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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沉重的空气里形成一张无形的网,把山麓的一切都笼罩起来。刚起雾的时候,这世界变得灰蒙蒙的。随后不知是谁点亮这尘世的孤灯,尘封的氤氲开始弥漫起来。
外婆抱着一把柴火,从门口的榕树下走过来,榕树枝伸突兀,在雾气里看不清高处。她满头白发,佝偻着身体,眼神这几年也不好。以为我还没起床,又怕惊扰我,向着屋内,压低嗓子喊,“平平,该起床了。”
我早就起床,开始盥洗,听到她的呼唤,吐出嘴里的泡沫。含糊地哼了一声:“起来了。”
也不知道她听没听见,走到灶台下伸出火钳压住灶台里的火苗。猫身打开升起白雾的锅盖,舀出一勺开水加在碗里。她端着碗,清了清嗓子又喊道:“吃早饭了。”
我从她颤抖的手中接过猪油泡锅巴。碗面上飘起闪亮的猪油,像水中正在溶化的雪花。
端起碗,突然感觉到一阵反胃,又放下碗来。“恩妈,不饿,我不吃了。”
“怎么可以不吃啦,我的妹陀是要考大学的。不吃饱怎么有力气好好学习。”外婆又把碗端给我,快八十岁的她手上全是暗色的老年斑。
我不想忤逆她的心意,勉强吃下去。肚子开始呼呼地响起来,像是装了很多的水,一直晃荡着。强忍着难受,起身斜背上那只有着红色五角星的书包,跟外婆打声招呼:“恩妈,我走了。”
“路上小心点,有没有同学陪你一起走。”
“有的,恩妈。等我走到半路上就很多人了。”我肚子难受着,可再不走,又担心会迟到。
她一边收拾碗筷,一边说:“平平马上考试了吧?考个好分数,送你件礼物。”
我带着心事走入迷雾中,很快雾气打湿了我的头发,我的眼睛,甚至我的鞋子与裤角。
其实我并不喜欢与人同行,更多的是选择一个人走到学校。虽然这些同学都是一个村的,但我却不想凑近去,在这个村子我总是感觉是一个外来的侵入者。
上课之前我到达学校,然后默默地坐到座位上,拿出课本。我的同桌叫朱婷婷,她最近自己调了座位。我知道她喜欢跟别人坐在一起,那个人就是我座位右前方的柳芳芳。她们有着相同的价值观与人生方向。其实就是家庭情况差不多,都非常优渥。
每次看黑板的时候我都能看见她。她跟柳芳芳说着悄悄话,好像感受到了我的目光,转过头与我怒目而视。自从上次数学课上有一个问题她回答不出来,而老师让我回答以后她一直对我怀有敌意。
班主任孙老师走进来的时候,原本沸腾的教室,一下子就安静了。班长喊声起立,大家刷的站起来。“老师好。”
班主任点头应道:“同学们好,请坐。”
大家完成任务似的坐了下来。有的男同学更像是如获大赦,碰到身后的椅子,发出噼里叭啦的声响。
班主任特别的瘦,平常都很和蔼。他曾经举着他的瘦弱胳膊跟我们开玩笑地说:“你看我是不是很有肌肉。”引起哄堂大笑。但是现在他显然对有些同学不满意,他严厉地讲:“现在你们初三了,离毕业就要近一步了,人生的路到这里你要自己选择。外面的世界是很精彩,但还有很多的无可奈何在等着你们。”
我们中学是镇上最大的学校。传闻是位有钱的大老板个人捐助了很多钱建造成的。这幢楼四层,分初中部与高中部。从一楼到三楼是初一到初三,每个年级分为六个班。有一句口头禅是这么说:一班二班是重点,三班四班是替补,五班六班是垃圾。我是初三(三)班,就是替补。
