累满整面山体。从此,日月星辰,山峦沉沉褪去作了底色,成群的山房就此把持在岩崖各自的支点上,像模像样且消遥自在。
如果有幸抵临山下,侧身扫过岩壁,你会发现所有的房子依着山势得享其成。山势陡峭之地,房子就垂直削长,山势稍平缓,房子就随作宽余,如果山势绝壁悬立,建造就一分为二,崖上的部分梁柱悬于天外,岩下的楼基由几路斜桩撑在石缝上。
整个山上的建筑,不论从格局、面积、朝向各自无不精打细算的找到落脚点并拼凑在一起。渐渐的,众房叠加像一堵浇铸的巨大不平的水泥墙筑立在大山与公路之上。每当飘浮的光线落满无数的山房外墙时,山体由此显得格外的膨胀耀眼,它们让青碧的大山变成一道看着不结实的虚荣。随着时光的荏苒,这群当初在公路边无望立足而勉强与山为伴的房子,在它们寄生于这片山林时,也为山下的桥南街贡献着生机勃勃的光景。
但不论怎样,山上与山下有很大的不同。首先,就错落层叠的楼房之间而言,竟容不下像样的公共通道。偶有能勉强显出几步也是磕磕绊绊的不着调,能见着的小路被随时钻出的墙壁或柱子给拦腰截获,路头也就此不见。刚巧在另一处露出的墙根上重寻到小径踪影,然而未见几步首尾又在某处再次消失殆尽。就这样,有一段无一段的山道在山房内外曲折颠倒,让不明究里的人瞧着着实费脑似玄如迷宫。
而对于山上的居民,平日里,邂逅的机率也并不算高。绝大部分人回到山上就懒得露面,似乎是在节省着气力。即是通常留在各自的家里,一些人并不闲着。在摇摇欲坠的高空中带着满腔的热情改造着各自的居所,把闲置的走廊楼道,底屋顶台填土圈栏,种植瓜果蔬菜和豢养家禽走兽。如果是手艺人,就近在自家的门厅连着里屋开辟着经营生产之所,是木匠的刨板钻凿,是锅匠的敲桶打壶,弹棉郎就击弦弹花。这些漫山活套有生气的家庭小型农场,工场,平日维系着山上与山下沿途居民的生活必需品,多少也成了他们营生养家的主要行当。
总有闲暇之余,歇息的人在自家临在半崖上的走廊或露着几个桩子的的屋顶,习惯的眺望着陡坡下的一举一动。遇到眼尖约莫面熟的路人,就吃足力气吆喝一声,丁家二哥,李家老表,你这是上哪儿走人户?如果见对方担着箩筐,又会打趣的嚷道,你这一趟出门,挣了几个钱儿?来人干脆歇脚点上粗烟有一句没一句对着山上的主人扬着话。这些你来我往的乡民痛快之气在上空中任意荡扬又落下,总能引出山居人家的一阵快活。
春去秋来,蛰伏在山上的居民如同狡黠的啮齿动物,房子就是他们依赖的巢穴。他们居高临下隐身于其中,日积月累埋头梳理盘算着各自生活的细节,唯有山下某些固定的时间他们才有所动静。除此之外,这些人使起本家的孩子干起跑腿的勤务历来顺手。
放肆惯的山上小孩在自家并作它用的房子里本就受到羁绊,无不乐意外出效劳。只需得到一个指令,悬崖边上便因此尽是灵活滑头的身影在奔走跳跃,如同在浪条里跌荡起伏的飞鸟。这些小孩通常故意弄出鸡飞狗跳的举动,招惹着同伴的羡慕,往往一个小孩冲向山去,一群小孩就尾随着起哄。看着这些半大小子踏着逼仄的崖边小道跌跌撞撞时,旁人见着一阵心紧。在楼上忙活的家长倒显得平常,斜着眼角丢出一句:这些砍老壳的平时都飞得起来,没事摔不到。
目光转到每天下午街头的高峰时节,待各家忙完一天手上的活计,草草用过餐,拾掇拾掇就该到了集体出山的时候。这时,全家老少倾巢而动,大伙从各个不见明了的犄角旮角拐出来,然后像遍山的虫蚁缓缓汇集并沿着山道向下逶迤而动。女人婆婆妈妈的携带瓜子花生、男人搭拉着汗衫衣物,老人不紧不慢的挪动僵脚,不少务实的邻居,也不忘趁着下山与人消遣的同时,顺便担着挑子做些小买卖。队伍中成群的孩童四处乱窜,散荡的家狗一步一望的相随,鸡鸭则从没看牢的笼圈撒着欢从房顶扑腾而下⋯⋯。
一直到过了黄昏,一轮公路的欢乐时光才宣告结束。山上的人们又招呼着大小从街头巷尾举家返回,一才有的喧华众声在小路细语的背后渐行渐远。再回头看孩子一身泥一身灰的脸,他们永远是公路上最为快乐的一群人,一路跑下山和玩伴任意捣蛋,并对大人此时无暇顾及一清二楚。
暮色中的水雾与清晨缕缕阳光,在这座被拉长变形的大山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倾覆变幻。大地仰望这片已属于新主人的山域世界,栖息于峦上的生灵并非全是活着的山民,还有过往沉寂化为虚无的人。
说起这片山林之地在没有呈现在这般欣欣向荣之前,据传早在清末民初便是一片规模不小的荒僻坟场,从山下到山上明的暗的都是早已遗忘的垒垒坟茔。而山下的坟地在造房之初就已清理得差不多了。昔日谁家修房打桩,如不掘出几筐无名的朽骨,那才是怪事情。他们在处置这些骨骸的方式很是利落,集中起来,就近找个坑穴掩埋掉。更了当的做法就是连骨带泥担到公路坎下,一股劲利索的倾倒进河里完事。
待整个靠公路的山面都呈现出一派人间繁忙景象时,那座山头背后又显露出一道新的边界。翻过山岭向前探不了几步,在一大片斜坡的旱田草埂边上,重现着一垛垛年代不一的坟冢。前山的人们平时少有跨过这道界线去到此地,唯有山下的孩子会冲破警告的封锁抵临这里。他们无所顾及的涉入各种大人的禁忌之地,因为他们一贯无人照应的自在快活精神,像蓬尾的野狗一样单纯无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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