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梦

她的梦

我的奶茶店生意很好，来我这儿有很多的学生。他们问我：“为什么要取名为waiting？”我说：“是为了等人……”

我望着台前的照片，一时出了神。

她，无依无靠，但她有一个梦：希望有个家。

那一年，我们相遇了，她17，我18。

记忆里的她，不愿与人交流。但她每天都会去街头卖唱，她的歌声凄美悲凉，在她的摊位的旁边是一个寻父启事，上面写到：2000年7月8日，有位女婴被放在孤岐山上的篮中，现在女婴已经长大了，想要找寻她的父母。如果相遇，请带我回家。听其他小贩说，她在这儿卖唱3年了，始终无人相认。我不明白她的执着，只是在脑海里留下了一句歌词：那女孩对我说，说我保护她的梦，说这个世界，给她的不多。过了很多年，我都不太明白，为什么我能在第一次听到这首歌的时候，就记住了它……那天我背着我的吉他在她身旁走过，给了她一些钱，便走了。

可我们又一次相遇了……

在我坐在奶茶店的椅子上喝奶茶、听音乐、抚弄我的吉他的时候，那熟悉的歌声又一次飘入了我的耳中。我放下调试的吉他，将身子转向她。她坐在聚光灯下，翘着腿，随着吉他的节奏，踮着脚。她又一次唱起了歌：那女孩对我说，说这个世界，给她的不多。她渐渐忘了我，但是她并不晓得。遍体鳞伤的我，一天也没再爱过……我后来常常在她面前自夸有音乐细胞，在我第二次听到这首歌的时候就能跟着她唱了出来。她也不跟我吵，直夸我厉害。在她演唱完以后，我请她喝了奶茶，她没有拒绝我，我们反而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我对她说：“这不是我第一次听到你唱歌了。”她倒不觉得惊奇：“知道，在街头，你给了我钱。”我有些惊讶，没想到她会因此记住了我，我问她：“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要一直找你的父母？或许他们早就忘了你，这样做真的值得吗？”她说：“值得。我想知道他们当初为什么遗弃我。而且只要我找到他们，我就有家了，什么都不怕了。”我还是不明白，只是觉得她很可怜，想要保护她……

从此以后，我们形影不离，我们每天都会在固定时间在学校旁的奶茶店里“约会”。她曾调戏过我说：“如果以后找不到男朋友了，那就和她在一起，开个奶茶店。”我笑了笑没答应。但她也没追问。

和平日一样，我到奶茶店里听她唱歌，可大概过了一个小时了，她还是没有到。在这期间我给她发了信息她也没回。我一直等，一直到天黑，都没等到她。我开始慌了，我尝试着去找了所有她可能会去的地方，可依旧一无所获。我努力回想，想要找到她的其她朋友，可才发现她的身边除了我，再也没有出现过别人。我蹲坐在路灯下，眼泪一直在流。那晚我弄丢了她……

那段时间，我每天都会在街上，网上发布寻人启事。我张罗着身边的朋友一起帮我，利用一切资源和手段寻找她，可依旧毫无所获。直到我有一次在回宿舍的路上，看见了一个弱小的背影坐在草坪上直发抖。当我上前去看的时候，才发现那个人是她。我脱下自己的外衣裹在她身上，我问她：“这么久都去哪了？”她只是哭着，哭得很凶，很凶。我没有要责备她的意思，我抱着她，轻拍她的背，告诉她：“你还有我。”夜晚，冷风袭来，在微弱的灯光下，我成了她唯一的依靠。

她回来后，我的生活恢复如常：去奶茶店听她唱歌，听她弹琴。她要是累了，我就给她递水，替她弹琴，替她唱歌。一切都很美好，很幸福。可我们的感情并没有因此升温。

在一次喝醉酒的时候，她跟我说：“我从小就不知道自己的父母长什么样，是沃尔夫人把我从篮子里抱出来的。她说，她每天都会守在篮子边，救不同的孩子。她总是觉得她不应该在岛上设置这样一个篮子，她觉得是她纵容了这些父母。可我觉得，如果不是她，我可能早就死了。我曾一个人游荡在山中，夜里只听得见风吹动树叶的声音，我紧紧地裹着自己，害怕自己会被风刮走。此时此刻，我听到一个女人的哭声，我慌张地躲在草丛里，我看到她跪着哀求丈夫不要抛弃手上的女婴。可男人不听，打了她一巴掌，将孩子扔在了地上，拖着女人离开了。我愤然站起想上前救那个女婴，可山里的狼出没了，我即刻蹲下身子，透过草丛看着它们先闻了闻婴儿的气息，好似在确定它的美味。在婴儿哭泣的时候，它们发出了兴奋的狼叫声。她的哭喊声，渐渐沙哑，微弱，我蹲在原地，抱着自己瑟瑟发抖。天突然下起了雨，淋得我分不清脸上的是泪还是雨……”我抱着她，轻拍她的背，告诉她：“你还有我！”