四楼是高中,不分班级,只有三个班。他们名声在外,也比我们大,好像差这一年,就是大人了。所以四楼以及楼顶都成了我们的禁地。
二
课堂上,我一直坐立不安,肚子很不舒服,隐隐约约得觉得那些猪油并未消化,它像艘航空母舰一样在肚子里漂浮,撞击我的身体。我浑身上下开始不停地冒着冷汗。可我不敢吱声,强忍着等待下课铃声响起。
班主任背对着我们,在讲台上用粉笔写着语文往期的重点考试试题,恨不得一古脑儿把一切都教给我们。
朱婷婷一直用眼偷瞄我,让我很不解。不知道为什么她今天奇怪地看来看去,藏着什么心思。当老师转回头时,柳芳芳就会提醒她。而我的座位上就我一个人,无遮无掩的,我丝毫不敢分神,以免班主任重点关注我。
终于,班主任为今天的课作了收尾:“同学们寒假将至,而初三又是关键时期,明天开始考试,当然有人会考得好,有人会考得差。但幸好还有时间,我们几位老师商量了下,寒假期间一班补课,三班也可以去补。当然都是免费的。有愿意上课的到班长那里登记下。” 班主任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同时也是一班的班主任。
班主任刚刚宣布完,课间休息铃声就响了起来。他点头走出去,一帮人就围着班长嘀嘀咕咕说了起来。我快步跑出去,到一楼外的卫生间排队。
我在心底也不确定我是否报名补课,心中纠结。我本想利用寒假时期,赚些外块,为即将生日的外婆买件礼物。可是现在怎么办?这样想着的时候,朱婷婷和柳芳芳突然出现我的面前。后边的女孩以为她们要插队,正准备说她们。柳芳芳瞪了一眼让她忍住了。
朱婷婷在我耳边说:“今天放学我在楼顶等你,你一定要来。”说完她俩就潇洒地走掉了。
后面几节课我一直心中忐忑,朱婷婷反而装作没事,既不理我也不看我。
放学后,我考虑了一下,还是决定到楼顶去。这里一直以来都是高年级人员的据点。好像是初一不会到初二的楼层,初二不会到初三的楼层一样。而楼顶基本上是被高中年级的人员盘踞着,初三人员也不敢轻易的上去。现在高中年级的人员已经放假,自然也成为初三人员的根据地。学校好像也知道这个事,把门给锁起来了。但是学生们肯定有对策。
我不知道朱婷婷为什么让我上去,尽管知道有可能不是一件好事。外婆跟我讲不要在学校惹事,有事情找老师反映。可按照传统没有人会主动找老师的。果然如想象的一样,门被锁了起来。但只是一条链子锁,用手推开有一条缝,一个人可以轻易挤进去。
楼顶的风非常大,朱婷婷和柳芳芳两人抱着肩等着我,看我过来,朱婷婷上来就对我嚷道:“平平,你为什么总是让我难堪?”
“我没有。只是老师提问题我回答而已”我就知道她讲这件事,急忙解释。
“你不能偷偷的告诉我,或者是装作不知道吗?”
她已经逼近我,伸手用力推搡着我的肩,柳芳芳跟着她一起向我靠近。我心中虽然发慌,还是极力地解释:“我没有,只是当时在课堂上…”
“你是知道孙老师想把成绩好的同学调到三(一)班是吗?所以要好好表现。”
她讲的事情实际上我真不知道,但怎么讲得清楚。她手上的劲越来越大,我被推到了门上。柳芳芳也过来推了我一把,说我就是故意要表现的。
“喂,那个你们是要欺负人打架吗?”一个女孩蹲在角落里,我们一开始都没发现。她嘴里含的一根棒棒糖。我刚看见时,以为是香烟。因为听说高中部人员有人偷偷抽烟的。此刻拿在手上,倒是看得明白是棒棒糖。
她头发剪得特别短,看起来像是男孩子,英气逼人。她站起身朝我们走来,瞪着双眼,握紧拳头,仿佛藏着极大的愤怒,好像随时要跟人打一架。走近逼视着她俩:“想打架吗?来跟我打。就知道欺负弱小。”
朱婷婷明显的被她的气势吓到了,松开抓住我衣领的手,指着我的鼻子恫吓我:“你等着。”转身离去,柳芳芳一溜烟跟在她后面。
我平复好心情,对那个帮完我,同样要走的女孩表示感谢。那个女孩收起高傲挑衅的眼神,冷漠看了我一眼,淡淡地说:“下次不要到这里来了。”然后头也不回得离去。
三
考试终于结束。外婆对我寄予很大的希望,不停地问我,考得怎么样啊。我预感到考得还不错,但也没有十足把握,毕竟考分还有一段时间才能知道。为了慎重起见,只是说还好含糊过去。
外婆听了以后好像我已经考上,马上就可以上高中,甚至上大学一样。早上为了庆祝还要吃猪油泡锅巴,这次多加个油条。还告诉我过段时间我爸爸妈妈要回来。
我听了没多大反应,他们每次说过来不过是一个提前许下的期许。
我乘机告诉外婆学校免费补课,寒假要上学。外婆感觉肯定是老师重视我才要让我上学。我解释是所有同学都补课,她也听不进去,只能由她。
实际上我并没有报名去补课,而是来到镇上,寻找超市打工。我的生日和外婆同一天。但是她可是八十大寿,到时我要给她准备一件礼物,我要让她开心。
我在襁褓之中就被外婆抱回来,那时外公还在世。外婆说:“你外公抱着你可开心啦,一直舍不得放下。刚出生才几天那头发可真多,一般的小孩可没那么多头发。”说完她就会抚摸我这略显干枯的头发爱不释手。
我不忍心骗她,可这一天没少骗她。
小镇超市并不是很多。一般都是私营的,并不需要招什么营业员。就在我要放弃的时候,看到一家超市的玻璃门上贴着一张招聘启事。上面写着招学生工一大堆话。我把书包找了个地方先放下,给自己打气加油,大踏步跨进去。好像我是个战士,实际上我心里知道要是再不成功,我就要哭了。
进去看到一位怀着孕的女人,挺着大肚子坐在收银台前。我觉得她可能是老板娘,嗑嗑巴巴得把我的来意说出来。她很有耐心听我说完,总算明白我是来应聘。审视地看我问道:“多大了?”我说:“十六岁。”实际上我今年才十五岁。
她又问我上初几?我在心里盘算了一下,回答道:“高一。”
她好像有点不相信,对着货架里面喊道:“安安,你过来一下。”
这时我才看见在货架旁还有一个人,正低着头在收拾货物,听到叫她不情愿的走过来。走近我才看清原来是上次为我解围的那个女孩。我暗叫一声完了,这回要穿帮了。脸上开始发烫,看来一切都结束,还是老老实实的回去上课吧。
老板娘指着我问道:“这是你同学吗?”
我在心里祈祷她别说了,当面被人拆穿,恨不得要往地缝里钻。我的耳朵脸上发烫,“是啊,是我的同学。平平你怎么来了,也是来打工吗?”
老板娘听完以后点了点头,算是认可她说的话。又埋怨道:“之前让你找个人,你说没有。”
她又跟我讲只要二个临时工。等她生完孩子就不需要人了。
“什么时候开始上班?”
“现在就可以。”
她点头,“让安安教教你。”
老板娘说完以后,挺着肚子坐到收银台处,只剩我和安安,我乘机轻声说:“谢谢。”
“有什么好谢的,反正都来上班的。”
我想她肯定是在上次听朱婷婷喊我名字的,于是郑重的介绍自己,“我叫张路平。你呢?”