她靠在我的怀里，有些苦笑地说：“其实，我该庆幸，我的父母是善良的，他们没有直接把我扔进池塘，被淹死；没有随地抛弃我，被狼吃了。而是把我放进了篮子里。让我被沃尔夫人救了。”说完，她还喜极而泣地喝完了一杯酒。我轻揉她的头，安慰她说：“你还有我，我可以帮你……”她抹抹眼泪，打断了我：“我找了他们十年，我换了不同的地方，在不同的角落卖唱，可是始终杳无音讯。有的时候我都怀疑，我可能是孙悟空，压根没有父母。”我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她告诉我：“但我终究不是孙悟空，我找到了他们。”我说：“那太好了，你终于有家了。”她听完后哭了。

被酒精麻痹后的我反应有些慢，还没缓过神来的时候，她哭着对我说：“可是他们都死了，是我杀了他们。”我有些难以相信，不由得将身子往后退了些距离。

她说：“我从来没有放弃寻找他们，终于在一次卖唱的时候，遇见了他们。他们问我，在左肩上有没有一块蝴蝶胎记。我说，有。他们拥着我，反复对我说，太好了，太好了。那是我第一次体会到有父母的温暖。父亲的怀抱，让我有了空前的安全感，让我觉得这个世界是有温度的；母亲温柔的抚摸让我觉得踏实温暖。相比于你给我的，仿佛多了一些不真实感。他们把我带回家，给我整理了一间儿童房，房里有个上下铺，上面是我还未出世的弟弟的，下面摆满了给他的礼物，而此刻已整理成我的床位了。那晚，我高兴的没睡着。

听她这样一说，我不由得想起那个画面，感觉很真实又很模糊。我好像看见了那些玩具，手慢慢地握成了拳，又逐渐松开。她告诉我：“他们带我逛了商场，试穿了很多衣服和鞋，最终买了一套。他们带我逛遍城市里的每个风景，我一直跟在父亲后面一路小跑。晚上，我累了就躺在母亲的怀里，睡着了，但我睡得很浅。梦里我隐约听见了，他们的说话声。他们打算再次遗弃我，原因是，家里条件有限，未出世的弟弟会花很多钱，没有一丝一毫可以容下我了。母亲似乎想留下我，但最终还是同意了父亲的想法。我止不住地哭泣，但好在没人发现。”

“所以你就杀了他们？”我发出微小的颤音低问她。她不回避，更是激动：“没错。那天晚上我们坐在一起，那是我第一次和父母在一起吃饭。有些激动，有些不舍。一张低矮的正方形桌上摆满了饭菜，这个不到12平米的客厅有了些虚假的温馨。正当吃得尽兴时，父亲说，他们俩当时生我的时候还很年轻，才刚成年，没有学历，没有经济和任何思想准备就有了我。原本想着生下来以后就结婚，可发现是个女孩，家里人更是反对他们，只好抛弃我。他们还说，他们在抛弃我的时候有过后悔，可当他们听到了狼声后，一时慌了神，就把我扔进了篮子里，跑了。他们一直以为我死了，却在路边看见了卖唱寻父的我。他们开始很欣喜，认了我以后，又觉得我会是他们的负担，便想商量着怎么再次抛弃我……父亲喝了一大口酒想接着说，一旁的母亲阻止了他。母亲怕我伤心便想替父亲圆回来，最后却成了沉默。”

她的泪似洪水般喷涌而出，但我失去了拥抱她的能力。她抽泣着：“我在父亲酒里下了药，他很快就醉倒了。母亲看到慌张了起来。我骗她说父亲喝醉了。可她知道是我，想跑出门求助，结果被我打晕了过去。把他们放在手推车上推上了车。好在他们住的地方偏，夜已经很深了，没人发现。进了孤岐山，我把他们弄醒，跟他们说了我在孤岐山上，看到很多父母亲抛弃自己的孩子，他们一个个多半是被狼吃了，被淹死了，饿死了，冻死了，只有一小部分活了下来。我说，我很害怕，一直想找到你们，只要有你们在我就可以不用怕了。我还向母亲所求一丝温暖，却被父亲撞开了。我拿出水果刀向他捅去，他倒在地上，看着我，像是在说些什么。我不关心。”我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对她说：“可他毕竟是你的亲生父亲啊！”她说：“我的父亲一直都想抛弃我。我该原谅他吗？我走到母亲身边，用手轻揉着她的肚子。她很是反抗，但无奈被我绑住了身体，无法动弹。我面向父亲问他，如果他死了你会不会伤心？父亲倾尽全力向我怒吼让我住手。可我反而更是兴奋，轻揉着肚子的手加了些力度。母亲哀求我。可我更是止不住的兴奋。我扔了刀，双手捶打着，终于鲜血从她两腿间流了出来。我当时哭着，笑着，还好，弟弟没出世。那天夜里雨很大，淋透了我的衣服，我整个人湿漉漉的在雨中呐喊。母亲疼得晕了过去，父亲也无力向母亲爬来，在爬到一半时晕了。我把他们放在一起，引来了狼群，看着它们争夺着，暗自离开了……”