“我姓周,你叫我安安就可以。”
后来的几天我们渐渐熟稔起来。她问我为什么打工?我告诉她因为外婆快过生日了,我想给外婆买件礼物,更重要的外婆跟我同一天生日,我讲了日期。她笑笑“原来是那天啊。”
再问她为什么打工?她说需要钱呗。别的再也不愿意讲。我并不相信,她穿得一双鞋有着一个对勾的标识,是我买不起的奢侈品。
四
我们一起上班下班。她住在学校里,每次到校门口,挥手道别。我再从校门口往左拐一直往下走,经过两个村子就可以到家了。
那天,在校门口我看见停着车,像是等她,很觉得奇怪。她走过去,车上走下两个男人,跟她说着什么。然后她生气得转身要离开。那两个男人中一个稍胖点的,拉住她的胳膊,就是不让她离开。
我心中一阵害怕,这是碰到了什么人是要绑架她吗?我该怎么办?学校的保安室看不见一个人,即使有估计也没什么用处,那老头只比我外婆年轻一点。我想要逃走,可那是帮过我的人,要是跑了是不是忘恩负义。我身体开始僵硬,双腿止不住的打颤。我是多么没出息,太懦弱。
她被那个人抓住,就像是小鸡被老鹰抓住,被抓住衣领往车里塞。我看到这里,管不了那么多啦,扯着嗓子就冲了上去。抓住那个胖子的胳膊,拼命的不松手。嘴里喊着:“安安,快跑。”
我要争取时间,以我们的力量根本不可能是这两个人的对手,只能是跑掉一个算一个,只要有人跑远,然后找到人,到派出所报警。
安安好像是被吓傻了,竟然不跑,只是发呆地看着我。这可怎么办,我根本掰不动那个男子的胳膊,他有很大的力气,但是并没有用出来。在拉扯中他的衣袖被我推了上去,狠狠的一口咬在他的胳膊上。他狠狠地推开我,嘴里吼道:“傻了吧,哪里来的疯丫头。”
我依然不依不饶地追着他的胳膊咬,他一蹦一跳的像躲避蚊子一样,用手按住我的头,把我的辫子向后拉。向对面的男子说道:“哥,我真不行,撤了吧。”
对面的男子也不好受,安安受到我的影响,也在那里又蹦又跳的,双手乱舞着。那男子根本无法伸手,像是有所顾虑。如果你抓过河道里的螃蟹你就会知道,虽然那小小生物并没有巨大的能量,但是举着钳子也让你发毛。
那两个男子现在就像是要吃两只螃蟹,面对我俩的张牙舞爪根本不知道怎样下手。而且我俩的嘶喊声越来越大,我们就是要把住在校区旁边的人给吸引过来。
可能他俩也感到了害怕,那个胖点的男子喊道:“哥,咱俩还是快走吧。别让人报警咱俩吃不消。”
另一个精瘦的男子飞速开门,坐到副驾驶上,向胖子命令道:“快,快开车。走。”于是胖子坐上车快速启动车子一溜烟开着车跑掉了。
我已经浑身无力,虚脱地倒在地上,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没有人过来,是不是我俩动静太小了。但是我看见有人家的窗户已经打开朝这边看过来。
安安从地上坐起来,看着我傻笑着。我不知道她心怎么那么大。我奋力爬起来说:“咱们一起报警去。”
她拉住我的胳膊说:“不要报警。”
我惊讶的问:“为什么?”
她拍拍身上的灰尘,又恢复了冷漠。只是说你不要管了。那些人不是坏人我们回去吧。
我听了觉得很不可思议,坚持要报警,她生气地跑回校内,只留下我独自目瞪口呆得站在原地。
五
一段时间过后,老板娘因为孕期将近,换作老板过来看店。老板是一个瘦瘦的中年男子,长得特别的黑。老板娘指着收银台对他说:“你就负责关店的时候收下钱,其余别管。”
老板不停地点头。老板娘指着我们说,平常有什么不懂问两位小姑娘。我看见他对着我们笑着,总觉得他很猥琐。等老板娘走了以后,他首先把我俩叫过来,在收银台里抖着腿说道:“以后这里什么事都要听我的,你们别偷懒。”
其实我们也不听他的,在五点多下班,后面的事就他自己管。就是很烦人,平常里他有事没事说一些少儿不宜的话题,超过平常的关心。问我们谈恋爱了没有,有没有喜欢的人。让我们很是讨厌他。
有一天我们的班主任过来买东西。我远远地避开他,故意装作在整理货架。他到这边来拿东西,我就到那边整理。有点像猫抓老鼠的游戏,我一直躲着他,不让他看见我。
我发现他可能是故意的,明明很多东西一眼就看得到价钱,他竟然像是看不见,伸长脖子向我这边问:“你好,能帮我看下这个水果是怎么卖的吗?”我装作没听见,继续埋头整理货架。他又礼貌地叫道您好。
几声叫下来,安安奇怪地看着我,意思是为什么不过去。我跟她挤挤眼,意思是熟人,也不知道她明不明白。终于安安走出收银台,走到我身边问干嘛呢?我小声地说:“班主任…”
安安终于明白,跑过去跟他客套了一番。其实我觉得要是不理他,估计他就不会再问了。
随后班主任就开始买了几个苹果。手里还拿着一些零食,递给安安让她带到收银台。超市这时也没什么人,安安给他一个人在服务。老板黑着脸在旁边晃悠,等班主任看过去,就装作无意地到门口站着。
我没有再去听他俩讲些什么,结账后班主任就走了。我心情才有所放松。
等到下班以后我们一起往回走,安安手里拎里袋子。到学校分岔口的时候她还不停下来,跟我一直往前走。我奇怪地问她:“你不回去吗?”
安安轻松地说:“到你家去啊。”
自从上次事情之后,她不能理解我的一片好心,平常上班下班我生气,不怎么跟她说话。她好像也觉得过分,反而时时哄我开心。
这时虽然说要到我家,我却犹豫了:“你到我家可以,但我家床小,只能睡一个人。”
“那我打地铺,睡地上。”
她晃着手中的袋子说:“你看见了嘛?我可带着任务的。”
她拿出一个红红的大大的苹果,塞到我手里。“东西可不是我买的,是你们的孙老师我是借花献佛。”我被她说得一惊,原来孙老师发现了我。
“你们的班主任跟我说,你的成绩不错,这次的期末考试班级里名列前茅,他想让你转到三(一)班。但是在补课时候他没看到你,还是从别的同学那里打听到你在这里打工。”
她继续说:“孙老师的意思是让我劝你回去上课,顺便带他过去看下你家情况向他汇报。这么说吧,这里也有几个苹果是我的。你看这苹果真红啊。”
我不再好拒绝,带着她走向家中,实际上并不愿意她过来。我和我外婆住在一起,土坯的房子一角都坍塌了,平日里的我就是在这坍塌的房子里写作业的,只用一道破旧雨布遮掩。
安安到了家中后并未说什么,反倒是我很难受。像是一道丑陋的疤痕被人发现了。
在踏门进去的那刻,外婆看见我回来,赶紧跟我说:“你爸你妈带着你弟过来啦。”然后疑惑地看向我身后的安安。我急忙介绍是我同学,外婆热情地拉着她让进屋。
弟弟看见我回来,一下子抱住我,他今年才七岁,虽然好久没见,但是他却跟我特别亲。我冷冷淡淡的想避开。安安反而比我还高兴,递出手中的苹果给他,他欢欢喜喜的捧着苹果跑到妈妈的身边。
爸爸看见我像个客人似的点点头,不说一句话,勉强的挤出一丝笑容。然后开始发呆,我都在想他在想什么。
这样我也显得手足无措。外婆拉过我来到妈妈身边,“娘俩好久没来,抱一下。”
弟弟正抱著母亲的大腿,让她有些吃力,勉强的搂了一下我的肩,双手推开我,看着我的身上说道:“在哪搞的脏兮兮的。这衣服也是多久了都这么破了。”
我听到羞红了脸,忍不住把紧巴巴的旧衣服往下抻了抻。外婆听了不高兴地说:“你回来了也没见你们给平平带件衣服,过年了就空手来啊。”
爸爸听了显然有点局促,不过很快他就跟没事人一样。妈妈听了也无所谓的,转而改变话题说:“平平别上学了,让她跟我一起打工去。”
“你说什么,她这么小打什么工,将来考上大学了才能有出息。”外婆极力反对。
“小姑娘上学有什么用,将来还不得嫁人。”
“你的思维怎么比我还老化?平平上大学怎么没用了。”
她们开始争执不下,我不想再听,带着安安跟我一起走到我的小破屋里。我不好意思地说:“真的有点破,不好意思。”
安安轻声笑说:“为什么对不起,人的出生又不是自己选择的。可要是不能上学,就太可惜了。”
我一时也无言以对,外婆这时推门进来。她脸上还是怒气未消,大声跟我说:“平平好好学习,必须考上大学。”
我听到她跟母亲发生激烈的争吵,最终她只是口头上取得胜利。她对我怀有特别的信任,一直认为我能考上大学,将来必有出息。
转而她跟安安聊起来,问她叫什么,家住哪里。显得特别的亲热。
夜深之后,安安和我挤在一张床上,我们一起说着未来的人生,都觉得一片迷茫。安安嘴里讲着:“平平,你一定要上学啊。我在高中等着你啦。”她一边小声咕哝着一边迷糊地睡着了。剩下我在她旁边开始失眠。
六
我决定一定要考上高中,考上大学。不负外婆的期望。
于是找到老板辞职。他斜睨着眼睛,说要不干可以,随时都可以不干。但是工钱是没有的,自己决定。