那天晚上，我梦见了那个岛，但我没找到篮子，也没看见沃尔夫人，就连野兽和池塘都没有。岛上茂密而又浓绿的森林里，我看见了她和她的父母，他们都玩得很开心。可再一转身，我看见了一群狼在撕咬着一对夫妇。他们嘶吼着，到最后没了声响。我大喊：“不要！”梦醒了，我又一次弄丢了她。但这次我没有像上次一样找过她……

时间过得很快，我结束了我的四年大学时光。毕业这天我穿着一身洁白的长裙，外面套着学士服大褂，头顶一个学士帽和同学拍照。我看见她也穿着一身白色的裙子向我跑来，想拥我，但我想逃，想逃开她。她倒不在意我的回避，她说：“恭喜，终于毕业了。”我淡淡地回了她：“谢谢！”说完，我看了看四周，准备离开。可她送了一束满天星，我觉得有些肮脏，有些害怕，把花扔在了地上。她不闹，她告诉我：“我要走了，不会再回来了。”我没回答，看着她转身离开了，我看着她的背影，她瘦了，变得更加冷艳了，也让我有些抵触了……

再得知她的消息的时候，是我警局工作的同学告诉我的，他说，她酒驾被抓要我过去一趟。我那天也喝了很多酒，原因不得而知，我纠结了许久，最后还是去了警局，看到了一个穿着黑色短裙浓妆艳抹的女人。起初我没认出她，直到她对我笑着说：“你怎么来了？”我没回应，签了字，领着她回了我新租的公寓。我轻车熟路，避开了交警经常出没的地方，喝了很多水。我们俩之间似乎隔了一座冰川，车子里的空气冷到了极致，但最后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我们到家后，我指了指我的房间：“你去我房里洗干净了再睡！”我着重强调了“洗干净了”四个字。她朝我笑了笑，那笑容不再有温度：“你嫌我脏？”我说：“你想多了。早些睡吧。”她坐在沙发上低着头哭了：“你还是介意了。当初我趁你醉了说了那些话，就是怕你清醒时会离开我，害怕我，甚至报警……”我不做声，算是默认了。她说：“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依旧会杀了他们，依旧会告诉你……”我打断她：“你以前从来不会化浓妆，穿艳丽的衣服，酒也很少沾，不会跟卖酒小姐一样。”见我转移了话题，她也配合道：“我现在就是酒吧里的小姐，我还在酒吧里卖唱呢！你知道我生来就不是贵族小姐的命，也没怎么念过书，也就只会唱歌。”她说的很轻松，似乎还有些骄傲。我有些心软了：“你曾可以过得更好的。”她笑道：“那种好，我宁可不要。我现在这样挺好，不用牵挂任何人，不用时刻害怕被抛弃……”我有些想抱住她，像以前一样，可她躲开了，她说：“我累了，先睡了。”我看着她，她好像真的累了，也没再打搅，拿了被子替她盖好。

回了房间，我脱下身上的黑色裙子，卸了妆，对着镜子警告自己，不要再管她了。却发现镜子里的自己在哭泣，我用手抹了抹自己的脸，并未有泪水。第二天我早早起床给她准备早餐，发现她走了，看着那些早餐觉得有些可笑，明明昨晚还说不管她的。她留了张纸说：我的生命遇见你，我很幸福。和你在一起的那段时间我很快乐。你要幸福……我跑遍了每一个巷子，去她以前卖唱的摊位，找过每一家酒吧，可就是找不到她。我唱起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歌：那女孩对我说，说这个世界，给她的不多。她渐渐忘了我，但是她并不晓得。遍体鳞伤的我，一天也没再爱过。那女孩对我说，说我是一个小偷，偷她的回忆，装进我的脑海中……

之后我开了奶茶店，还给它取名为：waiting……以后的每天我不再借酒消愁，开始憧憬着没有她的未来，为了彻底忘了她，我报了警。可想起过往的一切，我开始怀疑，是不是真的有这个人的存在，那些在孤岐山发生的一切，一幕幕在我眼前重播。可父母的样子却不再清晰……

后来网上爆出了在孤岐山发现一对夫妇的遗骸，那名女子已有生育。再后来警察找到了我……