我知道他是故意为难我。可生性笨拙的却不知如何是好。安安气不过的和老板一番争论。
我和安安两人说得再多,老板也毫不在乎,他一副任你怎样的态度,你就是告他,他也不怕。我想他更多就是欺负我俩太小不能怎么样。
安安把擦布毛巾往柜台一扔气愤地说不干了,拉着我走出去,两人来到街上却又傻眼了该怎么办呢。我感到很愧疚,心乱如麻,对她说:“对不起,是我害的你也失业了。”
安安说:“尽说傻话,什么你害我了。我可不会白给他打工,这个黑心老板,我会找他算账的。”
我心烦意乱,还是一个劲地道歉。
我们俩在街边坐着商量对策,不行就报警。可又觉得没必要那么大阵仗。
这个时候我看见我外婆正从街另头走过来,我赶紧拉着安安往街中心跑去。
外婆在后面追着我们,她岁数已大,根本跑不动。我拉着安安跑了几条街,又害怕外婆会出事,不放心又跑回去查看。她已经累得坐在街头,不停地用手扇着风。此时正是寒冷天气,她岁数又大,我很担心她会出什么事。
我从街角的一头走过去,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哭着:“恩妈…”
外婆喘着气骂我:“你这个蠢丫头,不上学,你要干什么啊。”
她生气地起身,低头转圈在地上找到一根小树枝。用树枝在我背后,屁股上抽打着,虽然一点都不痛,但是我哭得相当大声。
安安在旁边手足无措,带着哭腔的劝外婆:“平平她是舍不得你,要挣钱给你买礼物。”
外婆听了放下手中的小树枝,搂着我的肩。“你现在主要的就是学习。我好不容易把你爸你妈说服了,你又不好好学,成绩要是落下了怎么办?”
“我知道错了,我一定好好学习。明天我就去上课。”
外婆听了高兴地抱住我,“这才叫听话,平平是要考大学的。”
我扶着她向家走去,她一边走一边数落着:“是在哪家店里上班,等我去找他们家,怎么还让小孩上班,耽误你们学业。”我可不敢告诉她在哪上班。
安安听了也跟着数落起来,“谁说不是啦,我们白上这么长时间,一分钱都拿不到。”
外婆听了停了下来,“你们是在哪家上班的。”安安说了我们上班的地方。
外婆考虑了一会,说:“现在老板是老刘家丫头,有这么心黑吗?我带你们去找她去。”
安安说:“现在可不是老板娘,她怀孕了,现在是他老公在做主。”
外婆生气转身挣脱我的手。也许是激动让她走路比平时还快。我们一路追随着。我以为她会去到超市里去理论,但她并不是。而是一路向前,来到老街的路口,向两边看了一眼,思索了一番,坚定的向右边走去。曲曲折折穿巷来到一户门前,外婆用力的拍着门。
老板娘开了门,挺着大肚子,看见我们,先是奇怪我们怎么不上班,我俩含糊着答不出来。她继而又问外婆道:“您老找谁?”
外婆说:“我找大翠子。”
老板娘说:“那是我妈,她到外面串门去了。”
外婆不客气地说:“那我就找你,你是超市老板娘。”外婆跟老板娘讲我们受到欺负。安安偶尔穿插两句老板的不是。
老板娘气的火冒三丈,扶着腰急吼吼地就往超市里赶。我们两人又要扶外婆又怕老板娘会摔倒,一时竟有点手忙脚乱的。
老板坐在那里玩着手动游戏机甚是惬意,没想到老板娘会突然到来。我们还没走进去,老板娘就冲了进去。不知道说了些啥话,三二句话后猛的拿起柜台旁边的口香糖架子,就向老板砸去。
老板一边躲一边求饶:“老婆,这是干啥啊。”
“你说干啥,让你看店你把人给我全看跑了就算了。还欺负人不给工资。我这是黑店吗?”
七
安安一路走一边学着老板娘的动作,逗得我们乐不可支,她又佩服的说:“外婆,你也挺厉害的,你这是斗智不斗勇。”
外婆笑着说:“你这小丫头,真能逗我笑。我也不知道你说的是啥,但是这老板娘妈妈我是认识的,毕竟我这么多岁数了,老头子在的时候,人家还要给我点面子的。小老板人精明点,但是还有个怕的人。老板娘别看她长得粗鲁,人好着啦。”
我在心里也为外婆感到自豪,好像是打了一场胜仗。兜里揣着刚结账的几百块钱,心里是发烫的,双颊的肌肉也在抖动着快乐。
经过水果摊位,我忍不住说:“恩妈,我买几个苹果给你吃。”我还在为上次的苹果没给外婆吃到心中觉得遗憾。
外婆像是知道我的心思,说:“好,那就买三个吧。我们一人一个。”
我们三人一人买了一个,就和当初孙老师送给我的一样红。
安安问道:“外婆你怎么会知道我们在这里的啊。”
“我啊,能掐会算。最近总是感觉眼皮一直跳。”外婆一边用她那快落完的牙嚼着苹果一边开玩笑的说。
我们当然不会相信。外婆神秘说道:“那肯定是有人给我告密的啊。”外婆看我们疑惑的表情,叹口气说道:“别猜了,我告诉你们。”
她在马路边坐下,跟安安说:“你这妹子就是个犟倔气。我今天能过来,就是你爸过来找我的。他讲你们在这里上班。我听完就马上赶来啦。”
安安听完明显也是吃惊,外婆继续说:“他那么个大男人跟我这个老太婆说着说着就哭了。他讲你妈在你一出生就过世,这么多年他是又当爹又当妈也不容易。就是怕你吃苦,所以他一直都单身啊。”
“可是现在他忘了我妈!”
“怎么能忘得了啊。老婆子岁数大了倒是认识很多人,知道很多事。你跟你妈长得一模一样。你看你的名字‘念安’。你妈名字里就有一个‘安’字。这不就是为了纪念你妈嘛。那一年你爸为了你妈祈福,把所有的钱都捐了出去。你们念的学校叫作‘念安中学’,就是因为他心中放不下你妈啊。”我才知道她的全名,怪不得她以前不告诉我。
“你爸不容易,你长大他才想再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也对得住你。再说你那个阿姨也够好的,自始至终没讲你一句不是。反而劝你爸慢慢来。”
安安被说的有点动容,眼眶里开始泛红,可依然倔强的说:“他才不会管我的。”
“傻丫头,怎么会不管你。父女俩要把话讲清楚。他实在是没办法才找人请你回去,他是想让你换个环境好点的地方上学。”
我这才知道上次的事是因为什么?原来是她父亲找人来请她回去。我走过去搂过安安的肩膀,我知道她在哭泣。
外婆已经过世,在她的坟头上我心里默默的祝愿:外婆你在天堂一定要好好的。安安对着外婆的墓碑狠狠的叩了几个响头,大声的说:“外婆,我已经换了地方上学。放心,我会考上大学的。平平也会考上的。”
我问安安:“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安安说“:办完手续,我在学校等你哦,你别考不上。”
“放心吧。你和你爸怎样了?”
“我才不管他。”我以为她还不能原谅她爸爸,她又说道:“只要他高兴就好。我这么优秀。”
“平平,我一直很在意没能给外婆婆过了这个生日?”
真实我心中也很在意,没想到外婆没等等到办完大寿就过世了。
“我也是在那天生日。我想起了我妈…”
我看向外婆的坟头,这几日已经开出野花。若是天堂有知,她一定很慰吧。我想起她讲的:加油,妹陀。只要你们平平安安的,日子总会越来越好的…
这时响起的炮竹声炸裂在天空,一团团的烟雾腾空升起。红日慢慢的出现在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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